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1）
老總說，這倒是個好辦法，臨時開條路，大概也就是兩百多米長，邊上就是省道，應該沒問題。
徐東海說，那就這麼辦，先挖路，如果有政策處理，手續以後再補。特事特辦，挖路由交通部門負責，機械設備、人員，都由市交通局來解決。兩百米的路，明天上午十點前，必須全線貫通。水廠後續工作要緊密跟進，路一通，馬上就投入清淤工作。明天晚上8點鐘前，必須通水。
供水之後是交通。許多道路都被沖毀了，全市交通如果還是一片混亂。江海發生這麼嚴重的台風災害，估計中央會將來了核災。雖然不知道什麼樣級別的人來，但民政部、水利部、交通部這些單位，肯定會來人。如果道路不暢，他們的車在路上堵幾個小時，那就是大事了。如果驚動了中央首長，下來視察災情，那麼更是天大的事了。必須做好交通恢復工作，特別是重要的干線，一定不能發生堵車現象。
交通之後是衛生防疫。大災之後防大疫，這是古來有之的大道理。角角落落都必須進行消毒，避免出現吸血蟲病，瘧疾等傳染病的發生和傳播。根據徐東海的要求，市衛生局必須連夜拿出一個防疫行動方案，明天一早，各醫療隊、防疫隊，都要下到各災區進行工作。
會議開到十一點才散會。住宿安排在市委招待所，非常時期，也只有招待所這種特殊的地方，配有應急發電設備。鐘金松、高道誠送徐東海一行到招待所後，還要繼續陪著上樓。徐東海說，你們都回去，要做的事情還千頭萬緒，就別浪費這寶貴的時間了。
一天下來，又是上江面上組織救人，又是部署後續工作，到了房間，徐東海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下來。楊德水昨晚沒坐好睡，今天又一直在徐東海身邊忙前忙後，也累得不行。徐東海洗澡的時候，他坐在椅子上累得眼皮子直打架了。听到徐東海從衛生間推門出來的聲音，他又馬上震作起來，站起來，說，吹頭發吧！
徐東海也不說話，往椅子上一靠，等他服務。
楊德水接通電源，正準備工作。徐東海說，算了，你也早到休息，明天一早我們要趕到貽州去看看。
中間有個過程需要補充一下。在討論交通恢復工作之前，楊德水給黃榮華通過一次話。省氣象局一幫專家分析後，認為滯留在江海上空的雲團，明天中午前後會與弱冷空氣在貽州上空相遇。這應該是徐東海要趕去貽州的主要原因。
楊德水說，這怎麼能行，不吹干頭發，容易著涼。邊說，邊按響了電吹風。
吹頭發過程中，徐東海突然說，有時間的話了解一下這里水廠的情況。听到楊德水「嗯」了一聲後，他迅速地閉上了眼楮，不再說話。不再說話，就是最好的態度，你可以理解為他只是隨口說說，也可以理解為特地強調。楊德水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後者，這時候，誰有心思跟你空口白話。可是，他不知道徐東海說這話的具體意思，了解水廠什麼？渠道搶修，顯然不是，這工作才開始。水廠有沒有損壞，似乎也不對。回想起徐東海在會上的表態，應該是水廠管網聯網供水問題。可再深入想想，又覺得疑慮重重。聯網供水，徐東海已經給明州下了死命令，年內必須解決。他應該是想知道為什麼水廠沒有聯網的原因，以及更深層次的問題。
剛剛給徐東海吹好頭發，听到門外有人敲門。楊德水走過去問，誰啊？
門外答道，我，林新碧。
楊德水心中一驚，腦海里掠過了許多個念頭︰她怎麼知道自己在這里？這麼遲了，她想干什麼？如果讓徐東海知道兩人曖昧不清，又會怎麼想……他按著門把手的手不知道開還是不開。
只听林新碧在門外又說，楊處，朱秘書長有要事找你。
楊德水這才開門出來。他沒有讓兩人進門，而是順手把門帶上了。省委書記的房門，別說是一個市委秘書長，就是市委書記和市長來，也不能隨便進去。他看著朱春彩有點不高興地問，什麼事？
這個林新碧搶在前邊說，楊處，你緊張什麼啊？說完，抿著嘴笑。
楊德水心想，這不是故意引誘自己嗎？這個林新碧膽子真夠大，這時候都敢開玩笑。他說，小聲點，徐書記剛睡下。說完，繼續看著朱春彩。
朱春彩說，池秘書長來明州了，他讓我告訴你一聲，方便的話，他想過來見一見徐書記。
楊德水問，池秘書長到哪里了？
朱春彩說，進市區一會了，應該很快就到這里了。
楊德水說，知道了，我擦把臉，馬上就下去接。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招呼兩人坐下，自己進衛生間洗臉去了。
