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會是白玉城內出了名的盛會,也是南宮瑾翹首盼望了已久的好日子。這個好日子不是一般的好日子,是個有特別意義的好日子,這一日便是陳國公的壽誕。
身為白玉城的公主,竟然從未出現在百花盛會上,堪堪也是一大奇跡,不免有些掃了百姓的興,而同時也給這位傳奇色彩濃重的公主,披上了一層層神秘的外衣,知名度是蹭蹭往上猛漲,坊間傳聞不休。
是以距今為止,真正見過公主廬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數。但凡是見過的,都覺得,實在可惜,捶胸頓足之余不免暗自嘆息,只因是個藥罐子,且還命不久矣。是以每每提到陳國公主便是與「紅顏禍水」月兌不了干系。
這讓南宮瑾很是郁悶,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就便于禍害為伍,實在是可憐,可悲,可嘆,她真真是很無辜啊!
但有一點很奇怪,便是向陳國公提親的皇宮貴冑,自公主誕生以來一直絡澤不絕,從未斷過,而陳國公左挑右選一直未覓得良人,是以至今認為有點頭之約。
南宮瑾每次一听到誰家的某某公子今日在朝堂之上,向主上提了親,她就很是好奇,難道陳國的子民都這般視死如歸,這情意切切的,真是讓人感動涕零啊!後來她听到了另一個版本。
「只是因著你這公主的身份罷了
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搖了搖折扇,「雖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在你身上,我實在看不出除了這地位,這身份,還能求什麼
蘇緲如是說。
一臉的鄙夷,頓時讓南宮瑾的小宇宙爆發了。
「我這個樣子不是美人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蛋,有些氣憤。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便是說的是這種人吧!
蘇緲順勢捏了捏,又揉了揉那軟滑滑的臉蛋,「是挺女敕的,看得出也是個美人坯子,只是……」
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南宮瑾心里奇癢難耐。
「只是蘇緲……」有些迫不及待,就說了是美人吧!
「只是……」
南宮瑾真想上去掐死他,不過她克制住了,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連眼珠子都快滴溜溜的掉出來了。
「只是……」
心里萬千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只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呀!南宮瑾是個沒有耐心的急性子,現下被吊著胃口有些難受,索性不理他,坐下邊喝茶邊等,他的只是……
這就要戰術---以退為進。就不信你小樣不乖乖招了。
「只是……你克夫啊!」
「噗」
南宮瑾一口茶水來不及咽下,噴了蘇緲一身。
她瞪圓了兩只眼楮,氣鼓鼓地疑惑道︰「你說什麼?」對于剛才的所作所為絲毫沒有歉疚之意。
蘇緲無辜的看了看滿身的茶水,重復道︰「克夫又抬了扇柄指了指南宮瑾。
看著南宮瑾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有驚,有怒,有疑,有憂。蘇緲向來是個會觀臉色之人,這才是生存之王道。
蘇緲無辜的攤攤手,「這不是我說的,是你出生那日,一位道士同陳國公講的
南宮瑾低頭,作沉思狀,「原己竟是如此不祥之人,那要如何助他渡劫呢?」她甚是悲傷地發現,原來這些人,竟是為的這身份和地位,而不是因的自己。真是世風日下啊,這麼些人中,然找不出一個是真心真意對自己的麼?
