蒼蒼茫茫的腦海里盡是回憶的影子,忽然一陣清脆的琴音低低響起,一把熟悉的古琴被靜靜放置在白色的錦袍上,略顯滄桑的古琴更襯得白袍男子的清新素雅,南宮瑾有片刻的錯愕,這琴,這景,這人,明明那麼熟悉,連身體上每根寒毛都熟悉到疼痛,可就是無法把他們合二為一。
原來,他真的會撫琴,原來,真的是他,那他是否還記得她呢?
琴音驟停,公玉閑抬起頭,微微頷了頷首,「公主說的,莫不是這把羽衣琴?」嘴角若隱若現的笑意浮動,冷冷淡淡,沒有溫度。
不是這把琴,還能是哪一把,不就是你昨日搶去的麼,今日還敢當眾拿出來,真真是不要臉,臉皮忒厚了些吧!
南宮瑾有些懊喪地看著他,撇了撇嘴,沒有說什麼,倒是陳國公感覺到了一絲微妙,捋了捋胡子,故作疑慮道︰「公玉卿這一把好琴,不知是哪里取得?」
「稟主上,這是友人相贈雲淡風輕的回答,引來了南宮瑾的不滿,她輕輕跺了跺腳,氣鼓鼓地盯著地面,那模樣真是叫人心里癢癢,似有蚜蟲撕咬般難受。
「哦……」莫測高深的一聲哦,讓宴上群臣八卦的火苗熊熊燃燒,難不成連他們的主上都是有意試探,難不成自己跟不上時代已經如此之久了?
「既然公主找不到一把相配的古琴,如若公主不嫌棄,臣下願意為公主伴上一曲,不知公主意下何如?」
南宮瑾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這又是唱的哪出,不是小氣的緊,不肯相讓,怎麼現在又要拿出來炫耀不成?南宮瑾小聲喃喃。
「自是如此,此計甚好,不知皇兒意下如何?」陳國公詢問著,看向舞台中央默默而立的南宮瑾,會心的笑容綻放開來。
「瑾兒一切听從父皇的安排
「那便開始吧!」
裊裊的琴音響起,似潺潺的流水般靈動,又似朦朧的霧色般迷茫,身體隨著那琴音飛舞。他修長的指尖在弦上如行雲流水般滑動,她曼妙的舞姿如粉蝶般翩躚,汨汨流出的青曇月吟,每一個音律都是一個跳動的舞姿,面色,淡淡,琴音,潺潺。
清風舞翩躚,繁華落盡,月初明,衣袂飄飄,相思弦下,夢初醒。長袖飛灑,拂亂**,冰雪尚未知。紫衫輕盈,墜珥時流盻,矯若游龍,翩如驚鴻,盈盈裊裊,好不和諧。
原來他還記得,這本就是他常常彈給她听的曲子,最動人的曲子,所以她為這首曲子編了一支舞,只屬于他們兩的舞,她一直想要跳給他看,只是一直沒機會,如今看到了,不知道他是否回想起,當年優曇山上的紫檀花。
一曲舞罷,都似意猶未盡,深深沉醉其中,不得自拔,竟忘了鼓掌,忘了言語,只覺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琴音低回,走向虛無,隨著尾音響起,大家都如夢初醒般呆愣,然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歡呼聲,「公主果然才華橫溢,風華絕代
「此曲堪稱天籟,公主與公玉將軍堪比高山流水……」
頓時間贊和聲融融,公玉閑遙遙望向台上的人,一支舞舞完之後的她依然靜靜站著,單薄消瘦,原本白皙的臉上不知何時飛上了一抹桃紅,更襯得一張臉明艷動人,真是天生尤物,不可方物。
步履盈盈間百媚橫生,艷絕千秋,傾城傾國,吟吟一笑更是世間萬物無顏色,獨留這一朵芳華,螓首蛾眉,膚若凝脂,氣似幽蘭,烏珠顧盼間嬌生百媚,世間獨一無二。
接下來又是一番鶯歌燕舞,但總是及不上剛才那一曲青曇月吟,群臣懨懨,但有總比沒有好,那個臣子敢叫公主日日到府上為自己歌舞,這是不要命了麼?
要不是今日主上壽辰,恐怕就無緣見識當今公主那撩人的舞姿,那豈是遺憾兩個字能夠形容心中的不甘,如若不是今日之舞,誰還能想到世間上竟有翥鳳翔鸞的舞姿,而他們病怏怏的公主竟真如傳言,不僅才思敏捷,還精通琴棋書畫,還有一張傾國傾城的雲容月貌,難怪有那麼多的富家子弟,王侯將相爭先恐後著向陳國公提親,他們現在是深深地理解了,所謂「牡丹花嚇死,做鬼也風流」。哎,只怪自己生不逢時啊!
