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喂,郝挺,」當我因模糊的淚眼,還沒看得清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就摁下接听鍵的時候,電話里已經傳來了王新急不可耐的聲音。
「喂,王新,」我應了一聲,整個人還沒從剛才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所以只是應了一下就沒有再言語。
「郝挺,你現在在哪?」王新問我,聲音中的急切絲毫沒有改變。
「這麼晚了,我當然是在家,」我道,我不知道王新找我有什麼事,不過我只是個小學副校長,不象他這個副省長秘書有那麼多的應酬,所以,現在肯定是在家。
「靠,那你說話肯定是方便的了?」他在電話里道。
「嗯,有什麼話你說吧,」我道,然後開始轉身走進書房,我不想吵著劉婕,雖然她什麼也听不到。
「郝挺,你再仔細的給我想想,你到底跟我老板有沒有什麼交結,」王新道。
他老板?隨即我就明白王新話里的意思了,因為王新曾經跟我說過,官場上現在也流行管自己伺候的領導叫老板。
「沒有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道,我真的想不起來我在哪里跟這位王副省長接觸過。
「靠,那我真要抓狂了,」王新道。
這是他今天晚上跟我說的幾句話中,用的第二個‘靠’,很明顯,對于在省領導身邊工作的秘書,王新一貫出言是謹慎的,即使跟我在一起有時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但象如此急切的表現還是第一次。
「到底怎麼了?」我覺得事情肯定不尋常。
「今天晚上是我老板第三次在我的面前提到你的名字,」王新道,「郝挺,你知道嗎?老板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這不很奇怪嗎?他是一位副省長,而你只是江城小學的一位副校長,對不起啊,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可如果你跟他沒有任何交結的話,他怎麼會幾次提到你?再說了,象老板這樣的人,見過面,甚至一起吃過飯的人他能記住名字的恐怕都不多。你跟他一次面都沒見過,你的名字卻深深的印在他腦海里,這可是不同尋常啊。更重要的是,作為他的秘書,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這才是我著急的地方,如果我再不能領會到他話里的意思,恐怕我這個秘書也就做到頭了。」
「哪有那麼嚴重,」我道,「我也不知道你老板怎麼會記住了我的名字,也許是我的名字好記吧,對了,今天他怎麼會又提到我的名字了?」
「今天省里開了個有關教學改革方面的會議,作為主管科教文衛的副省長,我老板參加了會議。回來的路上,我們談到了這些,然後就提到弄一批改革試點什麼的,當時老板就說了,他說‘哦,你不是有個同學在江城小學做副校長嗎?叫郝挺是吧,可以將那也立為一個點,’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老板總是會想到你,」王新道。
「你真是當局者迷,你沒听你老板這是因你才想到我的嘛,」听王新這麼一說,我釋然了,「你看,你老板先說的是你,然後是江城小學,然後才提到我的名字。很顯然是因你的原因,他記得你有個同學在江城小學做副校長,然後才想起我的名字的。」
「你覺得是這樣……?嗯,不對,我覺得他這麼對我說,可能是在提醒我什麼。你要知道,有時領導越輕描淡寫,越放在次要地位說的事,卻越是最主要的,」王新道,「如果領導全將自己想辦的事,當成重點講出來,還要秘書干什麼?你知道嗎?特別是一些領導想做,自己卻又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是領導的意思的時候,他會將這些事作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來提,作為秘書這時候就要充分領會領導的意圖,及時的幫領導將這些事給解決掉。這樣,即使將來因為這些事出現了一些問題,領導也可以推得一干二淨,這樣才不會影響到領導的威信。」
「那領導推得一干二淨,你們這些做秘書的豈不要背了黑鍋?那對你們的仕途豈不是影響極大?」我覺得很奇怪,如果真是這樣,秘書干嘛要去做,幫領導背黑鍋,毀掉自己的仕途,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哎喲喂,我的郝大校長哎,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得,你身不在官場,可能也真是不明白。舉個例子吧,如果因為給你辦私事的原因,你們學校某位老師遲到或出了其它教學事故,這個時候為了堵眾人的悠悠之口,你一定會處罰這個老師是嗎?可事後呢,你會不會想盡辦法的彌補?甚至將這個老師看成是自己人?因為這個老師直到自己被處分、扣除獎金,都沒說出是因為替你去辦私事的。官場其實也一樣,特別是秘書,」王新道,「可問題是,現在我還是搞不懂,老板為什麼一而再的在我面前提到你,老弟呀,你快幫我想想……」
想想?我到哪想去?