照此情景看來,如若自己早一日升登極樂世界,那想必他們會甚是歡欣,難不成還要張燈結彩,放放炮仗,好好慶賀一番不成?想及此處,南宮瑾覺著渾身冰涼,一陣惡寒直直抵到腳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南宮瑾又有些苦惱,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命苦,而是因的他。
看來命運這東西,實在不好與之抗衡,爭與不爭,其結果還不是一樣,連丁點扭轉都無,白白浪費了氣力不說,要是一個不留神,竟還要反噬了自己。真真不值得,不值得。
畢竟凡人不是有句話說的不是︰人定勝天麼,但在其他六界卻是要反著來的,這才是真理。
今日,秋風送爽,落葉飄飄,陽光灑下慵懶的光束,沒精打采地在天邊有氣無力的嘆息,似乎與這百花燈會的盛景形成鮮明的對比,天上寥寥,淒寂落寞,地上人聲鼎沸,歡呼雀躍,好不熱鬧。
其實所謂的百花燈會,言不符實。
百花燈會,顧名思義,應是一場燈會,且應是一場花燈會,就像元月十五的花燈會一般,至少也是像中秋佳節般張燈結彩吧!但不趕巧,這其實是一場賞花大會,所以真正應叫「百花,燈會」。這樣實在有些誤人子弟。
看著滿園子的鮮花,爭奇斗艷,馥郁的芬芳已經變成了犯嘔的怪味,南宮瑾有些暈暈沉沉的腦袋頓時一陣清明。
想想這百花燈會真是變態,放著百花盛開的春天不舉行,放著溫情四射的夏日不舉行,偏偏選在這清冷蕭瑟的深秋,遂以滿目皆是琳瑯百態,嬌羞柔媚的菊花,甚少看到其他的花種,真真是煞風景,不免掩沒了這滿園的秋意,還有那堪比鬼斧的設計雕欄。而且看上去,不像是一場盛宴,而像是一場祭奠,一場熱熱鬧鬧的祭奠。
咋一回眸,南宮瑾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哦,對了,怎的路上的男男女女,都是攜了一朵小花,有紅色的菊花,綠色的菊花,紫色的菊花,還有粉色的夢曇……
卻惟獨沒有白色和黃色的菊花,大概是覺著,那樣便真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吧!但南宮瑾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就是一場葬祀,忽然覺得自己無比聰慧,在過去的十幾年光陰里,不曾參加這百花燈會實在是明智之舉。
自己的病體怏怏,竟讓自己逃過一劫,不用受這百花摧殘的磨難,也不是一件壞事。
來來往往的男女晃得南宮瑾頭暈目眩,加之那些濃重的粉黛更讓她受不了。
她扯了扯身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邊鶯鶯燕燕輪了一回又一回的衣袖,「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沒有啊!」
蘇緲光顧著與美人眉眼傳情,涉獵奇花異草,哪里有功夫理她。
「這里怎麼看,怎麼像一場熱熱鬧鬧的葬禮
南宮瑾很是不解地說著自己的疑惑。
「百花燈會原是沿襲一場祭奠,本就是為了祭奠百余年前陳國的奇女子---秦玥而設的,因秦玥偏愛菊花,是以用菊花作為百花燈會的主要色彩,也是理所應當
原是如此,難怪,難怪。自己真是料事如神啊,然真是一場祭奠啊,難怪這氣氛有些凝重,不像尋常節日般喜氣洋洋。
可是這菊花有什麼好喜歡的,不似那牡丹的艷麗,不似那雨荷般清雅,更不似那夢曇般曼妙,反而骨子里透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實在不是一種喜氣的象征,還有那難聞的氣味,是南宮瑾最最討厭的。
她看著蘇緲手中那越來越多的花,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然後一個又一個,終于蘇緲回神,看著一直打噴嚏的她,有些莫名,一拍腦袋,似想起什麼來了。
急急抓了她的手就往前趕,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幽靜又有舒服的椅子的地方,南宮瑾迫不及待的坐下,四下望了望,終于沒有那些濃烈的花香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你多年來不曾參加百花燈會的原因,其實不止是病痛纏身
「噯?」
南宮瑾還沒有回味過來,那話里的意思,不是因為身體不適?難道是同她一般,受不了這濃重的香氣?
