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洗漱完畢,我們也該睡覺了,楚封還想先來點「睡前運動」,可我還記著他白天的表現,于是一把將他推開︰「慢著,我還有賬沒跟你算呢。」
「什麼賬?」楚封衣襟半敞地躺在我身邊,笑吟吟地把手搭在我身上,看起來是打算將裝傻進行到底。
我拍開他不規矩的爪子,揪著他的衣領問︰「白天我跟你打招呼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配合?」
「我當是什麼事呢。」楚封笑了,「**一刻值千金,我們不要浪費在這種無謂的小事上吧。」
「不行,你得給我說清楚。」我再一次推開他伸到我上的賊手,雖然這的確只是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但是老子咽不下這口氣啊!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楚封怎麼可以跟我不是一條心的呢。
「非要現在說嗎?」楚封把臉湊到我的脖子上,伸出舌頭曖昧地舌忝了舌忝我的喉結。
「我生氣了啊!」我怒道。
「好吧。」楚封只好無奈地收手,「我不那樣做,自然是因為我不想。」
「你不想?」我驚呆了。
「你今日的行為純屬胡鬧,我不想陪你一塊兒胡鬧,如此而已。」楚封說,「既然你最終是要放過那兩人的,那樣嚇唬和捉弄他們有何意義,不但不能收服人心,還很容易令屬下心生齬齟,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我這下徹底無語了,只能轉過身,蒙上被子,裝死。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楚封隔著被子抱住了我︰「生氣啦?」
「沒有。」我悶在被子里委屈地說,「我本來就幼稚、中二、不聰明、缺心眼、不會思前想後,你說得沒錯。」
「還是生氣了。」楚封將我抱緊了一些,「不要怪我說你,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永遠保持這樣純真的赤子之心才好,可是你也知道,這個世界真的不安全,你不能一直這樣隨性而為,無所長進。」
說來說去,不還是在變相地說我幼稚嗎,我不滿地說︰「我本來年紀也不大啊,不是誰都像你一樣,經歷過這麼多事,這麼少年老成。再說了,反正有你在,我要學得那麼老奸巨猾做什麼。」
楚封嘆了口氣︰「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假如我有了什麼意外,我希望你至少也能有自保的能力。這京城不像邊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其中最難防備的,莫過于人心。」
「人心……」我喃喃道,俗話說人心隔肚皮,楚封的心里又在想什麼呢?
我今天為什麼覺得受打擊,無非是因為我一直以來把他的角色當成了一個忠誠的騎士,結果發現他其實並不听我的,他不僅有自己的想法,並且總是在試圖用他的想法來影響我。
要說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我一直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安心呢?
那之後又過了一陣子,天氣開始冷下來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就是去年的差不多這個時候,我悲催地從天而降,不帶一絲雲彩地落到這個世界里來。
現在一年的時間過去了,我也漸漸地適應了這個沒有電、沒有電腦、沒有任何現代科技的世界,雖然還是覺得古代的生活簡直坑爹得不行,至少日子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難熬了。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不是我從天而降一周年的紀念日,今天是楚封父親的忌日。
為了避人耳目,直到傍晚楚封才帶我來到城外的一處荒山野地祭掃他的生父。
其實一開始,楚封甚至都沒有帶我一起去的打算,但是我覺得我應該算是楚封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了,理應跟他一起來祭拜,順便跟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在九泉之下看著我們的父親正式認識一下,于是楚封也就不再堅持了。
楚封的父親就埋在城外的一座小山包腳下,周圍有幾棵病歪歪的老樹,附近散落著幾間早已無人居住的破房子,如果不是楚封帶我來,我絕對想象不到這麼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埋著一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生前不論有過怎麼樣的機謀和智略、殊榮和權貴,死後昭示他身份的卻只有這樣一塊孤零零的石碑,上面潦草地刻著「林譚之墓」四個字,即沒有落款也沒有生平,樸素得只比無名孤墳好那麼一丁點兒。
