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白衣念戀(一)
月陽宮。
剛從凡界返回的半月停在院落門口,拂去衣袂上的風塵,面色凝重的問帶著月蕎、月清打掃的月伯,「那天簾殿的晚宴出了何事,」
「仙君,您回來了,」月伯放下手里的絹絲布,老邁的身子緩步移到半月面前,有些顧左右而言他,「您愛喝的白毫銀針正殿里已沏好了一壺,正好給仙君解疲勞。」
「月伯,這茶要喝,事也要說。」半月移步,眼眸半垂。三月前接到的請柬他當場就退了,而那送冊子的宮婢亦知他向來閑散的性子,早是接了那衛德總管的令,來走個過場罷了。沒想他沒去的一場晚宴,照今日他回來這一路的嚴查,竟出事了嗎……穿過長橋,跨進正殿,半月端了桌上冒著熱氣的茶,耐著性子再喚︰「月伯……」
「哎,」月伯嘆口氣,揮手示意月蕎月清兄妹倆下去,關了門,少了分恭敬多了分勸導,頗嚴肅的開口︰「碧穹宮出了丑事,兮穹宮主帶著懷孕的徒弟走投無路跳了重凡門,想是必死無疑了。」
什麼!半月手一松,接著便是清脆的破碎聲。
知曉會是如此結果,月伯不驚不咋,將那日晚宴前後的事,能知曉的都細細說了一遍。
月伯言畢,半月沉默片刻,彎腰撿起零碎殘片,抓了關鍵字︰「必死無疑?」雖心上早有個準備,卻沒想事情會是如此驚心動魄,驚得他頗喜愛的茶杯都碎了個徹底。
「重凡門乃三惡道之口,懲殺重罪仙神之處,仙君是知曉的,墜下便只會有一個結果。」
「重凡門?那這事就奇怪了……今日我從重凡門那方悄悄歸來,路經重凡門可是安靜無事,沒一個兵將把手。不過過了那地界就連著遇上了好幾撥的天兵天將,月伯,您說天簾殿的那位是要如何?」放著出事之地不守,偏是日夜輪替的派兵將巡邏,喲,天帝還真是放心了重凡門的那三惡道。
月伯沒想前一句還震驚不已的少主子下一句便扯出了一番諷刺嘲弄,一問便中源頭。
「哎,據傳天帝陛下在仙尊師徒墜下重凡門當夜便做了噩夢,且連著幾日不見好轉,這便有了這連月的巡查之舉。」
噩夢?哼,那天帝心虛了吧。半月將手里的殘片放到完好的茶具旁,背手吩咐︰「一起扔了。」隨後便閑步去了內殿。
月伯手里照少主子的吩咐守著茶具,白眉微皺,知是與自家府上無甚干系的,卻仍是憂心感嘆了句。
這一回,天界怕是要完完全全的變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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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陽一片彩燈映照,各種熱鬧的聲音竄入茗淮師徒耳中,茗淮得的是歡歡喜喜,兮穹則面色沉靜的輕皺了眉。
「師父,剛賣糖葫蘆的老板娘說那什麼請神的儀式半柱香後就要開始了,」茗淮進來因著身子喜上吃酸,手里拿著冰糖葫蘆,嘴里含了半顆未來得及嚼碎下咽的,嘀咕道,「那什麼去濕神,根本沒這種神靈吧。」
「淮兒想這些作甚,」兮穹替茗淮擦去嘴角的冰糖渣,看一眼周遭偶爾瞟過來的目光,「信則有,不信則無。」這些凡人的信仰,無關于己,適當尊重便可。
「哦……」茗淮咽下嘴里包著的東西,拖長了聲音。好吧,她就是想看看熱鬧,管他天界有沒有,天界…也不知那里現下……
「淮兒,走吧。」
晃神的茗淮被兮穹清冷而隱含憂色的聲音喚回,揚了揚笑,揮去那些煩躁事,拉了他師父袖袍,跟著人群往那前方走。
路口,隔了一丈遠的地方搭了個很大的台子,台上坐了個面目和藹的中年男子,脖子、手腕都掛了串辣椒,一身類似道袍的白袍子加身,背後便是蜀陽最大香火最旺的寺廟蜀聖寺的大門。
這一幕放在茗淮眼中,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倫不類。
兮穹護著人在視野較好且不算擁擠的地兒站定,兩人清冷氣質隔絕了周遭人的圍攏,在這四處熱鬧中倒也成了一小片相對的清淨。雖然,不時有男男女女的目光好奇的飄過。
「咚——」一聲很是醒神的鑼響,周遭熱鬧的聲音同默契了安靜了下來。
台上,敲鑼的年輕和尚對眾人作禮,開口喚︰「有請主持——」隨後,便見從右側台邊緩步走上來個高高瘦瘦的白胡子僧人。只見他揮了揮袈裟,露出手里的一串紅辣椒,舉起︰「眾位,明日便是重陽,老衲今年不再多言,一來為稍後的超渡儀式留下時間,二是我蜀陽百年傳統,後面活動會更令你們期待。」
