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百零七節 逃亡路上

第一百零七節逃亡路上發布時間:2014-03-12

慘白的日頭掛在灰蒙蒙的天上,西北風嗖嗖地刮,刺骨地冷。光禿禿的西垣上,散亂地分布著冷清的村莊。時令雖近年節,可是沒一點生動的氣象。

王假妮和桂花深一腳淺一腳地趟了十幾里莊稼地,又走了二十來里土路,渾身塵土,狼狽不堪,到晌午時分,上了通往澮西市的砂石公路。王假妮欣喜地說︰「這下好了,咱攔輛汽車,一剎功夫就到澮西市里了,弄碗湯面一喝,人就不乏了。」說著就邊走邊回頭,張望東來的汽車。

連續過了兩輛卡車,都是由西往東,撲了倆人一身土。王假妮先還罵罵咧咧地懆氣,後來嘴干得話也說不成了,就耷拉下頭,不再吭聲。

終于過來一輛卡車,王假妮又是吆喝,又是擺手,卡車減速了,王假妮激動地跑過去,還沒到跟前,司機一看王假妮灰頭土臉的狼狽相,一加油門又走了,漫天的塵土把王假妮裹挾進去,半天才露出來,王假妮氣得日娘詛女乃女乃地罵。

桂花說︰「恁甭罵人了,又不頂事,浪費精神。俺實在乏得走不動了,咱找口喝的吧?」

王假妮環顧四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滿目蒼涼,連個鬼影也沒有。他無奈地拉著桂花離開公路,往一條堰埂下走去,堰埂背陰處,有未化的積雪,他拂開表面的一層,把手搓干淨,捧起下面干淨的雪塊,大口吃起來。桂花另找了一處,也捧著雪猛吃。

不渴了,又啃了幾口干饃,人就有了力氣。

半後晌,來到一處集鎮地方,王假妮看見路邊鋪面上,有供銷社、有人民食堂、有人民旅社,心里就松了一口氣。桂花平常沒走過這麼遠的路,腳上起了泡,兩腿酸軟。就嚅嚅地說︰「俺實在走不動了,咱早點歇下吧。」

王假妮說︰「行,俺也走乏了,咱就歇到這里。咱先喝碗湯面墊補墊補。」

走進人民食堂,幾個穿著油膩膩白褂子的男女像是正在開會,見倆人進去,也沒人吭聲。

王假妮陪著笑臉說︰「同志,俺要兩碗湯面。」

年輕女人嘴快︰「四兩糧票,四毛錢。」

王假妮心里一怔︰「壞了,沒糧票,這飯怕吃不成了。」

男青年搡了女人一把,懶洋洋地說︰「現在過了營業時間,沒飯。」

倆人愣了片刻,失望地往外走。

光頭老漢叫住他們︰「鍋里有面湯,盛兩碗喝吧,不要錢。」

倆人感激涕零,又是鞠躬,又是道謝,趕緊自己拿碗去盛面湯喝。

那幾位男女異樣地盯著倆人,時不時竊竊私語。倆人如芒刺在背,趕緊喝了兩碗,匆匆溜了出來。

人民旅社的櫃台上,一個中年女人正在織毛線,見倆人說要住店,眼光輪流審視著倆人說︰「請出示大隊證明和結婚證。」

王假妮囁嚅著還要磨嘰,桂花滿臉通紅,拉著他就走了出來。

繼續西行。

傍黑時候,到了一個村莊。村邊打麥場上,有麥秸垛,也有秫秸垛。王假妮拉著桂花鑽進了秫秸深處,幾捆秫秸搭在一處,就是個庵子,又撕了一抱麥秸,鋪在庵子里。倆人實在走乏了,鑽進去摟在一起就呼呼睡過去了。

半夜時分,倆人都凍醒了。高桂花使勁貼著王假妮,恨不得鑽進他身子里去,王假妮也冷,可出于男人的責任感,他盡量包裹住高桂花,結果自家半個身子都凍麻木了。

後來,王假妮想到了辦法,他把高桂花窩盤在身下,反手往自家身上攏了厚厚一層麥秸。

聞著麥秸中的土腥味,高桂花悄悄說︰「假妮哥,咱多像一對公雞母雞,在這里抱窩呢。」

王假妮說︰「不對不對,一對公雞母雞在草窩里壓蛋呢。」

倆人噗嗤都笑了。

忽然,外面傳來翻動秫秸的聲音,間或還有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王假妮先還以為是夜游的狗,咳嗽了一聲,壯著膽呵斥︰狗,打死你!可是那東西略一停頓,又繼續扒翻秫秸,王假妮嚇得頭皮都炸了,媽呀,是狼!高桂花嚇得抖作一團,把王假妮摟得更緊。王假妮尋思︰這要不把狼轟走,怕是倆人要被狼糟蹋了。他急中生智,悄悄說︰「咱猛地站起來咋呼,先把狼轟走,再打上一堆火,狼就不敢來了。