其實我不是沒想,上次王新跟我說過這事的時候,我就已經好好的想過了,也許能夠解釋這些原因的答案只有一個,可這答案我能說麼?
不能,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我什麼也不能說。其實就算有了確鑿證據,我也不能說,這畢竟是件大事,弄不好要捅破天。
「王新,我真想不起來,也想不到,除了上次在省城進修,在會場上見到過一次你老板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怎麼說可能有交結?」我道。
「那麼,你再想想你身邊有哪些重要的人,這些重要的人會不會跟我老板有交結?」王新問。
嗯?什麼意思?難道王新看出或听到了什麼?
不會的,如果王新真的知道了什麼,他一定不會現在這麼火急火燎的來問我這事。
「我身邊?我身邊除了一些同事外,並沒有什麼大人物啊?你知道的,我可是出身農村,交往的也都是布衣白丁,我……」我實在沒辦法再去跟王新解釋。
「算了,估計你也確實不知道什麼,有機會我再從老板這側面打听打听吧,」王新道,「不過,郝挺,你得做好工作調動的準備。」
「工作調動?」我驚訝,我在這不是工作得好好的麼,干嘛要調動工作?再說了,也沒人跟我說過要調動工作呀。
「是,本來,我還想讓你在江城小學先干一段時間,然後再想辦法調動你的工作,畢竟咱們是兄弟,現在我有這個能力,在仕途上還是要幫你一把的。但現在看來,關注你的不僅是我這個兄弟,還有我老板。雖然我不知道老板是什麼意思,但我必須在近期內給你換個環境,給你在職務上上調一下,否則老板會認為我是個榆木疙瘩腦袋,提醒了幾次居然什麼動作都沒有。」王新道,「郝挺,我是把你當兄弟看,才這麼實話跟你實說的,到時你可要配合我啊,」
「可我也只能做了個小學教師而已,我可不想當官,」我道,「當官太累,我覺得做個小學教師挺好,所以……」
「這你讓我想想,」王新道,「那就這樣啊,明天一早還得跟老板出去,到時我再和你聯系。」
王新的電話掛了好一會,我還沒有緩過神來,這家伙,會把我安排到什麼地方去呢?
其實說不想當官,那是假的,在這個世上,只要是男人都希望自己的手中握有權力和金錢。因為男人都有支配欲,男人總是渴望征服全世界。如果說以前做個小學教師,我還沒有什麼奢望的話,自從當了副校長,甚至主持了工作,我發現其實當官也挺好,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校長,但那種支配權、那種被人仰視的感覺,說個當下流行的話,那是忒好了。
可給我換工作換到什麼地方去呢?進官場?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不覺得自己是當官的料,如果就這麼稀里糊涂的成了官場人物,說不定哪天被人玩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想想曹陽、余敏、王新,他們雖然都很年輕,但他們已經在官場久煉成精,而官場的那些油子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
被王新這個電話一打,心里不僅沒有因為听說要提升高興,反而有點煩躁起來。我現在在學校做個副校長主持工作挺好的,最起碼可以這麼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如果調到哪個機關事業單位,做個跑腿的,那還不是得看別人的臉色?
