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姑且不論。」柳晉卿轉移了話題,「以你與寧王的關系,和寧王與太子的關系,即便此事純屬子虛烏有,你們也終有一日要站在對立面上。愚兄此來只為了一件事,假如有朝一日家父不幸……愚兄只求你,無論如何,請放家父一條生路。」
柳晉卿正色給我做了個深揖。
我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笑容︰「晉卿兄說笑了,我只是一個仰人鼻息的小角色,丞相大人的命運,可由不得我說了算。」
「不,我知道,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辦到。」柳晉卿堅決地看著我,看來是不打算讓我就這麼打著太極拳忽悠過去。
我沉默不語,就算我真的能辦到,我憑什麼要放過他呢?
「子青……」柳晉卿語帶祈求,「多殺生無益,愚兄也不求別的,只希望保他一條命而已。你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滿足麼?」
我轉過身,四十五度望天看著天上的月亮說︰「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將來落敗的是寧王和我,你父親會不會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知道,真到了那個時候,你也一定會像現在這樣放下尊嚴去哀求你的父親,但是你覺得有用嗎?」
柳晉卿不說話了,我嘆了口氣,又說︰「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的請求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也要想,就算我僥幸沒死,他要害我是事實,綠茵因為他被毒死了也是事實,甚至差一點死的就是全府上下幾十條人命。而且他今天會這樣對我,以前肯定這樣對付過別人,以後也難保不會再做同樣的事情!」
柳晉卿幾乎是用垂死掙扎的語氣在說︰「可是……你畢竟沒事,能不能……」
我回過頭看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字地問︰「告訴我,在你的心里,人命有高低貴賤之分嗎?丞相高高在上,就可以隨便取別人性命嗎,侍女身份卑微,就活該死了也白死嗎?」
「抱歉……愚兄……不是那個意思。」柳晉卿羞愧得低下了頭,避開我的視線,我還記得當時他是怎麼在我面前驕傲地展示他的正直品行和文人風骨,可是到頭來,他終究還是逃不開自己身份立場的制約。
「你不用道歉,要害我的人並不是你。我和你父親的恩怨也與你無關,你只要置身事外就好了。」我說。
「置身事外?呵……」柳晉卿痛苦得閉上了眼楮,「我若真能置身事外該有多好,當初父親讓我接近你,我就不應該答應,既然答應了,我就應該照他說的去做,努力將你拉到太子這邊來,而不是陽奉陰違……我若是早肯听他的,我們也不至于落得這樣一個敵對的立場。」
我嘆了口氣,就算你肯听他的,也得我肯听你的才行啊。
「今日是愚兄來得唐突了,愚兄告辭。」柳晉卿失望萬分地轉身就走,我忍不住叫住了他︰「晉卿!」
看著他的背影,我毫不留情地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在你的心里,其實並不認同你父親的所作所為,但是你沒有辦法,你只能放下尊嚴和堅持來回護他,因為你是他的兒子。」
柳晉卿站住不動,他的身形微微有了一些動搖。
「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楚封,卻不會喜歡你麼。你比他高,比他俊,比他風趣,比他有學問,你家世出眾而他只不過是一個身無長物的戍邊小軍官,但是有一點,你遠遠比不上他。他的一切都是在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情況下,自己一點一點掙來的,而你能夠吃得美味珍饈,穿得風度翩翩,可以心無旁騖地專心讀書,用著上好的宣紙和筆墨來盡情顯擺你的才情,在洛陽城走到哪都有人願意招待和巴結你,甚至還能有那個雅興去跟你父親叫板,這一切都是靠著你的父親和你的家族,沒了他們,你就什麼都不是。所以無論你怎麼拿虛假的反抗來欺騙自己,也改變不了這樣一個事實——你完全沒有那個能力,逃開你父親的控制。」
「你年紀比我大,我應該敬稱你一聲兄長,誰知道你滿月復經綸卻天真得像個孩子一樣,既然你終究還是要站在你父親那一邊,就不應該來見我,更不應該告訴我你父親對我下毒的線索。」
「在你真正有能力為自己的人生做主之前,我們不要再來往了,我這里不歡迎柳家的長子。至于我的晉卿兄,我只當他是某個政敵所做的……一場力不從心的美夢。」
柳晉卿听完這些話,腳步都有些虛浮了,就像是醉了酒一般踉踉蹌蹌地離去,而我也回過頭,向著和他相反的方向,大步走開。
楚封得知我與柳晉卿不歡而散之後,卻沒有表現得很高興,而是對我說︰「你不該跟他吵架的,柳文既然如此天真,你就應該多從他身上套取消息,好生利用才是。」
「我也這麼想過,但是我做不到。」我皺著眉頭說,「他對我有情有義,我卻利用他的情義來害他,這種事情,我畢竟還是做不出來。」
