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主意听起來甚妙!」柳晉卿贊嘆道,「還有別的麼?」
我想了一會兒︰「也沒什麼了,總之要嚴防病從口入就對了,最好能把餐具都放在沸水里煮一煮再用,還得讓災民養成習慣,吃任何東西之前都要先用淨水洗手,不論手看起來干不干淨。畢竟有些東西是靠肉眼看不見的。」
柳晉卿連連點頭︰「太好了,這些都是就地取材,要推行起來也不難,若真能借此控制疫病,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我明日就去告訴趙大人。」
看他這麼熱心救災,我突然心里有了一個疑問︰「話說回來,你為什麼不去當官呢?」
我听一起玩的那些書生們說起過,柳晉卿很早就參加了科舉,在十九歲那年就考中了進士,但之後他就不再往下繼續考狀元什麼的了,也不肯就職當官,寧可就這麼在家里當他的二世祖、大少爺。以前我以為是他胸無大志貪圖享樂,現在看來倒也未必是由于這個原因。
「愚兄也是有難言的苦衷……」他笑了笑,住口不說了。
「是因為你父親嗎?」我隨口問道。
他驚訝地看著我,我抓抓後腦勺說︰「我也是听姚大哥提起的,說你們父子矛盾很大。我就是隨口這麼一猜,你要是不想說的話就當我沒問吧。」
他嘆了口氣︰「愚兄一世坦蕩為人,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只是那畢竟是家父,愚兄也不想編排他的不是……」
听他這樣說他父親,我腦子里就自動冒出了「奸臣」兩個字。
但事情還遠遠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賢弟是否听說過七年前的林譚謀反一案?」柳晉卿問。
「誒?!」我耳朵整個都豎起來了,「听說過,難道這和你父親有關?」
柳晉卿背著我,看著雨幕說︰「當年此案,家父正是主審。愚兄當時尚未滿二十歲,幫著家父整理案件卷宗時,發現許多自相矛盾之處,便提出來林大人或許是遭人陷害的。可家父卻說,林譚是否無辜並不重要,皇上要降他的罪,他即便真的清白也唯有一死。我質問家父為何明知是冤案卻不上書為林大人辯解,反被家父訓斥了一通,說我半點也不懂為官之道。」
……我能說他確實不懂麼,連我這樣的小白都明白的道理他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柳晉卿自嘲般地輕笑一聲︰「當年參與此案者,只怕其中十之八/九都明白林大人並未謀反,卻無一人敢忤逆聖意,站出來為他說上一句公道話,惜當年愚兄剛剛中舉,尚無官職,不能進宮面聖或者上書直言。如今林大人被斬七年有余,仍然無人敢提及這樁懸案。既然無人敢說,我就偏要提上一提,這世間黑白,若真是如此污濁不堪,父親便不應從小讓我學什麼聖賢之書,講什麼聖人之義。若所謂‘為官之道’就是如此一心魅上,不惜顛倒是非,我寧願此生永不入仕途一步。」
「所以你就跟你父親鬧掰了?」想不到柳晉卿還是這麼一個義正詞嚴的衛道士,我再一次刷新了對他的印象。
「自林大人被問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清官、好人的家父靠著這樣的‘為官之道’當上丞相,我便一直與家父不睦,他也早已不想管我,就連家母也是對我百般責難……唉。」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也難怪他這麼不愛回家,全家人都給他臉色看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我無意嘲笑他的迂腐和二,有些人的世界觀就是這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中間的灰色緩沖地帶。面對實際上並不怎麼黑白分明的灰色世界,有的人會選擇在灰色的世界里努力地發點光放點熱,比如那個奔波救災的趙大人,有的人選擇獨善其身不跟壞人們同流合污,比如柳晉卿。雖然像他這樣逃避現實看起來毫無意義,不過光沖他會為楚封的爹抱不平這一點,就足以讓我產生好感了。
這樣說的話,我倒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你既然與你父親關系這麼差,那為什麼要故意接近我呢?」
他的背影明顯地僵硬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過來坐在我旁邊,一臉鄭重地對我說︰「愚兄也不想否認,一開始的確是奉家父之命來接近你的,家父承諾我只要照做了,他便不再過問我的婚事。」
「哦,被逼婚了是吧。」我對這個古代大齡剩男的尷尬處境表示了理解和同情。
他點點頭︰「愚兄此生只想和心愛之人相約白頭,不願听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為妻,所以應下了此事。一開始愚兄也是想著應付了事,可是幾番接觸下來,卻覺得賢弟為人寬厚和善,處處皆對我的脾胃,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朋益友。我柳文願意對天發誓,絕不向任何人出賣你半分,如有虛言,願遭五雷轟頂……」
「行了行了,我就是隨便問問,你別這麼上綱上線的。」我都要被他雷焦了。
