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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月中流艷與君期

入夜。

蘇泠身披月之霓裳,漫步中庭,輕履空明之地。

仿佛天際傳來一聲渺遠低嘆,弦顫,心動,如火,又似水,宛如聖徒仰望蒼穹的贊歌詠嘆,又像海妖居于秘島的魔曲,透著說不出的優雅神秘。

側首聆听間,清柔的眸光從蘇泠縴長的睫羽下漫出,恰似蝶吻輕翕。

音律如同檐角滑落的三月微雨,不驚輕塵,在那雙修長的手指間靜淌。連月神也甘心靜立其後,任清輝流轉于那演奏妙音之人身側。

風來,銀色長發灑若星光。他抬眸,望她,揚唇,輕笑,說不完的傾世魅惑,道不盡的風流蘊藉。

清靈出塵的女子亦凝望著他,浮生已過千山路。所有關于他的記憶都被抹去,但再見他時依舊無法逃開注定的沉迷。情如藝術,說不清是非對錯,只有是否銘刻于心。

曲畢,琴弦溶為月光,散若螢火飛逸,更映得此情此景如詩如畫,亦幻亦真。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銀色的光芒繞著蘇泠周身旋轉一周,隨即凝聚在她胸前,化作了一枚藍寶石吊墜。那塊寶石藍色通透,在月光下流動著湖的溫柔和海的深邃,好似他此刻的眸光。

「泠兒,生辰快樂。」

那樣溫柔入骨,熨貼人心。他竟然還記得她的生辰……月色里一樹溫柔蒂蔓萬千。可她過了今晚卻將什麼也記不得,甚至他的名字也不能記起。蘇泠歉疚地低首,努力地想起了什麼。「……子初……」

「嗯……」撒爾切斯輕輕應了一聲,眼底漫過一絲欣喜,愈顯溫柔寵溺。雖然不能記起他的名字,但是她還記得她為他取的漢名,已經難能可貴了。

喚出自己取的那個名字後,蘇泠自己反而先害羞了,粉頸微垂,不再言語。

撒爾切斯一言解開了蘇泠的窘境。「我們出去轉轉可好?」

「去哪里呢?除了除夕、上元節,外面都實行宵禁。」蘇泠不解。

「傻丫頭,」撒爾切斯親昵地嗔道,手自然抬起,然後一頓,又不自然地收回,「你不知道你父皇去年下旨,因你生辰亦在年節之內,特許每年你生辰這晚東西二京也取消宵禁麼?」

皇帝對皇子們是栽培鍛煉,不怎麼親昵;對公主們是隨心寵愛,卻不刻意引導。唯獨對九公主,無比寵愛呵護,又不讓她僅限于閨閣,反而主動讓她去外面的世界。如養一子,實寵一女。

「唔……」蘇泠點頭,心頭溫暖。她想到他方才的奇怪動作,不知為何,覺得他應該是想伸手點她鼻梁的,只是中途生生折返。是因為遺夢珠吧。「那我們要怎麼去……」

撒爾切斯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一根色澤紅潤的絲線,顯然成竹在胸。他將紅線一頭綁在自己的無名指上,另一端遞予蘇泠。

紅……線……這家伙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知不知道紅線是……蘇泠有些羞澀地咬了咬唇,偷偷看他一眼,發現他一臉淡然,正色得不能再正色了。應該只是巧合吧……蘇泠低頭,也在無名指上將絲線綁好。

撒爾切斯的唇角勾起幾不可察的弧度,眼中藍色波光里閃動著狡黠的笑意。

月下相邀取,不語脈脈一線香。

長安,承天門。

城樓巍峨,連綴的燈籠在夜風里燭火高揚。碩大的夜明珠瑩瑩潤潤,與琉璃宮燈交相輝映,教人分辨不清夜色中浮動的是珠光還是燈火。

城樓下人潮攢動,往來熱鬧。

城樓上,燈火流動,兩隊雲髻高聳的宮娥魚貫而出,而後帝後二人當先攜手而來。

撒爾切斯想著蘇泠有段時日不曾見到親人,便使了個小法術,將遠處之景放大于他們眼前。

感念他這份細繡貼,蘇泠輕輕拉了拉那根牽系著他們的絲線,等他看向自己,向他暖暖一笑,眉眼彎出柔和滿足的弧度。

忽有漫天金雨灑下,引得百姓歡呼萬歲。那是府庫特發但平金錢,以顯示皇恩浩蕩,與民同樂。

「這倒與上元節規格相似。」蘇泠看著那人山人海,暗自慶幸沒有靠太近,否則要被沖散了。

「嗯。」撒爾切斯並表任何評論,只是應了一聲。

難得听到他漫不經心的回答,蘇泠來了幾分興致,側首問曰︰「你看到了什麼,那麼出神?」

輕顰淺笑,容顏生動,映入湛藍的眸光。撒爾切斯輕笑,帶著三分戲謔、三分認真、三分溫柔以及一分深邃。「自然是看燈火,看煙花,看長安夜色……」

他凝睇溫柔,眼中只有一個她。可他說遍了世間無數風景,卻獨獨不提她。

是刻意不提,還是無須提?