我以為楚封又該對我說教了,但是楚封卻只問我,午飯想吃點什麼。
「餃子吧,野豬肉餡兒的。」我有點奇怪,「我至今也還是不夠陰險,你會不會覺得失望?」
「不會。」楚封說,「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也正是被這樣的你所吸引,真誠本來就是難能可貴的品質,你能夠繼續保留下去,也是一種福分。」
這話讓我的耳根發熱地笑了笑,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真心話,但是楚封總是會說一些我愛听的哄我開心。笑完就覺得,我似乎已經很久沒笑了,都快忘記該怎麼笑了。
楚封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事︰「對了,你說的審訊方法確實好用,今天上午,那二十一個嫌犯的審問已經有結果了。」
「是嗎,這麼快?」我還以為他們至少還能再撐個一兩天呢。
楚封點點頭︰「是新招的一個伙計,被人重金收買了,往糖里摻入了對方給他的毒藥,現在寧王已經下令將此人斬首。」
我想了想,覺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對︰「確定了就是他嗎?」
「嗯,他連埋銀子的地方都交代出來了,挖到了整整一千兩,他就是干幾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
「但我還是覺得……除了這個臨時被買通的人以外,說不定還有別人呢。」
「剩下二十人,我已經照你說的,賠了一筆錢讓他們走了,包括先前遣散的那些下人,我也都已經派人密切跟蹤,但是暫時還沒有新的線索。至于那個伙計交代的收買他的人,雖然寧王那邊已經在偵緝,但是僅僅根據口供描述來尋人,估計是沒什麼希望的。」
「嗯……反正抓住了也只是狗腿子而已,就算能夠指認寧王和丞相,也是空口無憑。」我嘆了口氣,覺得真是千頭萬緒,茫茫然不知從何突破。
說話間,餃子已經做好端上來了,我才吃了沒幾個,就听到門房來報,說太子親自登門拜訪。
我沉默了兩秒︰「綠茵的後事準備完了嗎?」
「……都好了。」楚封說。
「出殯。」
「非要現在嗎?」楚封有點疑慮。
「就要現在。」我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于是太子的轎子就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仙師府的大門打開,一口棺材抬了出來,紅蓮等幾個府里的下人扶著棺材,撒著紙錢,大聲哭著喪從他們面前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那天風挺大,當楊承陰沉著臉進門的時候,我還看到他的隨從偷偷地伸手摘掉他頭上落著的一張紙錢。
「不知太子殿下光臨,沖撞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我給他作了個揖。
楊承眉宇間陰雲密布,皮笑肉不笑地說︰「不知者不怪,原本是本王來得唐突了。不知府上何人發喪?」
「謝殿下見諒,在下的一位婢女叫人給毒害了,令在下憂思郁結,心情差極了,若是待會兒有口不擇言的地方,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哦,原來是個婢女,仙師不要難過,本王再送你兩個更漂亮的便是。」楊承說。
「謝、殿下美意。」我肚子里狠狠地月復誹著,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
「本王此來,是有件禮物想要送給仙師,順便希望能和仙師澄清一些誤會的。」楊承示意隨從拿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遞了過來。
我心里總覺得似乎在什麼電影電視劇里經常看到這樣的橋段,這盒子里面該不會是一個人頭吧。
光是想到這一點,我臉上就已經出現了嫌惡的角色,叫了旁邊一個侍衛去接,等他打開來一看,盒子里頭還真的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我更加不掩飾臉上的厭惡,皺著鼻子問楊承︰「太子殿下這是何意啊?」
楊承正在用一種驚訝的表情看著我,大概是想不通我怎麼會提前露出厭惡的表情來,他說︰「此人是南疆一個小部落的酋長,就是他意圖毒害仙師的。」
我示意侍衛把頭顱拿到別處去,對楊承說︰「多謝殿下幫我除去凶手,待會兒我倒是要親自問問此人,我跟南疆人無冤無仇的,他為何要來毒害我呢?」
楊承臉上一時出現了尷尬的神色,不過他很快就緩了過來︰「仙師大人不必麻煩了,此人原本是本王府上的食客,皆因前段時間出現了仙師與本王不和的謠傳,此人為討好本王竟自作主張犯下這等錯事,本王此前也是並不知情。」
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說︰「真正自作主張的,恐怕並不是這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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