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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節 桃花殞落

第一百一十節桃花殞落發布時間:2014-03-12

1971年是個革命化、戰斗化的年份,眼看要過年了,廣播匣子里還成天嚷吵著要大力進行思想和政治路線教育,要求各級組織和干部把思想和政治路線教育同一打三反、整黨建黨、農業學大寨運動,同創四好爭五好活動結合起來。縣上還組織了一百支工作隊,深入一百個大隊,指導開展三項運動。

公社本來通知長山、全義帶著幾個年輕干部去參加三項運動動員會的,因為桃花病重,長山不敢離開,就給公社里請了假,讓全義帶著幾個年輕干部去。

全義回來,直接就去了長山家,一是探望桃花的病情,二是給長山說說公社里開動員會的事。進門見長山蹲在圪台上抽煙,沒顧上問桃花的病,就先嘮開了開會的事。

「萬幸,萬幸!」全義喜形于色︰「全縣一百支工作隊進了一百個村子,咱村就月兌過去了,工作隊不來,咱就咋呼咋呼,應應景,先過個安生年再說。」

「全義哥,桃花那病不大好,俺得多招呼招呼,也沒心思想別的。大隊里的事,恁就多操操心,該咋弄就咋弄吧,可不敢叫公社里抓了後進典型。恁現在是縣里掛了名的人,鄰坊村子都瞪乎著眼珠子看著呢,可不敢工作落到後頭叫人家說三道四。」

「恁還不知道俺這人麼,下死力干活還行,弄這些虛套套,就是李逵繡花,張飛穿針,干急使不上勁。」

「咱還不一樣謾,要說長篇大論、寫寫算算,還就得跟山、全安、蘭娥這些年輕人。恁掌著舵,讓這些年輕人多出點力。」

「說到這里俺倒是想起來了,這三個高中生恁準備咋辦?說是回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其實就是沒有出路了,國家不安置,城里人嫌棄,打發回來跟咱社員一個鍋里攪馬勺,把孩們都荒廢了。」

「唉!誰說不是呢。要是人家孩子還好說,教個學、記個工、算個帳,咋著也能行,偏偏孩們是咱三家的,當下還是到隊里鍛煉鍛煉,省得人家說閑話。」

「行吧,那就先鍛煉鍛煉。可是俺想起來了,孩們知道了身世,對恁態度咋樣?」

長山苦笑著搖了搖頭︰「唉,孩們就是冤家!這不,妮子從知道了,好幾天了,一直撅著嘴不搭理俺。木生、水生躲著就不跟俺照面。心里那勁都還過不去呢,俺心里也難受,恁說這事咋能就走到這一步呢!」

「也難怪,木生從小就黏糊妮子,要不是這層關系,倆孩子倒是怪般配呢。這事一亮明,倆人從戀人變成了姐弟,心里不定咋撕心裂肺地難受呢!沒辦法,難受就難受幾天吧,過一陣興許就好了。」

「唉,俺這真是遭了報應呀!」長山雙手抱頭,蹲去,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倆人沉默著,誰也不說話,各自從煙荷包里挖出煙來,一袋接著一袋抽,煙油吱吱響著,煙霧繚繞成奇形怪狀,宛如倆人的心情,變幻莫測。

半天,全義磕盡煙灰,把煙荷包纏繞到煙袋桿上,掖進腰里,站起身說︰「俺屋去看看桃花。」

長山站起身,領著全義進屋。掀起門簾,走到桃花身邊,妮子正坐在桃花身邊,見長山進來,別過身子臉朝牆不看長山。

長山站在桃花身邊,低聲說︰「全義哥來看恁了。」

桃花黃瘦的臉上沒點血色,睜開眼看了一眼全義,流出兩點渾濁的淚,就衰弱地轉過頭去。

全義本來想問候幾聲的,一看這架勢,就沒敢說話,悄悄退了出來。

出了街門,全義悄悄對長山說︰「村里事恁就別考慮了,集中精力陪陪桃花吧。俺覺得不大好,怕是過一時少一時了,恁思想上得有個準備。

長山在提心吊膽、憋憋屈屈中過了大年,新衣裳也沒心思穿,鞭炮也沒心思放,初一那天,長山捏了一頓餃子,桃花吃了兩個,過了一會就嘔出來了。妮子和二妮各吃了一碗,算是給了長山面子。

