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城最近又有了幾分生氣,皇室內外,街頭巷尾,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街邊小販,文雅若書生秀才,無才如婦孺幼兒,似乎都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一樁秘事,而這樁秘事要從陳國唯一一位公主說起。話說公主的誕生帶來的是一場甘霖,而此後十年間陳國也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至少百姓聊以果月復,無饑餓之擾。
但公主自幼體弱多病,陳國公遍尋天下名醫也不得治,只以藥石稍加緩解不得根治,而自打公主十五歲起便臥床不起,近來似乎愈加嚴重,公主府天天門庭若市,上至太醫,下至江湖術士來了又走,束手無策,藥石罔顧。
傳聞公主已是奄奄一息,將死之人,本來籌辦喪事的物什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卻不料,就在一切準備就緒的第三天,公主詐尸,醒了……
這在小小的白玉城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各種傳聞都有,有說是神靈顯靈施救,有說公主本就未死,又有說是以為江湖術士借尸還魂……
一時間白玉城又熱鬧起來,成為了大家茶余飯後的必聊話題。
「你們听說沒?」
「什麼什麼?」
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神神秘秘的抬頭張望四周,看看沒有人在意這突兀的一聲之後,又神神秘秘的示意旁邊的友人將耳朵湊近。
「傳聞說公主是妖……」
「啊?」
「噗!」
不知道是誰不小心將一口茶水噴出,在一片附和聲里顯得格外不合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茶水太燙,呵呵!太燙,你們繼續繼續……」
她默默接過對面遞過來的一條白色方帕輕輕擦掉嘴角的茶漬,再掏出自己哪一方攏在懷中從未用過的褶皺的方帕,哦,不對,是一團麻花,隨意的一抹,漫不經心的替對面面無表情的翩翩公子擦掉那一臉的茶漬,額,或者說是口水。
她這個始作俑者依舊興沖沖的貼著耳朵听剛才接下去的那一段八卦,偶爾也評判幾句。陳國人也挺八卦的,挺好,很能滿足她的好奇心。
只是她渾然不覺,對面那張越來越難看的臉已經恨得咬牙切齒,想把她吞吃入月復。
對面的八卦繼續,剛才的書生怯頭怯腦的炫耀。
「我是听宮里的公公傳的,說公主降生時天有異象,死時也是異象連連,何況人死豈能復生,只有妖物有此異能
書生喝了口水說的繪聲繪色「我還听說有人看到公主周身紫光繚繞,還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此事並非如你所言」剛要繼續的八卦兄被堪堪打斷。
「兄台莫要在此出言不遜,污蔑公主殿下」想來又是另一段八卦。
「我的遠房表親在太醫院主事,听聞公主重生是因太乙真人座下弟子慷慨施贈靈藥,如今此人被皇室奉為上賓,入住公主府邸……」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
一個個恍然大悟,就差捶胸頓足了。
只有那個被打斷的書生依舊憤憤不平,為自己辯解道︰「事實也並不一定真如你所言,而真相亦非是你我這等平民所能知曉的」。
「此言甚是,甚是……只是傳聞,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又是一陣應和之聲。原本砰砰直跳的小心髒瞬間停了下來,像被澆了冷水般無聲無息。
這個八卦听得有些怏怏,不似以往所听的故事那麼跌宕起伏,風起雲涌,但轉念又一想,這些人太沒主見了,又想了想,英雄麼總是要有用人來相襯的,話說剛才想說什麼來著,哦,對了,庸人自擾之。
她此刻覺得自己真實太太太有才了,這個八卦總結的太精闢入里,入木三分了,不愧是白玉城內最有文采的人了。
茶樓一下子恢復了安靜,這反倒讓人感覺不太自在了,這時她想起一件十分要緊的事來。
「話說我們此番出行所為何來著?」她眨巴眨巴無辜的大眼楮,似有沉思狀,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對面的人,翩翩公子以手撫額,滿臉黑線……
半盞茶功夫之後,翩翩公子依舊滿臉黑線,慢悠悠地踱步在熙攘的白玉城街頭,看著眼前像花蝴蝶般穿梭于人群之中,那極不和諧的一幕,有些汗顏地想,陳國的國風真真曠達,不僅未出閣的女子可以拋頭露面,大搖大擺地在大街上閑逛。
就連一國的公主也……這個算不算的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回過神來時,那小小的身影早已湮沒于人海,他無奈的嘆口氣,搖搖頭任由人流將自己也湮沒其中。
堪堪停在一個戴了可怖面具的姑娘身後,小心的提醒︰「小……咳,小瑾,你玩也玩了,該去辦正事了吧!」
姑娘回眸一笑,滿臉麻子像星光。
「公子,找奴家有何事啊?」
翩翩公子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直直往地上倒,看那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的,甚是好玩。翩翩公子提著扇子擋了擋,憋得有些內傷,忽然听到身後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似乎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爆發。
翩翩公子冷冽的眼風一掃,咬牙切齒,「南宮瑾,看我怎麼收拾你!」。
話未落,腿先邁,這就是所謂的氣勢。
南宮瑾笑著朝他扮了個鬼臉,感覺到濃重的危險氣息在逼近,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計溜上計,撒丫子拂塵而去了。
光顧著回頭搜尋黑面神的蹤影,一個不留神迎頭撞上了一個龐然大物,南宮瑾伸手揉了揉被撞得暈乎乎的額頭,一股子冷冽的寒梅香迎風飄來。腦袋暈乎乎的,還在思考那硬邦邦的物什到底是什麼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提著衣角拎了過去。
