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宣確實很忙,甚至有些焦頭爛額。處理整個大晉朝的朝廷大事與管理王府、掌控軍隊遇到的難題不可同日而語。
先帝還在的時候,曾經大力培養太子段錦修,太子的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選,若不是大皇子野心勃勃意在帝位多方掣肘,太子也不會落得被廢的下場。
先帝除了在慧妃的事情上頭腦不清醒,其實是個有為的君王,作為明君,作為父親,他不會任由兒子做大,諸子相爭。除了太子跟隨他學習政務之外,其他兒子接觸朝政並不多。
大皇子掌刑名,他借由背後的龐大勢力滯留京城,不曾前往封地。
三皇子權兵事,他親領大軍鎮守北疆,平定邊患,抗衡突厥的雄師鐵騎。他帶兵沉著老練,用突厥人的頭顱奠定了赫赫威名。這誠王次舉兵進京,只有少量兵馬守衛邊關,突厥人卻不敢妄動,他們被打怕了打殘了,至少十年不能恢復元氣。
如此深諳用兵之道,相對的,段錦宣並不是很擅長處理政事,縱是天縱英才,他也不可能事事周全。
丞相梁秉臣為相十載,他是先帝留下的舊臣,又在段錦棠在位時牢牢坐住相位,手握大權,稱得上是權傾天下也不為過,段錦宣在他這里踫了個釘子。
段錦宣召見梁秉臣,梁秉臣嘴里說著‘臣自當盡心竭力’‘殿下說得極是’‘殿下果然英明’之類的話,卻什麼實際的承諾也沒有,關鍵的地方推三阻四,含糊其辭。
雖說誠王攜大勢而來,滿朝文武皆盡俯首,但真心服他的沒有幾個,許多人都在觀望,丞相梁秉臣就是其中之首。
誠王怎麼了,慶德帝段錦棠不也是只做了兩年皇帝嗎?
無論誠王是多麼的英明神武,霸氣側漏,也影響不了他們。
說實在的,在朝為官,昏君,尤其是段錦棠那樣不管事,盡折騰些平民百姓,抄抄商賈巨富家財的昏君,更受他們的歡迎。明君什麼的,在他手下混日子要難得多了。
段錦棠從來不傻,他不會挑根深蒂固的大族下手。他不知為什麼就喜歡跟商賈巨富過不去,滅人滿門從不手軟,也許是天生愛錢?他從不動世家大族,連太子、大皇子舊黨都得以保存。
段錦棠落得昏君的名聲並激起民憤很大一部分是段錦風的輿論攻勢,文人學士口誅筆伐,再加上有心人士推波助瀾,誠王又有奪位之心等多方作用的結果。
他才即位兩年,一沒屠戮朝臣,二沒廣納美人,三沒殺害宗親,在王公貴族眼里不過是殺些刁民而已。哪個皇帝不殺人,段錦棠殺的還算少了。
段錦風的手段很有效--先抹黑你的名聲,讓你在世人心中名聲敗壞,再添油加醋慢慢勾起百姓對你的怨憤之心,同時用自己高尚的形象反襯你的卑劣,最後無奈的順應民意,揮淚大義滅親……
必須肯定段錦風,他用這個時代從未有過的方式搞掉了一位帝王,用民意的大旗推翻封建最高階級統治者,這是民主的勝利。前提是不計較他對段錦棠莫名其妙的殺意,和又有一個皇帝登位,封建帝制延續下去的結果。
段錦棠在位時,朝臣過得很快活,只要討好皇帝,不惹他的忌諱,就沒什麼大問題。英明的誠王登位後會怎樣呢,現在誰也說不準。段錦棠從前看上去不也很正常嗎?
當然也有很多人想投效新皇,但作為昏君舊臣,他們都是有前科的人物,貿然湊上前去,會不會被用完丟掉,會不會被卸磨殺驢,會不會成為新皇上任三把火中的木柴?
想要表忠心也不能著急,要暗著表,用實際行動表。
新皇根基尚淺,有的是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如果急吼吼湊上去,很容易給新皇留下個牆頭草的印象︰你這麼快就拋棄舊主,誰能保證你會一直效忠新主?
官場自有官場的游戲規則,搖擺不定,四面討好是人臣之大忌。
無論傳言中他們是多麼的貪婪蠢笨,昏庸無能,助紂為虐,他們都是老油條中的老油條。每個官至高位的人都是身經百煉,他們深諳審時度勢之道。連弄臣佞臣也需要大智慧大膽識,怎麼恰到好處不留痕跡地歌功頌德溜須拍馬也是一門大學問呢,討好皇帝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辦到的嗎?
宦海沉浮,多少人粉身碎骨,能存活至今的都是人精。
身居高位的,新皇必會安撫,其他的,也不用擔心會被清算。法不責眾嘛,只要他們抱成團,不傻到將把柄送上門去,就是有責罰也是不痛不癢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現在朝廷需要安穩,新皇不會與整個官宦集團為敵的,待新皇理清內憂外患著手替換官員時,是龍是蟲就看各自手段了。
段錦宣空有大義的名頭,手段卻無法施展。好在他確實聰慧,京郊又駐扎著大軍三十萬,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徐徐圖之,事事都會走上正軌。
就在此時被莫九天點出了段錦風的事,段錦宣都有些看不清他的好六弟了。寵妃繼子,深不可測。他真的沒有其他的圖謀?