桃花在夢與醒的邊緣掙扎,這些天,她忍受著情感的煎熬,恨長山吧,這個跟自己過了一輩子的人,真站在跟前,心里倒恨不起來了,埋怨幾句吧,也覺得對這個能在村里辦大事的人沒有必要。他不是壞人,可辦的這糊涂事讓人像吃了蒼蠅般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已經命懸一線了,往後長山和兩個閨女的日子咋過,心里還真是沒底。她又想到白鮮,心里忽然一動,倆人往後搭伙過倒也不錯。人的命,天注定,也許老天就是讓俺桃花給白鮮讓路的吧,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俺都成這樣了,還管以後的事干啥?只要長山和白鮮對俺閨女好,俺走了也就放心了。

正月初四,桃花好像睡醒了,眼楮有了亮光,人也精神了許多,她跟妮子和二妮嘮叨著說︰「恁爹是個好男人,有擔當、有良心,不管爹娘咋著,恁可得招呼好恁爹,要不娘走了也不放心!」

妮子心里那勁還過不去,還使著小性子。娘的話,她也沒多想。

桃花又跟長山說︰「俺夢見咱爹娘了,倆人都穿著藍緞子衣裳,就像從前財主家一樣。有一條大江,清水忽涌忽涌真大,江邊上是山,山頭上有座大廟,爹娘就在那里接俺,說去了就享福了。」

這是長山回來桃花說得最多的一番話。長山心里咯 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別是回光返照吧。他听人說過多次,自家也見過,知道臨死的人都有精神轉好的一段時間。

他握住桃花的手說︰「恁是累了,發囈癥呢,還是多歇歇吧,再做個好夢!」

吃過晌午飯,桃花就不行了,眼光黯淡,臉色發灰,精神眼看著就萎靡了下去。

長山心里知道桃花大限怕是要到了,趕緊叫妮子去找新旺,自家打了盆溫水,給桃花擦臉。

一袋煙功夫,新旺就到了,進門看見桃花的神態,心里先就涼了半截,上手搭脈,感覺脈息越來越弱。他把桃花的手交到長山手里,坐到炕沿上,低頭半天不吭聲。

長山從新旺的神態上已經揣摩出苗頭了,他緊緊握著桃花的手,默默感受著桃花生命的掙扎……。

桃花忽然雙目圓睜,逼視著長山,身子似乎要掙扎著坐起來,嘴里喃喃︰你……你,接著似乎疲憊地軟癱下去,呼吸越來越弱,眼光漸漸模糊。

長山感覺桃花脈息漸弱,就像斷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已經失去控制……一袋煙功夫,桃花撒手歸西了。

新旺撐開桃花眼皮看了看,說︰「長山哥,嫂子已經走了,恁就放下吧!」

妮子和二妮一听,哇地一聲,就哭倒在桃花身上……。

左鄰右舍听見哭聲,知道桃花歸西了,紛紛過來幫忙勸解。

妮子撕肝裂肺地慟哭,幾個婦女都拉不起,幾個眼軟的還陪下許多淚來。

妮子哭親娘命苦,勞累一輩子伺候老趙家大的、小的,沒享了啥福可遭了老罪,邊哭邊數說,後來怨氣全發到長山身上,嫌他沒照顧好娘,把病病怏怏的娘一個人扔在家里,還弄下樣數氣病了娘,要不是恁,娘能早早地就走了麼!俺那狠心地爹呀,氣死了娘恁可遂了心願了吧,!恁咋恁麼不是人呢……。

長山抱著桃花,巨大的悲痛籠罩著他,他耳朵里嗡嗡響,眼光發直,腦子啥也不會想了。見鄰居們過來,他也想不起要招呼人家,後來妮子數說他的話,如一根根鋼針,深深地刺進他的心里,他心里流血,自責的情緒咬嚙著他,更加難以承受。他熱血上涌,頭臉漲成了豬肝色,渾身篩糠般顫抖。他把桃花越抱越緊,新旺和幾個人想拉他起來,怎麼都掰不開他的手……他忽然大吼一聲,嗚嗚哭開了,邊哭邊數說自己︰俺不是人,俺氣死了恁呀,從恁跟了俺,沒享過一天福,俺是個混蛋,俺比日本鬼子還壞呀……!

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慟哭也不常見,長山牛哞一樣的哭聲,山搖地動,男人都愣怔了,不知該咋辦。女人心軟,都跟著落淚,人群哭成了一片。

全義和幾個老伙計知道消息從後街里趕來,才硬把長山拉開,幾個婦女也勸起了妮子。

全義跟長山商量,人死不能復生,事來了就得張羅辦事,恁得挺起架子,安排人做裝裹、做木頭。

長山點點頭,就支派鄰居們張羅裝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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