混混噩噩的想到半夜,然後迷迷糊糊的睡著,等我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怎麼了,昨天夜里沒睡好?」當我坐在學校的辦公桌前時,一會兒,李芸走了進來。現在李芸已經是副校長,再加上我們之間有著那樣的關系,只要不在正規場合,李芸是不會叫我郝校長的。
「嗯……,沒什麼事,」我道。
「怎麼,難道你還不相信我?什麼事啊,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想想辦法,」李芸道,「雖然我不能在具體事情上幫你,但幫你分析分析,想想辦法應該還是可以的。」
「噢,真沒什麼,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的,」我不想讓李芸過多的知道這些,再說了,王新也只是說可能會給我調動工作,但具體什麼時候調,調到哪還不知道呢,但估計我走是遲早的事,那麼我走後,江城小學的校長也許只有李芸最適合。按我們用人制度的慣例,如果我被提升,我有推薦繼任者的權利。「不過……,這樣啊,我家里的事現在是這個樣子,劉婕的公司現在管理也比較糟,所以我想請你先將學校的管理全面抓起來,這樣……」
「就這事啊?沒問題,要不這樣吧,我將你的課調給其它老師吧,作為一把手,你完全可以月兌離教學崗位,專管行政的,這樣你也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李芸道。
自從我主持學校工作,李芸成了副校長後,我原來管的那一攤事就交給我李芸,教學當然也是。
「不用了,我暫時還是代著吧,等這一學期結束再說,」我道,反正快到年關了,也快進入了期終復習階段,沒必要急在這麼一兩天。
「那也行,下學期那我就不排你的課了,」李芸道。
「你找我什麼事?」到現在我才想起問李芸來找我什麼事。
「哦,是這樣,昨天孫校長給我寫了個條子,希望我們能接收一位江城師範學校的畢業生,」李芸道。
「江城師範學校,還是江城師範學院?」我問。
「是江城師範學校,」李芸道。
江城師範學校?這孫如才搞什麼鬼?
在這里有必要對師範學校和師範學院做個區別。以前我們上學時,中專是比高中提前錄取的,也就是說,各個學校的尖子生先被招進中專學校,剩下的學生才會被各種高中所錄取。但自從高校擴招後,師範學校的學生,也就是初中畢業上的中專生,基本都是在正規四星高中以後錄取的,這樣的學生畢業別說進江城小學,就是進一般的區縣小學都很難,基本都是進鄉鎮或村小學。
而教育學院就不同了,這是高中畢業才有資格參加考試的,而且畢業生都有本科文憑。所以雖是一字之差,卻天壤之別。一個是中專,一個是本科,孫如才還在教育系統,他不是不知道,怎麼會安排這樣的一個中專畢業生進我們學校呢?
再說了,孫如才給李芸寫條子,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雖然他現在是教育局小教科的科長,但也只是個股級,有必要這麼大的派頭,難道還要我主動去問他?
想到這,我非常生氣,于是道,「江城師範學校?開什麼玩笑,咱們學校這幾年什麼時候進過中專生?大專生都很難進呢,」
「是啊,我也在想這個事呢,」李芸道,隨即她又提醒我,「不過,這個人好象是區里某位局長的女兒。」
「局長的女兒怎麼了?中專生想進江城小學,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道,我還在生氣孫如才這樣的做法,所以根本就沒考慮那麼多。
「郝挺,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這女孩的爸爸畢竟是局長,」李芸道。
什麼意思?李芸以前對我的話一直是全部照辦的,今天這是……?忽然,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孫如才為什麼不找我,而是去找李芸,因為他知道找我被拒絕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但李芸不一樣。
李芸以前做普通教師時,沒少給他們這些領導送禮,當然也沒少求人辦過事。現在她當上了副校長,肯定會將自己以前送出去的給收回來,孫如才雖然曾經是我們學校的校長,但他請李芸幫忙這事,肯定是花了銀子的。而且這位局長肯定不是我們教育系統的,他就是可以直接找到現在的區教育局局長,但最終也必須我同意,畢竟是進我們學校。問題是因為曹陽的原因,沒有哪個局長可以逼著我收下這麼個我不想接收的人,所以來軟的是最穩妥的辦法,而找李芸是最佳的方案。
可他們找李芸難道就沒想到我這個校長不同意?他們即使將李芸甚至局領導那打點好,最終我不同意,那也是枉然。那麼他們有什麼把握認為只要擺平了李芸,我就會同意呢?