無論如何,他現在都不能輕舉妄動,否則賢王剛剛幫你奪得帝位,你就清算人家,是不是要兔死狗烹了?這會讓忠臣寒心的。
段錦棠的身體看上去支撐不了多久了。听過稟告,他頷頷首讓御醫退下了。
無藥可醫。
七弟是怎麼把身體糟蹋成這樣的!
…………
重華密牢。
莫九天正在干著糟蹋身體的事情。他把原來身體中的寒氣匯聚起來,凝氣成液,聚于心脈。與聖藥寒玉髓的功效相似,這些寒液也能起到增強洗精伐髓的功效,並能使身體清爽,膚若美玉。好吧,魔尊大人不怎麼喜歡後面這一條。
把寒液聚于心脈,脈搏模上去更虛弱了,不過不破不立,這具身體剩下的生機很少,略微刺激一下有助于煥發生機。
莫九天覺的有些無聊了。阿棣怎麼還不來呢?
阿棣什麼是他的惡趣味,能看到段錦宣裂開的表情很值得,總是一個人演戲會悶的。
是誰說的,有一個獨特的稱呼能加強親密感?莫九天翻翻記憶。
萬年的記憶太過駁雜,莫九天想著想著入了神。
時間太久了,久到無數刻骨銘心的事情都趨于消散。都說長生不老是一種寂寞,那種寂寞會深入骨髓。
莫九天倒不會這樣想。
也許是因為他的生命還沒長到感覺寂寞的時候,也許是因為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俗人,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人莫九天真的很感激,感激有了一個穿越世界的機會。
他是很懷念地球上安穩寧靜的生活,但他也喜歡死里逃生的刺激,喜歡叱 風雲的快感。是的,他喜歡。早前在乾元大陸時是一葉障目,讓回家的念頭成了魔障。現在細細想來,這一切都是他精彩人生的一部分,能成為‘九天魔尊’莫九天,證明他骨子里就是個不甘平凡的人。
揮揮手,城池破滅,談笑間,覆雨翻雲。這又是怎樣一種豪情!
身在高處,看到的景象是自是不同的。雖說高處不勝寒,但若是唯有寂寞,為何無數英雄豪杰為了登高,上下求索,孜孜不倦?萬里江山,既天生我才,為何不放手一搏?
段錦宣也是這樣想的吧。
不過殺人不見血也很有意思的,莫九天現在喜歡隱身幕後拍拍板磚,扮豬吃老虎什麼的也挺好的。
段錦宣也該來了吧……
…………
說曹操,曹操到。
段錦宣詭異的發現重華密牢成了他放松心情的地方。
朝堂上的人精們裝聾作啞,他們一個個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仿佛自己才是最最忠厚老實的人。事實上就是他們把北疆來的王爺和下屬耍的團團轉。
段錦宣習慣快刀斬亂麻,卻也清楚不能逞一時之快,把京都攪成亂局,便宜了隱身一旁虎視眈眈的人。
「阿棣,你來看我了!」青年聲音綿軟,像是在撒嬌。
「嗯段錦宣已經習慣了。
「听我說故事?」
「哦段錦宣心不在焉。
「啊,我說道哪里了,對,白馬寺!」青年拍拍自己愈發清瘦的臉頰,看也沒看段錦宣煩躁的臉色,「我愛上了自己的親兄長,先是忐忑難過,後來也認了
「嗯?」
「就這樣過了三年,我十五歲,三哥已娶了南陽郡主,我的心痛和嘔血癥狀也愈發嚴重。疼得狠了,我只得把自己關在屋里,塞住嘴,以防把舌頭咬掉。那是怎樣一種痛苦,比初習武時的分筋錯骨之苦要厲害的多
「現在想來也夠傻的,我確實什麼也不懂。宮中沒人教你什麼是愛,什麼是情,我只能通過看話本小說來模糊的了解。話本小說上的才子佳人都是‘一見鐘情’‘分別後心痛如絞’‘心緒激蕩,吐出一口血來’,這不是與我很相似嗎,我就傻傻的以為自己那都是傷情的癥狀青年聳聳肩。
「這幾年我愈加孤僻,每每與人交談時都會小心翼翼控制表情,也會仔細觀察別人的舉動和目光,也許本就有天分,倒是意外養成了察言觀色,洞察入微的本領
「然後我就發覺了一個人的不對勁
「誰?」
「六哥
「賢王段錦風?」
「沒錯,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
「雖然表面是溫和親熱的,但內里全然不是。那是怎樣一種眼光啊,我有些不好描述。像是看透了你整個人,還有一切盡在掌中的滿意,高高在上的憐憫,看髒東西的厭惡,隱晦的幸災樂禍……」
「我霎時僵硬了,他知道,他知道了!他看出了我深深埋在心底不能言明的渴望。他知道我愛慕三哥了,他是在看我的笑話,他是在得意!」
青年拔高了聲音,像是被侵入地盤的小獸︰「而我就像是一個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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