洗過臉出來，感覺人精神了許多。一晚忙下來，臉像裹了另一張皮，緊繃繃的，讓人有些昏昏然。林新碧把衛星電話遞給他說，楊處，你留著，沒準用得上。夢島小說網首發
他說，這不行，我不能佔用你們的應急通訊設備。其實他心里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電信和移動都保證過，今晚十一點半前恢復光纜通訊。現在將近十二點了，電話應該能通了。只要電話能通，這大塊就用不上了。大塊頭應急時管用，但很不方便，場地要開闊，信號也不怎麼好，而且費用奇貴，一分鐘要兩美元。
林新碧笑著說，保證首長通訊暢通，也是我們的工作呀！
楊德水說，你在機在，不就暢通無阻了嗎？
林新碧會心地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三人下到大廳等池文良。
江海省許多地方都受災嚴重，按理說，省委也需要有人坐鎮指揮，池文良不應該在這時候離開省城。他突然來這里，只是擔心徐東海的安危，還是另有目的，現在還不得而知。听朱春彩的傳話，似乎徐東海並不知道他的到來。
剛坐下兩分鐘不到，池文良來了，陪他一起的是一處的副處長葉福祥。夢島小說網首發
池文良跟大家打過招呼後，問楊德水，徐書記睡下了沒有？
楊德水說，剛睡下一會，要不要去叫醒他？
池文良略想了一下，說，算了，明天再說罷。又轉身對朱春彩和林新碧說，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大災當前，大家都很忙很辛苦，朱春彩客氣了兩句，見池文良態度堅決，便把房卡交給葉福祥，帶著林新碧走了。臨走的時候，楊德水注意到，林新碧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頗為戀戀不舍。
他們走後，池文良喟嘆了一聲說，損失慘重啊！
災情統計從中午台風登陸那一刻起就開始陸續上報了，但那都是估計的。開始的時候，各地都不敢把數字報大，至于原因嘛，很好理解。風大雨大，人都沒法出去了解災情，又怎麼能報出災情呢？可是，沒辦法，國家防總就是這麼規定的，地方上不報也得報，于是，大家都在蒙，閉著眼楮瞎報。說是瞎報，也是冤枉地方的，各地根據當地的區域特征和社會發展情況，試探性地報出些數據。再看天氣變化，如果雨還繼續下，災情就一步步加碼。至于真實的數據，則要到洪水退去後，才能匯總上來。還真不能少看地方防汛辦報災的水平，他們總能把握得恰到好處，最後核災下來，總體上還是**不離十的。當然，就某項具體指標而言，一些數據是靠不住的。這也不能責怪誰，到處受災，各人的評估標準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衡量受災的尺度也有很大差別，要數據完全準確，反而顯得不準確了。因為，這本身就是筆糊涂賬，只能用模糊的理論去求證，只能不求甚解。但，有一項數據，是絕對真實的，那就是死亡和失蹤人員。死亡人員要報姓名、籍貫、年齡、性別和死亡時間、死亡地點，還有死亡原因也要表述的一清二楚。缺了一條，上一級防汛指揮部都要追問。
台風過去幾個小時後，上報的災情不斷加大，截止到晚上六點，全省總災害損失達到了三百二十七個億，其中荻州、海州、明州和貽州佔了大多數，分別是八十七億、九十四億、六十三億和五十一億，其余六個市合計三十二個億。這些數字，省委並不是特別關心，自然災害，損失不可避免。關鍵是人員死亡和失蹤數字很大，這些數字很敏感，壓力很大。荻州和海州受台風影響最大，經濟損失也最重，可死亡和失蹤的人員卻比明州和貽州都要少許多，明州死亡四十二人失蹤十八人，貽州死亡三十八人失蹤七人，荻州死亡七人失蹤二人，海州死亡十一人失蹤六人。另外，信州和寧州各死亡一人和三人。
在這麼大的自然災害中，失蹤基本上就是死亡的代名詞，大家都清楚，只是死不見尸罷了，生還的可能性極少極少。理論上講，荻州和海州是台風直接襲擊的地區，損失最大，傷亡人員最多是正常的。台風雖然是從荻州登陸，但走的是西北方向，對海州的影響可能更大。台風登陸後，沒有海上水汽的補充，風力會隨著台風中心的移動而減弱，並且減弱的速度會很快，特別是進入山區後，能量被重重大山所消耗，風力很快就會被降下來。明州和貽州都是山區，災害損失理論上講，應該比荻州和海州要少才對。可是兩地的死亡和失蹤人員卻遠大于荻州和海州，特別是明州。這只能說明一點，不是天作孽，而是人作孽，防御工作做得不到位。