公玉閑慢慢起身,捧著古琴,優優雅雅地遙遙而來,這方向好像有些偏了,不是祝壽麼?怎麼朝著南宮瑾這邊來了……
「承蒙公主不棄,是臣下三生之幸。這一把古琴配這一曲青曇風吟,相得益彰,真是錦瑟和弦,臣下願將此琴轉增公主,請公主不要嫌棄才好
公玉閑恭恭敬敬得彎腰,將羽衣琴遞上,毫不留戀,果然有大將的風範,可是跟她有什麼關系呢?干嘛把她拖下水,她本來想舞完一曲之後就偷偷開溜的,誰承想……遇到他真沒什麼好事。
其實南宮瑾很想承他的美意,只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有些為難,她思忖再三,小心翼翼接下瑤琴,「那便多謝公玉將軍了」,招人將瑤琴送去府上。
下面又是一陣唏噓之聲,八卦之音。
「這莫不是定情之物……」
「看來公主和公玉將軍是兩情相悅,真是一對璧人……」
「世上也只有公玉將軍能配得上公主了吧!真是般配,怎麼看怎麼順眼……呵呵……」
南宮瑾有些汗顏,這些人的想象力實在不是一般的豐富,不過一把瑤琴,她竟然廉價至斯,未免小瞧了她,更何況她見他不過寥寥數面,連交情都無,還談何其他。
可是她看到高高的帝座上的陳國公也是笑意吟吟的看過來的時候,她放棄了掙扎,你們怎麼看就怎麼樣吧!
夜涼如水,宸華殿外,南宮瑾遙遙望了望里面紙醉金迷,觥籌交錯的天子臣下,她想難怪陳國無望,若是日日笙歌,夜夜作樂,這天下豈能歸心,國不亡都難。
池水粼粼,波光渺渺,看不出喜看不出憂,想必河里的紅鯉此時已經安眠,才會有這般平靜無聲,清風,冷月,融融,也是別有風華,不知此間是否也有一般心思掛心頭?
她只是想多看看他,哪怕只是一面,可是她這樣做已是破了戒,不知道因果輪回之後,會是怎樣一番報應。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漆黑的夜色里,好像隱藏了誰的嘆息,聲聲入耳,卻是暖暖的吐息,撩人神思。南宮瑾回頭看了一看,嚇了一跳,後面果然站了一個人,黑夜里看不清神色,只能隱約憑著夜色分辨出來是個男人,清冷的梅花香飄過,原來是他。
南宮瑾安心得撫了撫胸口,剛才真是嚇死她了,還以為是哪里跑來的,想要非禮她呢?還好還好,只是自己多想了,這宸華殿怎麼會有,最多不過就是喝醉了酒的臣子罷了。
而眼前這一只是個什麼情況,無聲無息站在自己身後不知道多久了,連個聲音都不出,難不成就是為了嚇嚇她?南宮瑾理了理凌亂的思緒,抖著嗓子問道︰「不知公玉將軍有何事?」
看著驚慌得像只受驚的兔子,公玉閑的心情出奇的好,沒有計較她剛才瞪了自己一眼,只是輕輕撫著那垂落在頸間的一縷發絲,靜靜地望著她,看看她到底是誰?
南宮瑾看到他另一只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龐,而自己毫無知覺,哦,對了,剛才出來得太匆忙,忘記摘下面具了,而此時公玉閑正笨手笨腳地在幫自己扯下面具,只是今晚上,他怎麼連手腳都不利索了,莫不是少時得了什麼麻痹癥什麼的,留下了後遺癥,那這樣如何上的了戰場呢?
「你到底是誰?」語氣里是一絲絲不確定,又有一絲絲隱忍的擔心。
她是誰?他為什麼那樣問?難道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不可能啊,他只是個凡人,怎麼會猜得到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明明問的是「你是誰」啊!
南宮瑾心里百感交集,她不敢說自己是誰,她想只要自己死不認賬,只要自己堅持說自己是南宮瑾,他應該拿她沒有辦法吧?
「南宮瑾,我是南宮瑾啊!你沒認出我來麼?」南宮瑾不敢直視她的眼楮,一直逃避著那懾人的眼神,有些心虛道。
「南宮瑾,南宮瑾……」
他一遍遍重復著自己的名字,這讓她很是莫名,肯定是心理戰術,他擅長行軍打仗,一定是在試探自己,她一定不能被他看穿,不能被他看出什麼破綻。
南宮瑾正在心中琢磨著應該怎麼應付接下來未知的狀況,一陣陣酒香拂過來,越來越近,將她也燻得有些薄醉,腦袋轉的緩慢,不知道剛才在想些什麼。
過了不知道多久,連月光都變得明亮了些許,南宮瑾不知為什麼有些渴了,可能是太過于緊張吧!
