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卷動亂年景]
第12節第九十八節揪斗白鮮
胡同口大街上,他們猝然相遇。
白鮮氣沖沖拐上大街,迎面遇上了亂紛紛嘈雜的人群,她先前以為只有王假妮幾個人,一看這麼多人,她也愣住了。
義憤填膺的人群見白鮮突然出現在街角,大感意外,像一群麻雀猛然被掐住了脖子,集體噤聲,愣在街上。
電光石火的眼神交鋒在靜默中展開。
白鮮冷峻的眼光掃過咬牙切齒的人,掃過滿面怒容的人,掃過心懷鬼胎的人,掃過不懷好意的人,掃過別有用心的人,掃過落井下石的人,掃過心懷芥蒂的人。她詫異地看到了那些平常嘻嘻哈哈、表面和氣的人,看到了那些平素略有曖昧、常獻殷勤的人,看到了曾經有求于自己、經常諂媚的人,看到了曾經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的人。她腦子里飛快思索:這些人來干什麼?是湊熱鬧、是來幫閑、是來幫凶、還是來報仇?她冰冷的眼光有一絲慌亂、有一絲猶豫,隨即變成利刃,朝這些人逼視過去……。
有人醒悟,有人動搖,有人猶豫,有人不好意思,有人心里發虛,有人良心發現,有人目光游移,有人躲躲閃閃……王假妮的陣營出現波動,接著陣腳出現騷亂,有人往後躲,有人往回跑……。
王假妮擔心隊伍潰退,扯開公鴨嗓子首先打破靜默︰「小得媳婦,趙長山不在村里,我們不怕毬恁!」
白鮮仰天大笑,笑得豪邁,笑得放肆,笑得花枝亂顫。張莊人愛說仰臉老婆低頭漢,那意思是仰臉老婆膽氣壯,低頭漢子能謀事。白鮮對著一街筒子人這通大笑,讓這群各懷心思的人感到窩火。
白鮮突然收住大笑,厲聲責問︰「王假妮,干部們不在村里,恁想干什麼?」
然後掃視眾人一圈「恁都跟著他干什麼!」
王假妮張了張嘴,急切之間接不上話茬,人群又出現一陣騷動。
「父老鄉親們,十冬臘月里,冷冷哈哈的,咱村里壯勞力還在水庫上出力,年關也快到了,大家不在自個家里好好過,跟著這些人出來鬧個啥勁兒,不要上了這些人的當……」
人群騷亂,有人低頭散去。
王假妮急了,這些日子準備的功課猛然涌進大腦︰
「毛主席說︰造反有理,要打倒當權派,以階級斗爭為綱,誰也不能扭轉文化革命的大方向,俺們老愚公戰斗隊要向反動堡壘開戰。」
他朝著那些離開的人喊叫︰「恁都是听毛主席的話,還是听她白鮮的話。」這句話還真管用,那些人停住了腳步。
劉寶舉著拳頭高呼︰
造反有理!
打倒當權派!
打倒女流氓白鮮!
打倒奸夫婬婦!
在這聯想空間幽深並極具煽動性的口號中,張莊人的神經被刺激得興奮起來,好奇的情緒高漲,眼楮通紅,面皮青紫,先前還遲疑著不吭聲、不舉手的人,吼聲越來越大,手臂越舉越高。
面對手臂的叢林,白鮮眼里閃過一絲失望。張莊人都瘋了,這念頭一閃現,她感覺血往上涌,天旋地轉,她踉蹌幾步,扶著牆慢慢倒下……。
王假妮、劉寶幾個人圍住她,唾沫橫飛,幾乎指點到她的臉上︰
「恁不要裝死,恁說,恁跟趙長山有沒有關系?」
「恁說,恁那倆孩子是不是趙長山下的種?」
「恁說,恁跟趙長山睡過幾回?」
劉寶擠出人群,片刻之後,拿著一對拴在一起的破鞋,吆吆喝喝又擠了過來︰
「讓開讓開,破鞋來了,讓女流氓掛上破鞋游街。」
有人接過去掛在白鮮脖子上,白鮮掙扎著,可腦袋不听使喚,咋也抬不起來,朦朧中听到有人說……上人……架著她游街,就感覺昏昏沉沉在走路了,走過照壁了——走過老槐樹了——走到場院了,似乎听到遙遠的天邊有人說,沖進去,佔領大隊部,拿到印章咱就掌權了,那些人就丟下她,一窩蜂去砸門、推門,吱嘎一聲,門開了,那些人就轟地擠了進去,門被擠得 當 當響,接著又是砸門、砸窗、撬桌子、撬櫃子。有人往門口掛上了什麼牌子,有人拍巴掌,還有幾個人稀稀拉拉地附和著拍,有人拿到了什麼東西,別人就去搶,亂成了一堆,搶到東西的人狂奔,先是在場院里,後來就搶出大門往街上奔,人群一窩蜂地攆去了……靜下來了,死一般的靜,靜得恐怖,靜得奇怪……。
桃花本來在家躺著歇息,蘭娥風風火火跑來說王假妮弄了一伙人揪斗白鮮,桃花也沒多想,就扶著蘭娥來救白鮮,走到半路,听見人群嘈雜的聲音里有長山和白鮮如何如何的呼喝,街邊看熱鬧的人又指指戳戳議論,看見自家就不說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有。
自家這一輩子,心里只有過一個男人,那就是長山,他是她的心,她的肺,她把自家的一切都給了他,年輕時候,被窩里那點事不太和諧,她努力委屈自家,再難受也盡量讓長山滿意。後來長山在村里成了領頭人,她臉上有光,心里也熨帖。幾十年在家里照顧老的、小的,她盡量給長山減輕家里的負擔,讓他給村里辦大事,村里人夸長山,就像夸她一樣,她心里高興。她知道趙、李兩家是幾輩子的世交,平常互相幫襯也已經習慣,打死她也想不到,長山跟白鮮咋能做下那事,熟頭熟臉的,倆人幾十年就能好意思?自家太粗心了,要不是人家斗爭白鮮挑破這事,一輩子就蒙在鼓里了。恁趙長山,恁能對得起俺麼,俺對恁全心全意,恁倒背著俺偷情,還生下了孩子,恁不要臉!還有恁白鮮,看著怪賢惠的一個人,平常跟俺有說有笑的也不錯,才是個破鞋,偷俺的漢子,真是氣死俺了!恁倆不嫌丟人,俺可是嫌敗興呢!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里火往上竄,忽然一陣暈眩,扶著蘭娥的手一松,差點跌倒。
蘭娥耳朵里灌了些議論,心里也知道桃花再往前不合適,就說︰「嫂子,恁病又犯了,咱不去了,回去吧。」
桃花昏昏沉沉點了點頭,蘭娥就送她回去了。
安頓好桃花,蘭娥又找了幾個女團員,趕到場院,見門邊掛著一個白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老愚公戰斗隊指揮部。
白鮮暈倒在牆外,院里一片狼籍,那幫人早跑得沒影了。
幾個人又是吆喝,又是掐人中,又是圈胳膊圈腿,折騰了半天,白鮮才醒過來。
白鮮看著蘭娥說︰「恁快去水庫上報信吧!」然後目光發直,就不再說話。蘭娥幾個人只好架著她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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