這些情況，是池文良告訴楊德水的。他趕到明州來，既是本人的意思，也是方學剛的意思，兩人都不放心徐東海的安全。池文良便把手頭的工作移交給方學剛，帶著葉福祥連夜趕過來。
他來明州的真正目的，恐怕遠沒有這麼簡單。楊德水听完他的話，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應該是找徐東海商量對策的。省委書記親臨一線指導防台救災，這些地方應該更重視，災害損失應該更少才對。可是明州給徐東海出了道大難題，死亡和失蹤的人最多。如果不追查責任，壓力在省委，在徐東海，如果追查，又該怎麼查？從哪里入手查？查到什麼程度？這些問題都很頭疼，畢竟是自然災害引起，查起來也不一定有頭緒。夢島小說網首發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楊德水去徐東海房間，發現池文良早在場了，他便說，秘書長早。
池文良說，你來得正好，徐書記剛剛還提到你呢！
楊德水看了徐東海一眼後，問池文良，提到我什麼呢？
池文良笑著說，想讓你留在明州體察民情啊！
楊德水說，我算哪根蔥啊，秘書長可不能開這樣的玩笑。
池文良說，我可沒開玩笑，明州災成這樣，有人懷疑這里邊有人禍的因素，這個重任就交給你去調查了。
楊德水再看徐東海，徐東海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兩個頂頭上司都決定了，楊德水想不干也不行，便苦笑著說，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秘書長你總得給我點線索吧？
池文良略想了一下，說，胡老的祖墳在這次山洪災害中給埋了，他非常生氣。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其他線索得你自己慢慢去找，去挖掘。
胡老是誰？大名鼎鼎的胡學元，那是江海省第二任省長，第三任省委書記，是江海最有影響力的老干部。不管誰來江海省主政，第一個拜訪的就是他胡學元。他既是將軍，又是秀才，文治武功都十分了得。徐東海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明州的班底，不是顧忌柳樹智，而是顧忌胡學元，明州是他的老家，要在這片土地上翻耕，必須要他點頭才行。也是天開眼，一場山洪災害把他的祖墳給埋了，給了徐東海一個絕好的調整明州班底的機會。
徐東海對楊德水說，從現在開始，你就得離開這里，你的工作暫時由小葉來承擔。夢島小說網首發
楊德水明白了，自己必須馬上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像那些在台風災害中失足蹤的人一樣走得無聲無息。他說，好，我現在就去跟福祥同志交接一下，趕在明州市委市政府的人到來之前走人。
徐東海說，不用交接了，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那一刻，楊德水的心痛了一下，痛入骨髓，仿佛不是去執行任務，而是像一條被主人拋棄的狗。
他回到房間，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招待所。
徐東海和池文良都沒有交代具體辦什麼事，也沒給他設定時間表。楊德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覺。前晚沒睡好，昨天又一整天風里來雨里去，人困得不行。現在他們放了自己鴿子，楊德水首先給自己換了個賓館。好的賓館肯定是不能去，來往的非富即貴，沒準就給人認出來。差的吧，他也不願住，總覺得不干淨。于是，便打的去了開發區，住了個偏僻，但又有些檔次的賓館。這一覺睡得很沉，睡了兩個多小時。睡足了，人也精神了，便得考慮現實問題。