流于唇齒,輾轉即忘。

不若置于心上,不聞不見,莫失莫忘。

焰火從撒爾切斯身後升起,在夜空墨色流波里絢爛而舞。

蘇泠不由仰望夜空,為這而心有所感。

絢麗的色彩倒映在她清澈的眼波里,似乎承載了這世間一切歡喜。撒爾切斯低首凝視著她,不必抬頭,清波里麗色一覽無遺。

光影交織,人潮喧囂,唯一方淨土,他與她並肩而立。一俯一仰,身影兩相合契。

此生此夜,煙花紛碎,語笑低回,共君此夜須沉醉。

夜已深了,不便在外逗留。

撒爾切斯仍以一線相牽,送蘇泠回到書院。回程的速度明顯比去時要慢,然而蘇泠依舊覺得這一程著實太短。

蘇泠摩挲著無名指上的紅線小結,涼涼夜風也不能令她臉上的熱度消退。她一時偷笑,一時羞赧,再加上那白淨的小臉上蒸騰的雲霞,真是別有一番生動嬌俏的韻味。

撒爾切斯默默注視著那個沉浸在自己情緒世界里的小人兒,忍不住心懷暖意,唇角上揚。

眼見到了,蘇泠溫聲道︰「那我回去了。今晚,謝謝你的陪伴。」這個謝不是客套疏離,而是鄭重感動。

「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撒爾切斯勾了勾唇,透出些邪魅之色。

教那魅色晃了眼,蘇泠暗想,無論是溫柔還是邪魅,都與他合宜得很,這家伙還真是個妖孽。「……晚安。」她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晚安。」撒爾切斯輕言溫語,那樣的神色比夜霧更輕更無所不至。

道過晚安,匆匆進了宿處,蘇泠還是暈暈乎乎的樣子。听到他離去,蘇泠才悄悄挪動步子向她住的那間房走去,剛闔上門,就被一股力量按回門上。

蘇泠驚魂不定地抬頭,看見——一盞燭台映出幾個朋友明暗不定的古怪臉色……她嚇得不敢言語。

「說——夜不歸宿,該當何罪?」錦燃搶先發問,頗有氣勢。

謝笙歌緊隨其後追問︰「剛才那個是誰?」

「你們有什麼關系?」翎嬛緊接著謝笙歌問。

不過從這兩只亮晶晶的眼神看來,恐怕她們的重點在……「有這麼好看的美少年,居然都不給我們引見?」謝笙歌表現得相當痛心疾首。

蘇泠心里一松,無奈道︰「你們三司推事呢?大理寺卿也沒這樣啊……」

「噓——小點聲,查寢的來了。」放風的筱芸吹滅燭火,大家模黑回去,把蘇泠按倒在床上。

燈光巡視一圈,又遠去了。于是審訊正式開始。

燭光這回調得很暗,再加上床榻間簾幔重重,氣氛愈發凝重陰森了。

蘇泠察覺到自己處境十分不妙,雙手環抱起自己,大義凜然道︰「你們一個一個問吧。」

蘇泠依次回答,最後輪到翎嬛發問。誰知翎嬛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說出問題,只有小手指一圈圈地繞著流蘇。最終她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有了心上人,那……冉助教要怎麼辦?」

這事和五哥有什麼關系?蘇泠疑惑不解。筱芸卻大笑起來,險些從床上滾下去。

怕被人听到,大家手忙腳亂地去捂筱芸的嘴。筱芸好不容易止住笑,從大家的魔爪下逃月兌,說︰「你還不知道小泠和他的關系吧?」

蘇泠恍然大悟,合著是誤會了她和五哥的關系。這必須解釋清楚啊。「他是我五哥,有血緣關系的親哥哥。」

大家哦了一聲,點頭。不過又有人問︰「你們怎麼不同姓?」

「我們同父異母,‘冉’是他的母姓。」蘇泠對大家解釋著,眼神卻朝翎嬛那邊飄。

燭光不明,然而翎嬛的眼楮陡然明媚。這事壓在心里好久了,郁結一散,翎嬛傻傻笑起來,稚氣之中難掩美麗。

蘇泠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復雜感情。

這一夜,都會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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