蘇緲的臉看上去有些嚴肅,看來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南宮瑾默默地想。
「其實你對花香有些過敏
蘇緲替我拂去不知何時落在我肩上的落葉,葉子輕輕飄落,連落地似乎也有聲息。
「啊?」對花粉過敏?可是自己明明……怎麼會……
「其實只是對菊花有些過敏,不必太介懷蘇緲鄭重的解釋著,我在心里罵了聲娘,早不說晚不說,我現在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了,你才說,真是個天殺的壞人。瞅了瞅他懷中的花兒,「阿嚏」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
蘇緲看了看我,無奈道︰「你還好吧?」
南宮瑾看了看自己,一臉無辜,覺著自己這個樣子會好麼?而把自己害成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卻在一邊說風涼話,她不好,很不好。
「對了,為什麼他們每個人都要拿一束花啊?」忽然想到一直疑惑的問題,何不討教討教蘇緲,想來他應該知曉。
蘇緲撫了撫額,有些不耐,「你不是被花薰傻了?」
繼續道︰「這本就是百花燈會的習俗。百花燈會分為皇城和民間。每個來百花燈會的人都會攜一朵花,只要看到自己心儀的對象,就將花贈與他,得的花最多,便是百花燈會的會主。在民間的百花燈會上奪得會主的人將有幸被邀請來參加皇城的百花燈會。而皇城的百花燈會亦沿襲了此慣例,只是沒有那會主一說,只是听說,會得到主上的賞賜也不一定
南宮瑾饒有興味地听著,心下有些蠢蠢欲動,「那女子是否可以參加啊?」
「你不是為的那賞賜吧?你何曾稀罕過哪些玩意?」蘇緲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她的想法從來那麼奇特,讓人意想不到。
「我只是想看看,是我的花多,還是你的?」
南宮瑾輕輕一笑,而蘇緲像被晴天霹靂一般,愣在當場,嘴角抽搐。
「你在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過會開席再來尋你
南宮瑾乖巧的點點頭,她這個樣子怎麼出去見人,豈不是掃了大家的興,還不若在這長椅上小憩一會。何況這百花燈會真是名如其會,是一場「百花」爭艷的相親大會,她怎的可以打擾人家尋找美人的雅興,而且她也不敢。
南宮瑾撇了撇嘴,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做她的春秋美夢去了。真是愜意,原來皇城的御花園中海油這一片清淨淡雅之地,真是不錯。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鼻尖癢癢的,似有柳絮飛落,又似是一只振翅的蝶,她以為這是在做夢,本想輕輕抓住這只調皮的蝶,把玩把玩一番。不成想,踫到的是一個冰冰冷的物什,嚇得她從長椅上堪堪滾到了地上,一臉狼狽,但睡意全無。
「你怎麼在這里?」冰冰冷的物什開口講話了。
南宮瑾用力揉了揉眼楮,又揉了揉眼楮,許是還在做夢,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麼。溶月,孤星,落紅,隔斷世間繁華,古藤,清風,長椅,美人地上淒涼。
一把折扇在面前晃了晃,帶動著周邊的氣息都流動了起來,她打了個寒戰,縮著身子,本能地揉了揉凍僵的臂膀。
此時一頂雪白的白袍從天而降,兜頭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頭,還有兩只滴溜溜的大眼楮,撲閃撲閃。她還在慶幸這袍子來得正是時候,老天爺對她還是不錯的。
隨著一聲「得罪了」,一瞬間,天旋地轉,自己被人打橫抱起,然後放在了長椅上。
南宮瑾抬頭,眯了眯眼,看著夜色中的他,滿滿都是暖意,如果他能笑笑就更好了。有風拂面而來,凌亂了發絲,她定定望著眼前的人,竟忘記了言語。
「在想什麼?」
公玉閑皺了皺眉,怎麼看到她最近一直在走神,還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之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生了場病就成了這樣。
大晚上的,睡在花園里,何況已是深秋。
南宮瑾用力捏了一下大腿,痛得跳了起來,剛好撲進公玉閑的懷中。原來真的不是夢,那這次不是丟臉丟大發了,還被他看到一個人睡在花園里,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如此隨便,豁達,何況是一國的公主。她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還不如是場夢,至少醒來什麼事就沒了。
想到這里,南宮瑾的腳就軟了軟,有向下滑的趨勢,滑到一半被一股大力拖住,「不舒服麼?」
南宮瑾轉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是個病秧子,還不如裝裝虛弱,裝裝死來博取一下同情,實為上策,要不然這一關真是難過啊!
南宮瑾作勢用手揉了揉太陽穴,裝出一副頭疼的模樣,她實在是佩服自己的演技,真是惟妙惟肖,真是天人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騙過這精明的將軍。
這娃真是出現的不是時候,每次都在這種尷尬的時候出現,搞得自己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真是太討厭了,就不能挑個好時候,一個傾國美人在風景如畫的亭子里撫琴,剛巧引來了觀景的翩翩公子,凡人的戲本子不都應該是這樣演的麼,怎麼現實卻是一塌糊涂,亂七八糟,哪里有琴,哪有有景,哪里有美人,更沒有那唯美的場景,只有狼狽的她和風度翩翩的他,還有蒼茫無盡的夜色。
「頭疼?」
公玉閑面色一沉,關切地問道。前一刻還冰冷的手,覆上太陽穴時卻是溫暖如玉,真是匪夷所思啊!公玉閑輕輕替她揉著,她幾乎又將將要入睡了。
上當了?他竟然上當了,真是不容易啊,要騙一個如此精明之人是有多麼不容易的啊,不過她做到了,她得意的彎起嘴角,一抹竊笑消散在夜色中,她慶幸這夜色夠蒼茫,夠黑暗,掩蓋了她的笑意。
果然還是苦肉計比較有效,柔柔弱弱,弱不禁風的樣子原是這般深得人心,惹人憐愛。以後定要好好研習研習一番,日後必定大有所成。
「好點了嗎?」
狡黠的笑意還未散盡,就被驚醒,清冷的梅花香縈繞在腦海,奪去了最後一絲清明,讓人有些不舍。
南宮瑾誠實地回答,「好多了
這種被人捧在手心細心呵護,真心疼愛的感覺,真是很美好,只是她從未有過的溫暖,因得她本就是孤孤單單一人,無親無故,無牽無掛。而如今他便是她唯一的牽絆,讓她只想時時處處與他一起,方才安心,只是怎麼可能呢?
