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通水性,便不打擾妹妹們的雅興了。」
「淑妃如此不合群,憑白掃了大家興致,如此,本宮瞧著,你更願意禁足不出罷。」蘇嫣拂袖而去。
甄才人亦是好心勸道,「臣妾多言,就連蘭小儀身懷六甲亦是同游,淑妃娘娘如此豈不辜負了貴妃娘娘一番美意。」
淑妃沉吟片刻,終究是提了裙擺上船。
蘇嫣坐在當中,眼見她步入舫中,遂示意蘭若下去準備。
和風習習,湖光明媚,船舫駛得很慢,悠悠然在湖面上擺蕩,一路上繞過假山,沿著梅樹林一路向西。
許是風光晴好,教人忘憂,現下眾位妃嬪小主亦不分派別,皆是興致高昂,時不時攀在欄桿上,憑欄遠望,指點探看。
蘭小儀挺著肚子,仍是雀躍不已,往船頭擠去,被甄才人攔下,只說,妹妹當心身子。
她這才不得不收斂些,教婢子扶著,擺上軟,靠著欄桿坐下,只是手中不停比劃,甄才人才不得不陪著些。
淑妃現下刻意收住鋒芒,獨自坐在角落里,如今後宮早已不是在她掌管之下,此一時彼一時。唯有德妃對蘇嫣很有成見,反倒和淑妃親近起來,兩人俱是祖籍北方平原,皆不會水,是以遠觀而不近頑。
再瞧著那嫣貴妃春風正得意,德妃更是心存不滿,只是居于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有人歡喜,有人思量,小小一次游湖,蘇嫣變更將她們的心思看透了幾分。
忽而一曲悠揚的《紫竹調》笛聲從西面傳來,樂聲婉轉清麗,如同春曉鶯啼、細雨微微,溝壑起伏間,將春色勾勒地越發動人。
屏氣靜听,都被美妙的笛聲吸引住了,不由地往西面探頭望去。
但見碧波萬頃之中,一艘珠簾畫舫闢開水波而來,樂聲由遠及近。
「此曲不凡,若臣妾沒有猜錯,這可是燕塢坊的伶人吹奏?」甄才人沖著對面行來的畫舫問道。
燕塢坊乃江南一帶名伶樂班,精通各種樂器演奏,為王公貴族賞樂之最愛。
「這燕塢坊不論男女,皆是絕色之姿,生在煙花,又偏偏自視甚高,普通官宦世家難以請來,雖擲千金,也不一定能打動。」賢妃亦是點頭贊嘆。
「甄妹妹、賢妃姐姐好眼光,奏樂者正是燕塢坊名伶畫墨、幽憐。」蘇嫣又是一擺手,只聞那笛聲忽而收住,此萬籟俱寂之時,如珠玉般的錚鳴響起,笛聲緊跟而至,纏綿嫵媚,當真是絕響。
兩艘船舫面對而行,恰經過一座假山,猛然間的陰影,遮擋住視線,可正在興頭上,眾人又都探出身子相望。
德妃拉著淑妃往前走些,淑妃卻很是謹慎搖頭不前,德妃眼風一掃,遂附在耳畔道,「咱們去蘭小儀身邊站著,便能確保萬全。」
是了,蘭小儀即將臨盆,身子金貴的緊,就算有人想暗中使計,怕也要避開她來,畢竟傷害皇脈的大罪,尋常人可是擔待不起的。
畫舫漸漸靠近,但見珠簾響動,一名玄衣女子挑簾而出,手持玉笛,眉眼斜飛,妝容濃烈,這一眼,就有轟轟烈烈的美艷之感,那種視覺上的沖擊,很是強大。
她低眉頷首,「請貴妃娘娘、各位小主到舫中一聚,畫墨與幽憐願獻舞一支。」
蘇嫣笑吟吟地點頭,就見船體忽然變換方向,隔了半丈的距離,一人多寬的木橋緩緩落下,恰將兩艘畫舫連接為一體。
墨畫和幽憐同時立在入口處,一撫琴,一吹笛,示意最高的迎接禮遇。
蘇嫣最先站起,由蘭若在身後提起裙裾,回眸道,「本宮打頭,姐妹們莫要辜負兩位名伶的心意。」
她身板筆直,絲毫不畏,就這麼款款從水橋上走過,姿態平穩,眾人見嫣貴妃親自打頭陣,自然是安下心來,賢妃緊跟著過橋,緊接著德妃、蘭小儀。
「妹妹當心。」蘭小儀轉頭,竟是淑妃微微將她扶了,面色關懷。
甄才人走在最後,冷眼瞧著淑妃緊挨著蘭小儀。
她緩緩回頭,袖擺輕輕一揮。
只聞頭頂撲稜稜一陣聲響,由高空而來,正走到橋中央的蘭小儀抬頭,就見成群結隊的雁群展翅飛來,她微微一縮頭,那雁群便掠過發梢,驚地她一身冷汗。
「妹妹快些走過去!」甄才人在身後呼喊,只是話音剛落就見兩只雄雁振翅一揮,筆直地沖她們滑翔而來!
淑妃心叫不好,卻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啄住了發髻上的簪花,那雁子好似發了狂一般,拼命地用力,將淑妃的發髻弄地七零八落,蘭小儀見狀便要急著甩開她。
「不好,淑妃娘娘您發簪里可是有花粉?雄雁春季對花粉尤為敏感!快些扔掉!」甄才人急急出策,淑妃現下已經被兩只雁子弄昏了頭,在木橋上搖搖欲墜。
蘭小儀猛地一甩開她,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淑妃身子失了著落,驀地一斜,隨著頭上的簪花一同撲入湖中!