言畢,那應是寺中主持的老僧人一句「阿彌陀佛」,與此同時,兮穹的耳里傳入了一句周遭人小聲的嘀咕——「哼,說得倒是周正,還不是收了銀子,借著重陽的儀式把晦氣事大辦。」
晦氣事。兮穹勾了勾唇,在縣城了呆了大半天,他倒是沒听到什麼風聲。
「師父…」茗淮扯了扯他的袖子。
兮穹隨著茗淮略帶不安的眼神看去,清冷的眸子緩緩掃一周,每人手里都有串辣椒,或拿或掛,除了他和茗淮。自然,周遭再次有斥責且警惕的目光傳來。
「你們是外地人吧,給。」這時,身後躥出個矮矮小小的孩童,遞了兩串辣椒到茗淮手上,又偏頭看了眼身後十尺不到站著的老婆婆,待得到和藹而滿意的點頭後,便揚著笑竄了回去。
兮穹拿過一串茗淮手里的辣椒,捏了捏她的手,見她仍有些呆愣,很是閑適的勾了笑,側了身朝那對婆孫頷首致謝。
繼而,周遭的目光也散了開去,重又專心的集中在那前方的台子上。
兮穹低頭看一眼手中的辣椒串,過于的信仰往往會帶來禍患,他將目光轉向身邊興致勃勃看台上儀式的女子,這也是他才明白不過百年的道理。
台上,在兮穹看來無甚實際意義的儀式過半,扮演去濕神的男子轉了轉兩手腕上的辣椒串,端了架子來回踱步,口里依依呀呀的念著什麼,而後只見他將手里的兩串辣椒往台下一甩,瞬時,前一瞬還虔誠的捧著辣椒的人們立時齊齊伸出了手,頗有瘋搶之姿。
兮穹護著茗淮退了幾步,對于這些搶到便會「一整年無病無災」的當地人想法不再做評價,隨意的眼神在台上台下來回掃過,兀的凝神,定在了站于老主持旁一身戲台妝容的白衣女子身上。
這戲,唱得白日那一出?
台上女子開唱,唱的還是《白蛇傳》,不過是選了鎮于雷峰塔獨自思念許官人那段。
唱了不過兩句,眾人便起了哄。他們本就對這強加的戲不滿,唱得還不是那麼回事。哼!
台下眾人看不懂,七嘴八舌憤憤然,那負責會事的老主持更是垮了臉。手便急急一揮︰「還不快去拉她下來!佛門清淨地外,唱得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在你佛祖面前供個假道士才是亂七八糟呢。」茗淮湊熱鬧的小聲一句,兩眼繼續看著台子上。
兩個有力氣的年輕和尚已強拖了唱戲女子下去,老主持正一臉賠笑而和善的說著抱歉的話。看著沒幾個時辰便是重陽,百姓們也不多糾纏,有說得上話的帶頭直接道︰「不就是要趁著這時候給縣令公子做超渡嘛,大師就快點開始吧。」
老主持訕訕咳兩聲,恢復一臉德高望重的模樣,光明正大的開始干收了錢的晦氣事。
端端正正的台子上,那扮去濕神的男人已下了台,正正中中的位置放了口上等楠木棺材,穿了祖衣的僧人將棺木圍了個圈,盤腿而坐正念著經文。而老主持一手拈著佛珠,一手親自敲著木魚。台下的百姓也配合,微垂了頭,安安靜靜的候著。整個儀式看上去,還倒是那麼回事。
茗淮眼珠子左右轉轉,退後兩步,定格在方才給他們辣椒串的男孩身上。
「那棺材里的是誰啊?這麼大排場的給超渡?生前是犯了多大的惡事啊?」小孩子耐不住,安靜不下來,在他們口中找答案是最簡單最方便的選擇。
那男孩雖小,卻因常年跟著做買賣的姥姥學得聰穎而市儈,話听得很是明白︰「那是我們縣令的小公子,听姥姥說,是生前和什麼女妖怪風流耗盡了精血死翹翹的。那小公子常年讀啥子勞什子之乎者也,哪兒有本事敢干惡事哦。」
听著從小小年紀的孩童嘴里冒出的「風流」、「死翹翹」等詞,兮穹注意話中內容的同時頗為不贊同的眯了眼,稍傾才側頭拉了人回身前︰「人多,別再動了。」
淮兒,你是看得出的,那女子並非常類。
師父。茗淮學者他目光深遠的樣子,默默揪緊了他的衣袖。
那台子上的木魚聲再次落下,幾不可聞的一聲「嗯」也傳入了茗淮耳中。自然,茗淮歡歡喜喜一笑︰「謝謝師父!」
那身後的男孩不明不白的看一眼兩人,鼻子哼哼,躥回他姥姥身旁。搞不懂!又忍不住好奇,剛準備往茗淮和兮穹那再看看,這一瞧,卻——人呢?男孩不相信的揉揉眼楮,還是沒人…再往那台上一看,超渡的經文念得煩人而淒淒然。身子一顫,男孩抓緊了他姥姥的布裙,該不是……
而一門之隔的蜀聖寺中——
茗淮笑眯眯的看一眼門檻旁倒下去兩和尚,留了條縫的大門外還在急急緩緩的唱念著經文,掏掏耳朵作勢一甩後,抓著她師父的袖袍轉向滿臉淚痕卻甚是平靜的「白娘娘」。
兮穹手一揮施了結界,這才平平淡淡把口一開︰「說吧,特意引我們注意,是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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