古代人普遍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對于立誓是非常鄭重的,其實就算他不發誓我也會相信他,我這人雖然不太會防備別人的算計,但是至少認人還是比較靠譜的,楚封一開始那麼討人厭,我都能相信他,楊玨對我那麼無微不至費心照拂,我都不敢對他放松警惕,而柳晉卿,我真沒覺得他是壞人,不然也不會跟他玩的這麼好了。
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十多天,楚封才終于回來了,還帶回了十幾個他認為可靠的邊軍老兵,一方面擴充我的護衛規模,另一方面也免得我周圍全都是寧王的人,一舉一動都要受制于寧王。
他可不知道我等他等得有多心焦,這個年代又沒有手機,也不能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里了。到後來我干脆天天宅在家里,哪怕是無聊到只能捧著那些豎版繁體文言文的書來打發時間,也不想錯過他回來的那一刻。
當我終于听到院子里傳來一群人的嘈雜聲時,立馬丟下書本跑了出去,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也就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撲過去一把將風塵僕僕的楚封抱住了。
「你可算回來了!」我真恨不得咬他一口。
楚封笑著拍了拍我的背︰「嗯,回來了。」
我激動完了就放開他仔細打量起來,其實從剛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你……你留胡子了?」我看著他嘴邊明顯黑了的絨毛。
他好像還覺得胡子長得慢了︰「我今年都十八了,是該蓄須了。」
「不要留胡子好不,怪不好看的。」我撇嘴說。
他模了模唇邊新長出的短須,笑了笑說︰「好,那就不留。」
楚封這麼干脆,反而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在一個是男人都留胡子的世界里讓他根據我的審美特立獨行,這是不是過分了點?
後來我慢慢地才知道,古代人不留胡子就和現代人不留頭發一樣,有是有,就是比較罕見,屬于古代的非主流。說不定再過個一千年,人類的審美觀就變成不留頭發了,將心比心地想一想,假如是千年後的未來人穿越到現代,我會為了遷就愛人的審美眼光,把自己剃個禿瓢麼?
估計我不會,我只會怪對方為什麼不遷就我。所以楚封能這樣干脆利落地答應下來,說明他對我,那絕對妥妥地是真愛啊。
從此,宅男版王子和將軍版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還是那句話,新婚燕爾、如膠似漆、蜜里調油,我們旁若無人地白天吃在一起,晚上睡在一起,隨時隨地都能進入亮瞎別人鈦合金狗眼的秀恩愛模式。以後我再也不黑那些到處秀恩愛的情侶,說一些諸如「捐十升汽油」之類的話了,原來兩個人感情真正好的時候,根本就是像燒開的湯鍋一樣,蓋都蓋不住的。
不過楚封這麼爺們兒的一個男人,我也不好意思一直讓他躺平了被我上,所以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就決定忍辱負重,讓他反攻一次。
h的過程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可怕,畢竟楚封已經積攢了不少經驗,這一次不僅沒讓我覺得怎麼疼,而且似乎好像還有點兒蠻舒服的。
當然,像這種事情,打死我也不會承認的。
這天我正和楚封聊天呢,門外又傳來了怒吼聲、摔罐子聲和妹紙的驚叫聲。
我不耐煩地一拍桌子怒道︰「他們還有完沒完了!」
楚封安撫了我兩句,就出去收拾那些皮癢癢的混蛋們。
楚封這一趟帶回來的老兵總是跟寧王府的精兵們合不來,他們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派系,相互鄙視、較勁,誰都看不起對方。
精兵覺得老兵們都是些鄉巴佬,穿著邋里邋遢,經常衣冠不整,言語談吐粗俗,整個兒就跟一流氓地痞似的,放出去簡直是玷污了堂堂寧王府的形象。老兵覺得精兵們又嬌貴又矯情,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真的打起架來屁膽量沒有,戰場都沒上過,人都沒殺過,也好意思跟我們這些尸山血海里趟過來的人窮顯擺?
反正都是些當兵的,不服氣怎麼辦呢?當然是「打」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不服你就來接招試試。
以前在軍營里的時候,他們也都是用這種名為「切磋武藝」的方式來解決矛盾糾紛的,只要別打臉,就不傷和氣。
只不過,軍營都有專門的校場可以由著他們盡情鬧騰,我這仙師府地方卻不夠大,天井充其量只夠畫個圈圈玩肉搏的,耍個槍都會打破瓶罐花盆,騎馬射箭更是想都別想了。
而且房間也太少,原來住著十來個護衛和兩個女僕就已經差不多滿員了,現在又擠進來十幾個人,生活空間一縮減,矛盾摩擦就更多了。
雖然楚封和張觀總是在盡量協調和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但這些血氣方剛的漢子們還是免不了隔三差五就鬧些事情出來。
「要不,我們換個大房子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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