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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月榭故香因雨發

這樣的雨將夜變得更模糊不清起來,道路上隱約听見車馬轔轔。

馬車突然一震,外面的隨從趕緊請罪道︰「馬車車輪陷入泥淖,讓主子受驚了。還請主子移步。」

「無妨。」一只修長的貴族男子的手輕輕撩開簾子,先露出一角月白色的不見一絲褶皺的衣擺,而後現出那人高華秀雅的面容。竟是吳王李霂翊!

簾子甫一掀起,就有侍從撐傘候在一旁。

但見李霂翊笑意溫雅,移步下車,行止從容。

那侍從趕忙迎上去,又呈狐裘大氅給自家主子披上。

「這雨勢不小,行至半路,小心為上。」李霂翊淡淡囑咐。

侍從答話︰「主子放心,已布置妥當。」

李霂翊點一點頭,不再說話。近來朝廷之上,他被人陰了一記,遭到貶斥。父皇憚度有些讓人捉模不透。他也不好立時采取什麼動作,與三哥商榷之後,決定去終南山。一來可避開鋒芒,二來可看顧九妹。

只不過……有的人恐怕不會簡單放過他。

這半路上,既離了京師,又終南,兼之草木深深,倒是埋骨好地。適逢夜雨,更是便于毀尸滅跡。何況,他帶的人手並不多……

車輪終于在前拉後推之下出了泥坑。可以起程了。

一縷寒光從草叢射發出,直取李霂翊面門。

李霂翊仍面露微笑。身邊的侍從同時出手,護主子後退,揮袖一擋,暗器又被打發回去。

然而刺客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前一招是誘敵之策,從背後偷襲才是真。

誰知——李霂翊好似背後長了眼楮一般,閑閑一避,身前的侍從默契地轉過來,一劍了解了刺客性命。

這麼兩下子接連解決了兩個刺客,李霂翊身上卻半點雨水。

看隨從們與刺客們交上手,本來人手就不多,折損了就更不好,于是李霂翊道︰「宮衛,你速去助他們結束戰局。」

「是。那還請主子自己持傘,少作歇息。」宮衛先前扮作普通侍從,此際遇險才不刻意隱藏自身實力。對于主子的實力他還是了解的,而且刺客基本上都被拖住了,所以不感憂心。

李霂翊頷首,自己接過傘,立在路旁,像是獨闢了一片天地。

一雙點漆墨瞳,隔了雨簾望過去,墨色不化,寒澹無波。閑立傘下,從容淡然,夜不迷目,雨衣。

這一夜,注定了不得平靜。

「是耶,非耶?何存何在……」那聲音飄忽不定,回環往復。

蘇泠在一片混沌中尋找聲音的來源。「你是誰?你當如何?」

「我誰也不是……」陰柔的聲音地咬著她的耳朵,「只是來為你解惑的……」

解惑?蘇泠心下一驚,又免不了遲疑。身旁的茫茫大霧逐漸散開,現出黑暗的底色。而那黑暗中卻有一線光亮,引人不由自主地循其溯流而上。

蘇泠本來是極怕黑的,可置身此刻的黑暗卻感到莫名心安。仿佛黑暗中有誰默默守候,于是這暗沉如鐵也便成了墨色溫存。

睜開眼,蘇泠發現自己眼前出現一座風格與東方迥異的古堡。觀其風格,好像是曾在什麼圖冊上所見的典型西方建築,然而細節又處處流露出東方的神韻特點。

仿佛為什麼力量所控制,蘇泠徑直入了古堡。她輕闔雙目,縴長的手指模索流連著牆壁。就這樣一步步順著牆邊走到了樓梯旁。

無須睜眼,似乎這條台階已經走過無數次。一級,兩級……連拐角處的轉折都與她的直覺嚴絲合縫。

一種奇特的預感促使她快步走到一扇門前。她的手握上冰冷的把手,緩緩推開門——一座水晶棺赫然映入眼簾!

直面那樣詭異的情景,蘇泠心頭遽顫,不像是驚恐畏懼,而更像是枯木因春風而綻開的一抹顏色,驚悸中隱隱生出喜悅。

她不知不覺走近棺邊。

棺中只有一名男子靜靜地躺著。銀色的長發散落在他身下,鋪就星河宛轉。唇角若有似無的微笑流轉出月華般清冷的溫柔,映著如緞銀發,猶似月逐流波。他風神絕佳,眉目靜好,神情安然,宛如神祗。

她微微俯身,看他。僅一眼,恍若長天深雪,大夢流離,天地蒼茫俱是一白,驀然回首,得見輕緋一點,暗香遙臨……瞬息,天地復蘇,塵心圓滿,再無闕如。

「原來是你。」她白衣淨雅,傾首微笑。

原來,是你。

那一笑,冰凘雪融,春風殷殷。人世間最讓人歡喜之事,莫過于,眾里相尋,卻回身,原來,是你。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皓腕凝霜雪。不曾留意,遺夢珠不知所蹤。她只一心細細描摹他的輪廓,柔聲道︰「我回來了。」

而他猶自沉睡,恍若。

她有些慌亂地貼近他胸口,覺得那續幾不可察。這該如何是好?她意識有些許混沌,見無法喚醒他,索性任自己翻落水晶棺中,偎在他胸前。

泡影石光,願尋息壤。

抱子何安詳,與子同腐朽。

血族都有休眠期,撒爾切斯也不例外。只是他許久都不曾做過夢,尤其是自她走後。

不想此際竟有她入夢。

夢里依稀是舊時辰光。清池一座,花木葳蕤。涼風入懷,夏夜正好。

他慵懶地倚在廊下,抬手攬著她,任她偎在胸前,一邊把玩著她的長發,一邊听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玩心忽起的她在他胸前蹭了蹭,然後愜意道︰「冰肌玉骨,恰是消暑……」

「多謝夫人抬愛,」見她情狀可愛,听她軟語嬌憨,他也生出一絲愛憐心情,于是玩笑接曰,「只是冬日里該當如何?」

她抬起頭,眼底一汪黑色水晶,褪去偶爾的濕潤霧氣,更加清澈明淨。「冬日自然是我溫暖你了。」言語間,溫暖細膩的小手覆在扣在她腰間的大手上。

這回答听得他心頭軟中微澀,這麼貼心懂事的好姑娘,有幸相遇,教他如何不去好好呵護呢?他將她難得主動送上門的小手反扣在自己掌心。言談上還不肯輕易放過。「那春秋兩季又如何?」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四季交替,亙古如此。我既許你冬夏,又何吝春秋?」以略帶低啞的嗓音吐出清朗之言,她忍住羞澀之意,微笑看他,眉眼彎彎,皎然如月。

「好個何吝春秋……」他屈指輕刮她的鼻梁,隨之微笑,好似月華露湛、星潤淵澄,「你既以春秋相付,我便以萬古相還。」

先前的勇氣消退,她聞言,默默把頭更深地埋在他胸前,感受他胸膛愉悅微震。

他的下頜挨著她的發頂,輕輕摩挲。他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以期讓她靠得更舒適。

她依偎在他懷中,那樣溫暖相依的姿勢。

那樣久違的溫暖。他忍不住要將懷抱再收攏些……可懷中陡然一片空虛。

大夢散去,古堡里有誰提前蘇醒,霍然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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