要了解明州這次災害中有沒有人禍，楊德水首先想到的是上胡老胡學元的老家走一趟。可是，再一細想，又覺得非常不妥。胡學元的老家龍坑村後山發生了嚴重的地質災害，一大片山體滑坡了，泥土掩埋了胡家祖墳不說，還造成了十九個人死亡三人失蹤。明州市里和所在地的縣、鄉鎮領導都會趕過去慰問，自己再去湊這熱鬧，無疑是自露馬腳。這個方案馬上被自我否定了，腦子里馬上跳出第二個方案，找熟人了解。可是明州來的次數很有限，朋友更是少得可憐，以前當記者時候結交的同行多年沒聯系了，感情淡了不說，恐怕他們也早換崗位了，手機電話都未必聯系得上。還有一個方案，那就是到街上打听。發生了這麼嚴重的災害，人們肯定是議論紛紛，沒準能听到些什麼。但是，自己是個陌生人，要是打听什麼，人家也不一定告訴，弄不好還會引起懷疑。想了又想，楊德水決定去坐公交車。公交車是個反映民意的特殊窗口。于是，他便出了賓館，在街上走了幾步，恰好一輛公交車過來停靠下來。他也不看是幾路公交，上了車隨便找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下來。開發區地理位置相對較偏，車上沒有幾個乘客。
行了三四個站，到了市區。上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沒過兩站，車子就塞得滿滿的。楊德水最初還擔心有人會認出自己，十分小心。很快他就明白，根本不用擔心，認識自己的人，都是官場人士，他們出門都有汽車的，根本不會擠公交車。盡管發生了嚴重的台風災害，但日子還得照樣過，馬上就是中秋節了，很多鄉下人進城購物，街道上的人流，夢島小說網首發
一點也不比平常少，顯得很亂也很雜。大家全忙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有人注意他。
身邊有三個人在聊天，車上有三個婦女在聊天，顯然他們是熟人，意外踫上的。彼此打過招呼，天地海北地神聊起來，其中有一個模樣俊俏的婦女，問另外一個後腦盤著高髻的婦女，听說你老家龍坑出事了，後山出虯了？虯，傳說中長角的小龍。江海省一帶管滑坡叫出虯，意思是蜇伏在山里的龍鑽出土來。這種叫法大概跟山區群眾相信風水有關，許多人都相信，山里有龍脈，一旦出虯，說明這里的風水跑了，龍潛伏到別的山里去了。
高髻婦女說，山都給掏空了，沒有了靈氣，能不出虯嗎？那可是一條真龍，自然受不了那里的烏煙瘴氣，便乘著風雨，跑出山來，換個清靜的地方安生去了。
第三個婦女說，我還听說，死了好多人。
高髻婦女說，是啊，我們村是倒了大霉了，給龍岩鉬礦害慘了。出虯死的人只有三個，大部分人是因為礦塌了，壓死的。
接下來，三個人就圍繞這起礦難說開了。
他們說，說是死了十六個人失蹤了三人，其實遠不止。這十九個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在礦里上班的，還有外地來的許多人死了，都沒有上報。你想啊，三個作業小組，一個小組十二個人，全埋在里面了，救上來還活著的只有五個，這死了和失蹤的有多少個？瞎眼人都算得出來，三十一人嘛！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礦里不想把事情搞復雜，便借著台風災害，把當地死亡的十六人和失蹤的三人報到上邊去，說是出虯壓死的。其實，出虯壓死的，只有村里張寡婦一家子。這張寡婦也夠可憐了，老公早早就病死了，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拉扯到十多歲，卻都給壓死了。
楊德水如獲至寶，心中暗喜不已。
去年九月，田成縣龍岩鉬礦發生了一起礦難。楊德水看過報上來的材料，材料上說，龍岩鉬礦由于礦工作業時未嚴格按照規程，導致井下塌方，一個作業小組被埋。經多方營救，大部分被埋礦工被救出，兩人死亡。礦難發生後，省政府要求省安監局和國土資源廳組織調查處置小組，前往龍岩鉬礦調查事實真相。十天後，報告送上來，和龍岩鉬礦以及田成縣上報的材料，並無區別。再後來，網上也有發貼，說龍岩鉬礦那樣礦難實際死了六人，根本就不是公開報告的二人。這個貼子還說，那次礦難，根本就不是什麼礦工操作失誤，而是礦上管理混亂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發生過幾起事故，因為沒有發生大面積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礦上一直滿報，且未進行整改，才導致那次大的礦難發生。礦上給每個死者賠償了十幾萬，將此事滿過去。夢島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