只見過現代公墓的我頭一次發現,原來所謂的「掃墓」是真的要人掃的,不然墳冢早晚要讓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徹底吞沒了。
楚封沒有讓我動手,而是自己一點一點地將蔓延到墓穴上的野草拔掉,將快要平了的黃土堆重新堆起來,讓那個荒冢恢復到了一座墳墓該有的樣子。
然後他恭恭敬敬地擺上香燭和祭品,長跪在墓前,一張一張地將紙錢丟進火堆,火光映照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我本來一直不說話不出聲,不想打斷這生人與死者之間無聲的交流,但是我的眼角卻看到黑漆漆的山道上,有一個晃動的燈籠向著這個無人問津的孤墳漸行漸近。
要不是楚封就在我邊上,讓我的膽子壯了不少,在這樣月黑風高的夜晚看到這麼一個鬼火一般的東西,我非嚇炸毛了不可。
「楚封,好像有人過來了……」我下意識地挪動到了楚封身後。
楚封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只是變跪為蹲,若無其事地繼續燒他的紙錢︰「恐怕來者不善,你莫要說話,讓我來應付。」
等到那人來到近前,我一看,提燈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走路幾乎听不到聲音,沒有一根胡子的臉上長著滿臉的皺紋,在夜里看起來頗有點兒鬼氣森森。
在古代呆得久了,我現在看到沒胡子的男人反而會覺得很稀奇,但是放在這個人身上就一點都不會奇怪了,因為他顯然是個下面木有了的老太監。
老太監來到楚封面前,挑著燈籠照了照他︰「喲,這麼巧……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今日是林大人的忌日,不知兩位公子是林大人的什麼人啊?」
「我們是受人之托,前來代為祭掃。」楚封看著那個老太監,「不知公公在哪里當差?為何也來祭掃林大人?」
「老奴也不過是個故人罷了。」老太監避重就輕地回答,費力地彎子將手里的竹籃放在地上,從里面拿出元寶紙錢,就著還未熄滅的火堆燒了起來。
我們三個就這樣你一張我一張他一張地往火堆里丟紙錢,誰也不開口,還是老太監先挑起了話題︰「老奴多一句嘴,不知二位是受何人所托?」
「一個朋友。」楚封平靜地回答。
「哪里的朋友?」
「……公公似乎問得太多了些。」楚封面露不悅。
「還請公子不要見怪,這林譚是皇上下令處斬的罪臣,莫說一般人不會來祭拜,就連知道他埋骨此處的人也是寥寥無幾。」老太監一邊燒著手里的紙錢,一邊打量著我們兩個,如此一心二用,也不怕燙了手,「你們所說的這個‘朋友’,只怕和林大人有著極深的淵源吧?」
「即便是有,也不關公公的事。莫不是公公還想將我這朋友捉回去邀功請賞不成?」楚封不屑兼不忿地看著老太監,老太監告罪地笑笑︰「公子誤會了,老奴當年與丞相大人也算有些私交,蒙林大人不棄,連我這樣的宮人也願折節下交,老奴一直感念他的恩義,才會年年都來此祭祀大人。」
「想不到公公還是如此重義之人,在下佩服。」
「公子要折殺老奴了,林大人遭此橫難,老奴也沒能幫得上忙,如今來給他燒點紙錢也不過是仗著黃土埋了半截脖子了,不怕招惹什麼是非罷了。」老太監悠悠地嘆了口氣,「只是可惜已經不能為林大人做些什麼,听說林大人的家眷被發配邊疆後,老奴就一直惦念著,本來還想等著哪一日風聲過去了,便將他們接到別處好生照料,誰知打探來打探去卻只得了一個‘不知所蹤’的結果,唉,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老太監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楮,我看到他的眼角真的有了淚花,也不知道是真情流露還是演技段位太高了,他嘆了一口氣對無動于衷的楚封繼續說︰「見笑了,適才我見兩位公子與林家大公子年紀相近,才會心存一絲僥幸出言詢問,若是兩位知道關于林家人的消息,還請不吝相告,莫要心存顧慮。老奴替九泉之下的林大人謝過二位的恩德了……」
說著他就要對我們下拜,楚封一把扶住他說︰「公公不必如此,在下確實知道林家人的消息,只是……」
老太監激動地抓住他的袖子︰「公子快說。」
「不瞞公公,托我們前來祭掃林大人的,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涵。」
「不知林公子現在在何處?」
「死了。」楚封說,「六年前他就已經死在西域的荒漠中了,他們一家都已遭遇不測,臨死之前他囑托我,若有一日來到洛陽,定要替他祭掃家父。」
「啊……怎會如此……林大人,老奴無能啊……連你的家眷都無力照拂,老奴沒臉見你啊……」老太監抱著林譚的墓碑像模像樣地嚎哭起來,楚封也在一旁好聲好氣地安撫他,勸他節哀順變,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唱作俱佳的兩人在那里唏噓不已,覺得古代沒有人給他們頒發奧斯卡金像獎真的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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