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西南邊陲,被山水環繞的富饒盆地上資源豐富,分布著大小縣鎮數十個,因往來交通也多便利,自給自足,倒是自成一體,獨特而繁榮。而其中大縣——蜀陽便因著位置的關系,成了最繁榮的樞紐中轉縣。
已是九月天,西南地的秋潮冷而陰濕,縣外小村的進村口堆了許多沾露的紅楓葉,去濕的干辣椒在木桿上掛了好幾串,自然,入眼的便成了這淺淺深深的紅。
胖婦人唐氏將手里的大掃帚往楓葉堆上一靠,撐腰休息間,圓眼楮正好對上朝這邊走來的年輕夫妻,熱情打起招呼︰「卓師傅,那麼早就帶媳婦兒起來了嗦。」
「紅衣男子點頭間,他環在身邊的青衣女子已抬手朝對方揮舞,聲音甜甜糯糯︰「唐嬸嬸,一大早就在忙啊。我想去縣城里逛逛,師…夫君拗不過我,所以……呵呵。」
唐氏抹了把額上濕汗,又搓了搓手,盯著女子顯懷的肚子︰「今年冷得早,小姑娘挺到個肚子,還是少走動些,這五六個的時候最是關鍵,卓師傅要注意些哦,娃兒生下來落個什麼病可就……」
這卓師傅夫妻來了三月多了,他人是實實在在的俊朗的,穿著妖艷的紅衣卻一點不俗氣,性子淡話又少,但對小妻子的關懷寵愛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可是事事都依著就……小姑娘是頭胎,千萬要小心的。
「是,我會小心注意些的。」被稱為卓師傅的紅衣青年頷首,這村長夫人的口音雖然有些重,每次斷句尾音都要拖上一拖,不過過來人的叮囑,他還是听進去、上了心。跟著,他側頭無奈的看一眼身旁愛侶,看吧。
兩人已走到近前,女子翹了小嘴,瞪他一眼,笑呵呵的對上面前的胖婦人唐氏︰「唐嬸嬸,沒事的,師…夫君做的就是大夫啦。嬸嬸一大早干活,也要注意些。」
「呵呵,嬸嬸比你曉得,這西南地的天氣是這樣的。要重陽了,嬸嬸我得打掃祠堂,便順便把村口也掃掃了。」作為這唐門村村長的媳婦兒,村里大大小小的事自然要她操.上一份心。
「嗯,重陽?」女子看一眼身側男子,喜上眉梢的笑明晃晃的,「那縣城里一定有熱鬧看了。」
「是啊,每年九月九廟里都有請去濕神的儀式,縣城里各種相關活動會連著幾天辦,我們唐門村也要趕在這時候舉行祭祀活動。听說今年哦,城里的活動還有新花樣呢。」
聞言,女子明亮的眼楮閃著期待,無聲拉了拉身側夫君。走啦走啦,快快。
好。男子遞去一個馬上就走的眼神,頷首向村長夫人唐氏告辭︰「唐夫人,重陽時節你唐氏一族要舉行祭祀,我們不便參與,也正好想在縣城里呆上幾日,待重陽過後,我們再回來。請村長和村中各位不必牽掛擔憂。」
「哦,也好,你們夫妻來了這麼久,小姑娘也悶壞了,在城里好好玩玩,也好也好……不過,一定要小心肚子離里的那個啊……」
男子頷首記下叮囑,扶著女子出了村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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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陽縣內。
「師…夫君,哎呀,還是師父習慣。」女子興奮的指著集市中不同于清淨唐門村的繁榮熱鬧,順便嘟囔一句三個月都沒習慣過來的稱呼問題。
「淮兒不習慣,叫師父也沒關系。」
說到這里,這兩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小心。」行了沒十步,兮穹就再次拉了只顧著眼前興奮不怎麼小心腳下的茗淮,繞開差一點絆倒她的石塊,將身邊的她更往里帶一些,「這里人多,你不能久走,路口有茶館,我們過去坐坐。」
「喝茶啊……」見師父冷了神色,茗淮郁郁抱怨一句,乖乖跟著他往路口走。
……
「你家娘娘呀,出自名門官家後,貴如金屋芙蓉身,貧富遠隔天地別,我怎敢應承這門親。」
「娘娘既願結夫婦,粗茶淡飯無須論。」
「今日若把婚姻定,嘆我無力下聘金。定親完姻要數百兩,我藥店里能賺幾分文。」
還未走到門口,名為蜀興的茶館里嚶嚶呀呀的地方折子戲已傳入了兮穹耳中好幾句。帶人上到二樓,在一相對僻靜的臨窗處坐下,端茶倒水的小二緊跟著迎了上來。