南宮瑾有些貪戀那溫柔的指月復殘留的溫度,「你在揉一揉就更好了
靠著堅實的胸膛,有人輕輕替她拂過額間被風吹亂的發絲,她想,便是此生就是這樣,那也是好的,只是幸福總是那麼的短暫,連做夢也只是須臾就破碎。
忽然那輕輕揉動的手指停了下來,南宮瑾甚是好奇地抬頭,月光下那漆黑的眸色中有流光飛舞,又有復雜的情愫,她看不明白,卻被深深吸攝,就那樣靜靜地兩相對望,卻無言。
「啪」不知何處的翠竹被風吹斷,又或是鞋履過斷枝殘葉,兩人俱是一驚。
此時南宮瑾稍稍回神,兩人緊貼的距離讓她有些尷尬,兩頰紅了一紅,是不是日思夜想想的久了,真的大膽地付諸了行動?略略低了低頭,似是害羞,稍稍退開些,腦中恢復了些神思。
「剛才冒犯了
溫文爾雅,是了,這才是他應該看到的她的模樣,只是每次都被自己搞砸。
僵在半空無著落的手頓了頓,又收回。南宮瑾眼角掃過,分明看到他眼里有一瞬的稱之為失望的神色閃過,稍縱即逝,讓人以為是自己眼花,亦或是錯覺。
南宮瑾努力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似乎無甚不妥之處,自己的舉止應亦無不得體,讓他有所不滿吧?
難不成他還在意之前,看到自己睡在長椅傻瓜的事?這麼久還未緩過神來?
想來莫不要留下了壞印象才好,剛想出口解釋一番緣由,話未出口被生生打斷。
「無妨!」氣定神閑的樣子看不出剛才半分的失落之感,難不成真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簡簡單單的回答卻是讓她心神不寧,她想了半響,終是沒有說出口。或許真是自己的錯覺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瑾……公主,這是要去百花宴?」面色依舊是雲淡風輕般柔軟,似是疑問卻分明是十分肯定的語調,嘖嘖,真是身居高位才有這樣的魄力吧,南宮瑾很是羨慕地想著。
南宮瑾一想,不好,這一睡莫不是睡過了頭,誤了大事?
「這是什麼時辰了?」急急問道。
「申時三刻。宴席尚未開始,公主放心
南宮瑾拍了拍脆弱的小心髒,還好還好,還趕得及。
「那我便先行一步?」南宮瑾想著還有些要緊事要做,急急想要告辭,看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此時也沒有閑情去揣摩他的心思,轉身便要離去。
「宸華殿在這邊……」身後的人幽幽地開口。
「……」
南宮瑾真想狂奔而去,只是她不記得來時,那九曲十八彎的小道了……
「額……哦!那個……我迷路了,煩請公玉將軍帶一帶路……」
在自家花園也能走丟的公主,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吧!自己想想也有些可笑,不過在他面前又不是沒丟過臉,也不差這一回了。所以她準備好了被奚落一番,不痛又不癢,忍忍便好的心態,默默等待著他開口。
第一句必定是挑個橫眉,神思疑惑,「迷路?」,似是而非的疑問,明知故問。然後風度翩翩地搖搖折扇,挑一挑桀驁的眉眼,加一句「公主真是幽默,真會開玩笑可是她是真的迷路了……
只是這一回他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顧自在前面帶路,十分的安靜,甚至有些落寞,倒讓人有些不太習慣。只是不好說什麼,作為一個公主,必須得矜持不是。默默尾隨其後,硬生生裝出一副沉默寡言的感覺。
清冷月色灑下余暉,拉長地上的身影,有暗香浮動,秋波微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