正欲抬頭,恰恰對上一雙眉眼上挑,淡漠的丹鳳眼,好看的臉上無甚表情,這無數次出現在她夢境,她此生難忘的人,心尖尖上的人。
想過千萬種重逢的場景,卻沒想到會是如此。未等他開口,身邊的隨從氣勢凌人的擋在前頭。
「大膽,哪來的野丫頭,竟敢對我家公子如此無禮?」這不是所有凡間富家小姐遇上窮酸書生的爛俗橋段麼,戲本子上就是這麼說的呀!怎麼竟然真的發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且還反了反,是落魄小姐遇上富家公子……
南宮瑾低頭絞著衣角,裝沒听見。心想此時總不能笑呵呵的揮揮手說︰「嗨你好!好久沒見,近來安好否?」
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下,不是很妥吧!何況有失她公主的身份。她抬眼瞄了瞄身邊的翩翩公子,而他連一個眼風都沒給她。
她氣餒的把頭低的再低一點,再再低一點,然後在心里恨恨的想,「小氣鬼,喝涼水,噎死你……」
蘇緲看了看一臉憋屈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天到晚只會闖禍,看來還是要自己幫著收拾殘局了。優雅地拱了拱手,虔敬地開口道︰「實在抱歉,方才舍妹調皮,不小心沖撞公子,實是無心之失,請公子海量海涵,不要與這黃毛丫頭一般見識
小氣鬼竟然開口了,想想他還是蠻善解人意的,還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如此之低,一番道歉的話說的如此得體,她甚是滿意。
本來打算就此算了,不料一想,不對呀,這分明是把她的身段放得很低很低嘛,南宮瑾小聲囁嚅,「哼,小氣鬼,回頭跟你算賬
南宮瑾不是個吃啞巴虧的人,而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卯足勁想氣勢洶洶的回過去。
誰知一抬頭對上對面灼灼的目光,氣勢就下去了大半,再看看矮人半截的身材,氣勢就全沒了,只好忍氣吞聲的默默把頭又低下,腮幫子鼓成一個球,活月兌月兌像個犯錯的小童在受教,又像只溫順的小寵物。
身邊的剛要開口被主人攔住,冷冰冰的公子搖了搖折扇,徑直走了。南宮瑾還在慶幸逃過一劫時,經過身邊的人頓了頓。
冷冷道︰「舍妹?」。
然後沒再說什麼帶著一大幫僕從呼啦啦全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南宮瑾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慶幸的是他沒揭穿他,失望的是他沒有認出她,到底是慶幸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她自己也沒有理清楚。以致于一路上跟在別人的後面走,難得的沉默。
「呦呵,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的如此安靜,不像是你的風格啊?」
翩翩公子難耐寂寞的回頭看一路上不太正常的她。南宮瑾想的入神,沒來得及剎住腳步,頭又差點遭殃。
「哼!」
鼓了鼓腮幫子沒搭理他。
「咦,這是中邪了不成?」
這次換成翩翩公子被嚇了一跳,他抬手撫了撫跳得厲害的小心髒。
「你……你這是**果的報復……」
南宮瑾幽怨的眼神斜斜的瞟過來。
「咳咳,看你這麼誠懇的樣子,甚是可愛,我也甚是滿意,呵呵!我就不與你計較了,我……」
「不是,我是想說為什麼他沒認出我來呢?」
翩翩公子差點氣得冒煙,氣勢洶洶的沖過來。
「他?他是誰啊?你這也太無視我的存在了吧?」
看他一臉委屈樣,南宮瑾的心有些緩和,她的快樂永遠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他,就是他呀!」
她看著那遠去不見的身影,抬了抬下巴,提醒他。
翩翩公子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再看過去,什麼都沒有啊。
咳咳咳,有了,那……那個好像是什麼樓,哦,浮塵樓,浮塵,浮塵,浮的可是不一般的塵,那可是全白玉城最好的青樓妓院啊……
翩翩公子撫了撫額角的冷汗,難得的一言未發。
南宮瑾看他這個樣子定是想歪了。
「哎,我說的是公玉閑,公玉家的長子嫡孫,」她指了指自己,「也就是我的紅顏知己,你說他怎麼會認不出來我呢?」。
翩翩公子有些詫異,原來驍勇善戰,馳騁沙場的不一定是像張飛那樣絡腮胡子,虎背熊腰的粗野莽夫。可是這麼個細皮女敕肉的小白臉和傳聞中的大將風範和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形象著實有些不符吧!這將軍也忒低調了些!
難不成這白玉城的民風與形象是跟外邊反著來的,他開始想象長著滿臉胡渣渣的娘娘腔舞刀弄槍的模樣,有些犯嘔……
「可能他最近眼楮不好使……」
「……」
「難道是我太活潑嚇著他了,哎,果然他還是喜歡溫溫柔柔,小鳥依人的,可惜我不是,但我在努力學著是啊,就是過程辛苦了些……」
南宮瑾模了模鼻子,有些肉痛的想。翩翩公子看到溫順的小寵物,就有些手癢,然後本能地上前,有些欣慰的模了模她的頭,很是滿意。
「想不到赫赫有名的陳國將軍,讓楚國聞風喪膽,百戰百勝的公玉閑竟是如此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啊。我一直以為他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呢!」
翩翩公子呵呵的笑著,南宮瑾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被他完完全全的忽視了過去。
「即是這麼一位年少有為的將軍,我便也放心將你托付于他,雖然他的才貌與我稍遜色了些,那你也只得勉強勉強,呵呵呵!」
南宮瑾回頭深深的鄙視了他一眼,不想再搭理這個已經自戀到連地球人都無法忍受的地步的人了。
顧自走了。
「哎,我說的是實話啊,你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處處幫著你的心上人呀!」……
身後是翩翩公子越來越遠的忿忿聲,在風中,剪碎,不知道拂過了誰的心尖,停留在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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