這件事情我有點想不通,不是我多想,確實是因為王新說要給我調個崗位,如果真的進了官場,我就必須小心行事,認清每一件事後的真相。
我想破腦袋都想不通的事,在我見牆上掛著的各位任課老師名單時,我立即恍然大悟。
張伊伊,一定是這樣的。
我記得那次我跟李芸在辦公室里激情的時候,有人似乎在門口偷听,可當我們開門出去的時候,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但值班室的保安告訴我說,在李芸出去之前,張伊伊剛剛出去,所以那天是張伊伊在外面無疑。
張伊伊去年春節到我家拜年時,我拒絕了她的勾引,後來她卻拿到了去省城進修的名額,很顯然她攻下了孫如才這座堡壘。那麼既然張伊伊知道我和李芸的事,孫如才知道也就不足為奇了,所以,孫如才才會直接去找李芸,而不是找我。
現在,如果我不讓這個女孩進學校,那麼李芸那肯定說不過去,收到的錢財難道讓她退回去?而且,如果我不同意,李芸肯定心里也不高興,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女人。可要是讓這樣的女孩進學校,那麼她的教學水平肯定不行,這不僅會影響到學校的聲譽,同樣還會誤了孩子。我們是全市最好的小學,不能因為她的原因拖了其它教師教學質量的後腿,這對其他人不公平。
這該怎麼辦呢?
我一直沒有出聲,李芸也沒出聲,她在等我的決定,她知道我听了她的建議在考慮。
「行,這個女孩可以進我們學校,但暫時不能入教師編制,只能進後勤,」我想到了一個解決方案,「進了學校後,我們會讓這個女孩去進修一段時間,如果確實可以承擔學校的教學任務,到時再轉為教師編制,」
「這……」李芸顯然沒想到我會想出這個方法,這一方面可以說給了她面子,但另一方面卻並沒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或對方的目標去做。
「就這麼定了吧,」我不想再給李芸游說的機會,當然我更想是給孫如才提個醒,這樣的事情他應該親自跟我說的,而不是只給李芸寫個條子。
「那……好吧,」李芸點了點頭出去了。
可沒過一會,孫如才的電話就打進來了,「郝校長,晚上有空不?咱們老伙計一起聚聚?我離開學校這麼長時間,早就說把大家伙聚起來聊聊的,老是忙,再不聚,恐怕時間長了,感情都生疏了。」
電話里,孫如才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其實我知道肯定是李芸將我的意見反饋給他了,也許他對我的安排並不滿意。不過,既然已經收下了,那麼他肯定覺得只要再進一步,在我這攻攻關,事情也許就可以完全擺平。
但我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我覺得孫如才這是在變相的逼我同意,甚至是想告訴我,他知道我和李芸的關系。以前也許孫如才說一句話,我都得遵照執行,但現在不同了,我才是江城小學實際的負責人,決定權完全在我。
我現在終于發現了權力的魅力,如果不是我決定著最終錄用與否,孫如才會給我打電話麼?他可是區教育局小教科的科長,管著全區十多所小學呢,怎麼說也是我們的領導,雖然我們級別相同。但現在,孫如才卻要反過來求我,這就是權力,縣官還不如現管呢。
「不好意思啊,孫科長,我今天晚上有點事,要不過一天?過一天,我請孫科長?」我道,我特地在稱呼上兩次稱他為孫科長,我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他,他現在已經是區教育局小教科的科長,不再是我們江城小學的校長,所以他不應該插手我們江城小學的事。
「呃……」孫如才恐怕沒想到我會拒絕,在他的眼里,我一直是個听話的教師,遵從的副手,現在他請我吃飯,我居然拒絕,這應該太出科他的意料,「那……郝校長什麼時間有空?」
孫如才的聲音明顯沒有了剛才的熱情,現在就是再問也是有點程式化的禮節。
「最近真的挺忙的,這樣等這陣子忙完了,我請孫科長,」我道。
切,你不高興了又能怎麼樣?現在我已經不是你的副手,你還能怎麼樣我?
其實當這種想法一冒出來的時候,連我自己也吃了一驚,我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底氣了?難道僅僅是因為我當上了主持工作的副校長?
「那……好吧,」孫如才怏怏的掛了電話。
在我看來,我只是拒絕了孫如才的一頓飯,也是拒絕了孫如才的半個請求,僅此而已,我沒想到會因為此事引起一大堆的後續爛事,這是我所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