伸了伸粉女敕的櫻唇,輕輕舌忝了舌忝嘴,還不夠,又咽了咽口水,而對面的人明顯怔了怔,然後直直向她倒來,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在身上,有些喘不過氣。更讓她郁悶的是,那兩片涼薄的唇堪堪壓住了她的櫻桃小嘴,讓她動彈不得,亦無法呼吸,只剩下揮之不去的滿滿的醇酒香伴著迷人的寒梅香。
腦中的空氣似乎越來越少,連意識都快模糊,理智告訴她必須挪開身上的龐然大物,不然到明天她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了,那就真是完蛋了。南宮瑾用力推了推那座大山,但是絲毫沒有動靜,要想讓他良心發現自己下去是不可能了,看來只能靠自己了。于是她又推了推,這一次她用了更大的力,仍然沒有把他從身上推下去,只是終于解月兌了自己那將近麻木的嘴,實在是萬幸,萬幸啊!
南宮瑾用力大口大口得呼吸著,得來不易的新鮮空氣。待稍稍緩過神來,她垂頭細細打量著躺在她身上一動不動的人。黑的眉,紅的唇,細長的睫下是一雙緊閉的眸子,她不是沒見過那雙懾人的眸,只是從沒有這般近距離得瞧過他。
南宮瑾縴長的手指劃過,肌理線條分明的臉龐,這是一張絕色的容貌,只是這容貌下深深隱藏的卻是一副憂傷的神思,她有些不明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為何終日郁郁寡歡,自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不曾見過那臉上有絲絲的笑意,哪怕是苦笑都不曾有,難道他竟忘了笑?
不過沒關系,只要他想要的,她一定會幫他得到,不惜一切代價,她想,他是需要她的,她想,幸好她在,不然他該怎麼辦呢?這樣想想,她覺得很幸福,很美滿。
手指拂過頰邊的緋紅,滾燙的溫度讓她嚇得縮回了手,南宮瑾顧自莞爾一笑,吹散在風中。
原是醉了,難怪有些怪怪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即是醉了,她如此好的雅量就不該與他計較。
他的酒品還是不錯的,沒有像有些人那般大喊大叫,大呼小鬧,也不像有些人那般呼呼大睡,他明明剛才出來的時候像個沒事人一樣,忽然一下子就醉倒了,死撐了很久,很辛苦吧!
看來他是不想別人看到他醉了,所以像自己一般溜了出來,只是沒想到會遇到自己,實在撐不下了才睡到在自己身上,他肯在自己面前服軟,毫無顧忌,她覺得很幸福。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事,不一定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有些人,亦並非像自己看見的那般單純。
原本平靜無波的心跳突然加劇,倒嚇了南宮瑾一下,明明剛才被輕薄了的時候都無甚感覺,怎麼反而此刻靜靜地看著他卻是心情澎湃,久久不得安生。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心動」不成?難道自己是心動了?改日一定要向那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事不知的八卦之王---蘇緲,好好討教討教。
天上是一輪圓盤般的明月,地上是一雙安靜無言的璧人,只是一個有心,一個無情。晚風拂過,有絲絲月石花的清香襲來,讓人有入了夢境般的幻覺。即便沒有看見,也能想象盈白的花盞搖曳風中的婀娜多姿。
此花喜在月圓之夜綻放,綻放之時,瑩白如玉的花瓣趁著鮮紅的惢心別樣的芳華,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有奪人魂魄之感,這便是陳國的國花,嬌弱地生長在皇城的四周,高傲地與月為伴,周圍便是寸草不得生。
但即便是如此難以伺候,讓人頭疼,卻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才子佳人傾倒在它美麗的容顏之下。盼星星盼月亮,只為見見這傳世的名花,留下一句喟嘆,留一筆千古絕唱。
而南宮瑾向來不屑這種難以生養,生來矯情的花朵,她只是把它當做一味良藥來看待而已。
借著皓白的月色,南宮瑾欣賞著這張冰冷,幾乎沒表情的臉,像是在欣賞著一幅珍貴的墨寶,又似在研究那萬里江山圖,細致地帶著些許探究。
驍勇善戰的將軍不該是千杯不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麼,怎麼到了他的身上卻是一點痕跡都沒有,這麼快就醉了,還醉得還個孩子一般,嗯,挺可愛的!難怪蘇緲會覺得他不像是陳國的英雄,赫赫的將軍。
露水越來越重,寒意四起,南宮瑾搓了搓凍僵的小手,然後將身上人的手慢慢揣進懷里,一整套動作溫潤而又輕柔,像是怕擾了他的美夢一般輕柔。她扯了扯身上的外袍,將其蓋在他身上,然後縮了縮身子,將他摟的更緊一些,這天還是有些冷的。然後也沉沉進入了夢鄉。
月光落下兩人修長的身影,像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在耳鬢廝磨,竊竊低語,又似那一同赴死的痴男怨女,相依相守,相擁相偎,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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