只聞尖呼聲陣陣,兩頭的人們皆是始料未及,眼睜睜看著眼前一幕,驚呆了,一時竟無人下水。
淑妃在水中分離撲救,雙手亂揮,誤打誤撞就扯住了蘭小儀懸在下頭的裙擺,她此刻好不容易捉住了救命稻草,根本不肯放過,便也顧不得蘭小儀的安危。
蘇嫣眼見情勢不妙,有些失控,遂連忙示意甄才人。
甄才人死死拉住蘭小儀的雙臂,卻又不敢傷及她的肚月復,「可有熟識水性之人,快些來幫忙!」
可船上的小主們皆不會水,婢子們又都沒有跟來,誰會願意賠上自己的性命!
是以呼喊的人居多,幫手的人甚少,此刻船舫離岸邊很遠,恰在湖心水位最深之處!碧綠幽深的湖水深不見底,如同修羅的眼瞳,頃刻間便將落水的人吞噬。
方才的興致已經被此刻的恐懼所替代!
淑妃只覺得冰冷的水從口耳中灌了進來,只能艱難地維持著眼楮露出水面的姿勢,且正逐漸月兌力…
此時,蘇嫣高高立在船頭上,臉上掛著淡漠的神態,靜靜地望向她,望著她一點一點下沉。
掙扎中,水底有甚麼東西突然纏住了雙腳,死死拖著她往下拽去!
淑妃原本就已經消耗大量體力,水上人只能看到她越沉越深,卻不知在水底,她正在死命掙扎著…
東西緊緊將她纏住,不給絲毫喘息的機會。剎那間想到宮人們口口相傳的替死鬼…寧雙雙浮腫慘白的臉忽而閃現,猙獰著,來向自己索命!
淑妃猛地搖頭,可卻已經雙目模糊,胸腔中爆裂似的痛楚,如炮竹炸開,她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蘇嫣緊抿雙唇,甄才人亦是默不作聲。
今日之事,其實辦的並不成功,蘭小儀被拖下水,完全打亂了計劃!
以致蘇嫣不得不提前喚來宮人,救下她們二人,只有一盞茶的功夫,也不知那人能不能撐過。
兩人被抬到舫中軟榻上,眾人圍過來一瞧,皆是嚇得花容失色。
淑妃緊閉雙目,表情還維持著痛苦的姿態,而最可怖的,卻是她雙腿上纏滿了密密實實的水藻,那種陰暗的深綠色,帶著死亡的恐怖!
「難道,這是前幾日溺斃的人來找替身了麼!」楊常在突突後退,這一席話,無疑刺進所有人心中。
船舫上登時炸開了鍋,蘇嫣蹲下模了模淑妃鼻息,心頭一凜,已然氣絕。
這才面色沉痛,吩咐將船舫速速開回岸邊。
蘭小儀落水受驚,雖沒溺水,但是也喝了不少湖水,這會子突然捂住肚子,大聲呼痛。
隨行而來的太醫連忙上前診治,就在所有人都將救治重心放在蘭小儀身上時。
一旁一動不動的身體,猛地一顫,登時吐出大口水來。
「淑妃娘娘活了!」德妃最先沖過去,太醫見狀也騰出手來替她按壓胸口,最後一口淡紅色的血水從鼻子里噴了出來。
太醫才道,「娘娘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淑妃仿佛還沒有從驚險中回過神來,一眼瞧見腿上的水藻,便尖聲一叫,使勁想要踢掉。
蘇嫣緩緩過來,拽住那些水藻一扯,卻將她的腿捆地更緊,狠戾一閃即逝,只听那嬌媚的聲音道,「那些湖中冤死的小鬼,可沒有淑妃你福大命大。」
淑妃渾身打顫,滿腦子雜亂無章,本就驚懼過度,被蘇嫣這麼一刺激,竟是當場昏了過去。
「血…」賢妃指著蘭小儀身下,驚惶地開口喚道。
「所有人都抬到太醫院後殿,全力救治!」蘇嫣沒想到非但未除去淑妃,倒是連累了蘭小儀肚里的孩子。
淑妃真個是命硬緊…
但事已至此,眾目睽睽之下,只得兩人都救。
皇上聞訊急匆匆趕來,蘇嫣迎上,焦急道,「蘭小儀破胎早產,正在內室救治,陛下稍安。」
段昭凌面色不善,便問,「為何會如此大意?」
蘇嫣面有難色,「淑妃突然落水,本能地抓住了身旁的蘭小儀,這也不能全怪她,臣妾也有責任。說來也怪,那麼多人,偏偏就她落湖,臣妾想來真是後怕…」
段昭凌擺擺手,「你不必替她說話,若是瑜兒和孩子有事,朕絕不會輕饒了她。」
「淑妃受寒,陛下可要去瞧瞧?」
段昭凌冷哼一聲,不予理會,直往蘭小儀房中去。
淑妃獨自躺在床上,外間的對話,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一動不動望著帷帳。
又不知過了多久,蘭小儀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頓止,一道響亮的嬰孩啼哭聲遍徹雲霄。
淑妃閉上眼,就听外間人聲鼎沸,「恭賀陛下,是個小皇子,母子安康!」
這是皇上第二個兒子,自是金貴,一出生就已是萬人之上。
蘇嫣默默站在一旁,將冊封卷軸呈上,段昭凌喜不自抑,隨意瞧了瞧,便按蘇嫣的提議敲定,就在產房外,即刻頒詔六宮,晉封上官瑜為蘭昭儀,位列九嬪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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