倆人說定,猛然起身掀翻秫秸,大吼著朝狼沖去。狼吃了一驚,回身就跑開了。

倆人抱著麥秸和秫秸,到場邊空闊處燃起一堆火,圍著烤著,才不太冷了。那條狼本來還在不遠處逡巡,準備反撲過來,看見火光,也就灰了心,失望地走了。

可是吆喝和火光又惹上了麻煩。不一會兒,一群社員打著火把,扛著圪欄棍棒,甚至還提著水桶,吆吆喝喝、敲敲打打沖了過來,倆人一看架勢不好,提著東西就往公路上跑,沒跑幾步,就被這些人截了回來。

借著火把的光,這些人打量著王假妮和高桂花,有人發現年齡差距有點大,就猜測著,不是兩口子吧。有人說,不一定,男人老相的多得是。之後就竊竊私語︰要飯的?流竄?拐子?私奔……。

一個披著軍大衣、戴著火車頭帽子,像是干部模樣的壯年人問︰「恁倆是哪里人,為啥要在這里放火?」

王假妮戰戰兢兢︰「干部同志,俺倆是過路的,走到這里天黑了,尋思在柴火窩里宿一夜,半夜里有狼,俺吆喝點火,才嚇跑了。沒想驚動了社員同志們,真是對不住。」

「啥地方人,有大隊證明麼?」

「俺倆是澮水縣河西公社張莊大隊人,就是路過,沒開證明。」

「這眼看過年了,要干啥去?」

「家里孩們多,沒吃的,找親戚想辦法去。」

「恁親戚是哪里人,叫個啥?」

「親戚在鐵路上,叫王國鋒,是個副站長,人家有辦法,能幫幫俺家。」

「恁倆是兩口子麼?」

「是。」

「有結婚證麼?」

「俺走親戚,在家里沒拿上。」

那人又問高桂花︰「他是恁男人麼?」

高桂花躲躲閃閃︰「是。」

「俺看不像。」這人說完,和幾個人走到一邊悄悄商量了一陣,返回頭說︰「這樣吧,現在上級有通知,嚴防階級敵人趁春節搞破壞,到處都在抓流竄,恁拿不出證明,就只能先按流竄對待,跟俺們回大隊部里去,個電話證明了恁倆人的身份,恁再走也不遲。」

倆人心里暗暗叫苦。王假妮嘴上還硬著說︰「俺又沒燒了恁麥秸垛,俺就是驚動了同志們睡覺,俺不是流竄,俺一大早還趕路呢……。」

幾個人不由分說,架著王假妮和高桂花就走,王假妮一路絮絮叨叨,還是被挾持到了大隊部。

大隊部是座寬敞的院子,坐北朝南一排平房,倆人被簇擁進其中一間。

有人點上馬燈,打火把的熄了火,屋子里頓時顯得昏暗,倆人被推到桌前,那位干部手摁著電話機說︰「恁倆再說一遍,是啥地方人。」

倆人心里叫苦不迭。王假妮垂頭喪氣,嗚嘍嗚嘍說了好幾遍,那位干部才弄清楚。接著就往那邊搖電話,每說一句,王假妮心里就哆嗦一下,精神幾乎要崩潰了。

干部要通了本公社,又轉澮西縣,再轉澮水縣,再轉河西公社。河西公社要張莊大隊時,就要不通了,不知是沒人接還是線路不通。干部又反復搖了幾次,還是不通,只好作罷。

倆人心里石頭落了地。王假妮心中竊喜,猛然想起,那天離開場院時,自己心里懊惱,拿著電話狠狠摔了幾下,興許是摔壞了,今天才打不通了。他心里得意地想哼哼我舉起鋼鞭將你打,可沒等開始哼哼,那干部就說話了︰「這樣吧,先把他倆人押到庫房里,明天早上要再打不通電話,就送到公社里去。大伙散了回家睡覺去吧。」

留了兩個人看守,其余人都回家了。

庫房在這排房子的西頭,兩個民兵提著馬燈把倆人送進去,指了指堆放的谷草說,恁倆湊合一夜吧。就掛上門,回先前那間屋子睡覺去了。

倆人也累了,倒在谷草上就睡。可冷怕交加,怎麼也睡不著……。

天漏撒明了,王假妮疚尿,想出去撒,輕輕拉開門,發現門縫很寬,伸手出去,就把門環摘掉了。站在牆根撒完,院里靜悄悄沒點動靜。有錢難買黎明覺,那倆人可能睡得正香呢。假妮心里一陣激動,悄悄回屋叫醒高桂花,倆人躡手躡腳溜出大門,趁著晨曦,往西沒命地跑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