「二位要來些…」小二對上兮穹的臉,套話卡在喉中,哎喲,這位公子氣度不凡啊。咽口口水,小二又瞧了眼他身旁的茗淮,這位小夫人也甚是清甜可人哦。
「小二。」兮穹屈指扣扣木桌。
「哦……我們縣城不算大,二位看著面生,想必不是西南人吧。我們蜀興的好茶甚多,」小二攏袖細細擦了上位茶客留下茶汁的方木桌,一長串的茶名就連著出了口,「青城傾城、蒙頂甘露、沐春、齊蘭烏龍、陽山石花……」
兮穹不及他一溜煙兒的背完,已放了一小錠銀子在桌上︰「沏一壺蒙頂甘露。」
「好叻,」小二歡歡喜喜的拿過銀子,高呼一聲,「二樓雅座蒙頂甘露一壺!」
小二離去,茶客甚少的二樓靜下來,茶館內或濃或淡的茶香燻得茗淮困意來襲,于是干脆就著他師父的手臂靠上去,打個呵欠閉了眼。
兮穹握著茗淮並不涼的手,還是渡去了一些暖暖仙氣,眼里看著大堂中央台子的戲中人,幽深的俱是居高臨下。
「許官人啊,休為聘物苦費心,妝奩衣飾早齊整。月老有我青兒在,美滿姻緣一言定。」
「既蒙不棄來允婚,待我回去稟明姐姐,揀一個吉日良辰來迎親。今宵花好月圓,正是吉日良辰。揀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成親。」
「啊?今夜成親,這……這怎麼使得。」
戲唱的是《白蛇傳》的選段,接上還未進門時听到的幾句,唱的是小青「逼」許官人與她姐姐白娘子結盟。
兮穹從台上布衣書生和青衣女子爛熟于心的表演上移開眼,目光落在端著茶走來的小二身上。
「客觀久…」
兮穹看一眼睡熟的茗淮,以眼示意茶館小二。
小二領會,把卡在喉嚨的話吞回肚,輕手輕腳放了茶壺、茶杯,移了屏風回原位,彎身告辭離去。
唯一空出的手端了茶壺往杯里倒,執著熱氣騰騰的蒙頂甘露,兮穹盯著茶水中卷曲的葉片,听著傳入耳中的時高時低的唱詞,出了神。
護著茗淮躥下三惡道的鬼道,用了五成的仙力才換得他二人安全落在人界。來此三月有余,附近的裂魂淵卻無絲毫動靜。兮穹有些不明白了,苦流山那枯酒壇的源頭明明是重凡門,而這三惡道都可通向裂魂淵,依他所猜想,裂魂淵本該有所動靜的……
回過神來之際,台上剛好從幕後出來個白衣娘子,挑著蘭花指含羞帶怯的點頭開唱。兮穹凝眉,白娘子……倒確實是白蛇一條啊。
飲下杯中茶,兮穹再滿上一杯,扭轉視線于窗外,就著茶香慢慢品重陽降至的人間九月。
……
「師父…」嚶嚀一聲,茗淮幽幽轉醒,睡得倒是舒心,而她師父的手臂卻是僵了個徹底。茗淮揉揉眼,瞧一眼兮穹面前的半杯涼茶,「我睡了多久了?」
「將近兩個時辰,」兮穹慢條斯理的揉手臂,語氣轉了一絲責怪,「起得早還是想睡吧。從小你就沒有個早起的習慣,現下硬著早起作何?」
「……」茗淮眨眼看自從來了這里便感覺變了很多的師父,嘴里嘀咕︰「還不是想來縣里多晚些時候,哪想就在這破茶館里熬了大半個上午。」不愛听戲,不耐品茶,除了睡,做任何事都是煎熬啊。
兮穹停下動作,帶茗淮起身︰「趁現下肚子不大,你還有精神,便去看你感興趣的吧。」那戲台子上的姐妹相和他不過問,只怪白蛇的戲唱得不夠得人心。
「那我們先去哪兒啊?」剛睡醒的茗淮自然來了精神,哦,不,是精神更佳。
「……」
「到底去哪兒啊?夫…師父說說嘛……」
「廟會。」
「廟會啊,唐嬸嬸說的那個?哇,那晚上……」
一對璧人相攜著下樓,朝門口走去,基本是小妻子一人的聲音跟著便沒入街道的喧嘩中。
台上的白娘娘暗松口氣,悠悠戀戀,拉著小青還在唱︰「許官人喲,還曾記三月西湖雨,妾與青兒……」
……
有風吹過,紅了人家門前的干辣椒,濕了人家院落的楓葉,香了人家窗前的落花,蜀地中秋意濃濃。
人間九月,與這四面環山的西南地以結界相隔的裂魂淵沒有動靜。夜幕降臨,彩燈映了蜀陽的每條街、每條巷弄,閑適生活的此中人熱熱鬧鬧的迎著對他們當地意義雙重的重陽,夜空劃過一長際白影,某處的無動靜似是而非。
秋霜九月夜華濃,最是奇花無聲處。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晚了兩天,更鳥~~最近兩章都溫馨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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