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阿虎收拾收拾,火葬了吧。」王子輕輕說,又看向阿壁,「把他的骨灰收好,到時帶回伊舍。」
阿壁沉默地點點頭,不忍細看阿虎將軍的尸體。
「你們都回去吧,找幾個奴隸來把這里打掃干淨。」于是眾人行了禮便退下了,臨走的時候百里大夫還頗為滿意地看了我一眼。正當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王子伸出一只手,用力地將我提起來,我站在地上還有些不穩。
「你手上的布沒包扎好。」
我訝異地低頭看去,手還是百里大夫給我包扎到一半的樣子,忙窘迫地自己纏起來。他卻握起我的手,溫柔地笑著,「這只手,不僅懂得擋刀,或許還懂得拿刀殺人。」
他笑得越發溫柔,我卻覺得越發詭異,後背沒來由地一陣發冷,「王子……」
「怕了?現在才知道怕可來不及了呢。」
我緊張地看著他,原來他從未相信阿虎將軍是阿然失誤致死的,也許他什麼都知道,但是他什麼都不說……和他一樣的還有百里大夫和阿壁,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渺小如我卻在危機里死里逃生,這意味著我已經卷入了更大的陰謀。我感到異常害怕,但正如王子所說,已經來不及了。
他褪去笑意,冷冷松開我的手,「從今日起,罰你白天不許出帳庭,晚上在帳門口守夜。」
等到帳子收拾干淨,他便進去內庭休息,留下我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我看得出來他很累了,經過剛剛的驚嚇,我本來也快支撐不住,但也許是愧疚和不知道從哪而來的悲傷,此刻我竟感覺不到一絲困意和疲憊。
我看向地面,血跡和殘污已經被擦拭干淨,這里完好得像從沒有經歷過什麼一樣,但確實有兩個人在這里失去了生命,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我。如果殺阿虎將軍是我無力挽回,那麼阿然確是被我親手推入地獄的。我怎麼能這樣陷害她,就因為她是蠻人麼……我本沒有這般狠辣……為何我會變成這樣……
我深深看了眼這空蕩的帳庭,走到外面開始守夜。
鳴悲泉的夜里總是極冷的,風又開始嗚咽起來,我裹緊身上的絨衣,抬頭看不見月亮。今夜沒有月亮啊……弟弟,采薇,我這樣算是給你們報仇了吧……可是……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我的事情並沒有做完,我得盡快救出大哥,和他一起逃離這里。還有百里大夫和阿壁,他們身上有很多疑點,我必須小心。還得想辦法搞清楚玉訣和我姓名的關系,那個故事到底為什麼能救我一命,也需要我去探索。
好多事情在腦海里盤旋沒有頭緒,果然前路漫漫艱辛無比,這些大概就成了我活著可以努力的事吧,雖然並不全都來自于恨。
自那日後,赫哲王子依然每天和他的部下在帳內議事,只是我也被留在了里面。他們完全不用擔心我是否會听到一些機密,因為他們改用伊舍語說話了。
赫哲王子最近總是帶領部下在荒漠練習作戰,我有了大量的時間獨自待在他的帳庭。這里什麼都沒有,只是他案前的一本書讓我很感興趣。蠻人為了以後能夠更好地征服中原,自幼兼學中原文化和文字。
閑來無事,我看著那本書尤為心動。想起大哥教我學字,不免暗嘆一聲如今無法得知他的處境,想是極凶險的。我實在很想去翻那本書,又擔心自己剛死里逃生,若是因此再招惹了赫哲王子,小命就不保了。
糾結許久,我覺得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大哥還需要我的幫助,或許能在這本書里發現什麼,這樣想著,便壯了膽子去拿。我小心地將其打開,發現里面竟全是伊舍文,難怪赫哲王子這麼放心不怕我偷看!隨便翻了幾頁,有幾個字倒覺得很是熟悉,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只好沮喪地把書放了回去。
「你在做什麼!」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了一跳,手一下沒扶穩踫掉了書。只見王子走進來,我忙跪好,「我……我只是想幫您收拾一下……」
「出去!」
我于是識趣地不再作聲,乖乖站到帳外守著。
「赫如公主的病還沒好,眼看著又要打仗了……」
「听說這次夏朝派了好幾隊精銳人馬,想奪回邊關十六城呢。」
「就憑夏朝那些人?還是省省力氣把自己的帝都護好吧。」
「那倒也是。不過听說赫哲王子最近很是犯愁呢,好像是因為騎兵不夠,我們剛剛打下十六城根基不穩,要是被他們死纏著可就不好了,伊舍草原派的騎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支援呢……」
「那得有些日子了,這里環境險惡又離草原太遠,我真想早點回去……」
「噓,小點聲兒,這是王子的大帳……」
兩個碎嘴的侍女在外面邊做事邊議論,見我正注意她們,忙噤了聲走開,剛才的對話我卻听得一清二楚。怪不得赫哲王子最近脾氣越發暴躁,原來是戰事吃緊。這對大哥和我來說的確是一個好消息……簡單思量了下,我決定打著到鳴悲泉洗澡的幌子冒險去老囚找大哥,這個方法實在是傻氣得很,但一時半會兒我也沒有別的良策。
很快我就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了,如今鳴悲泉越來越冷,我莫名要去洗澡實在很可疑,于是王子派了兩個侍女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根本沒有辦法逃跑。
「那個……我不太喜歡洗澡的時候被別人看,你們背過身去好嗎?」
「好吧,不過你要洗得快一點,听說這里一到晚上就怨氣很重,時常有鬼魂出沒……」
我飛快地環顧一下四周,夜色蒼茫,嗚咽風中隱約還能听到不知名的動物叫聲,清澈的泉水倒映出冷冷的月光,空氣中好似還有一股奇異的藥香。
我也覺得有些害怕了,于是趕緊月兌掉絨毛外衣,準備下水伺機逃月兌。
「阿月……阿月……」其中一個侍女慌張地叫我。
我疑惑地回頭,只見泉邊的枯樹林中倒吊了好幾具尸體,它們都有著拖地的黑發,空洞的眼窩發出幽幽的綠光,更恐怖的是它們都長了尖利的紅指甲,它們不是尸體,是惡鬼!
「啊!救命啊!」那兩個侍女尖叫著慌忙跑遠,丟下我一人穿著單衣獨自站在泉邊。
這可如何是好!是不是我害死了阿虎將軍和阿然,所以他們找我索命來了……我嚇得顧不及拿地上的外衣,剛想跑就絆了一下,重重跌落進泉邊的淺灘。
怎麼這麼倒霉……我狼狽地坐起來揉揉進了水的眼楮,卻見一群惡鬼月兌離了樹林聚攏在一起,陰森地朝我飄來。
「啊!有鬼啊!救命啊!」我大聲喊叫著,淺灘的水都被我拍打得四處亂濺。
待到惡鬼飄到近時卻沒了動靜,我試探著抬眼去看,卻見百里大夫正站在我面前,而惡鬼早已不知去向。
我松了一口氣忙感激地說,「百里大夫,謝謝你救了我!」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顧盯著我連眼楮都不眨。我不明所以,覺得他的眼神格外幽冷,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又低頭發現自己全身濕透,忙捂住衣領,有些不好意思。
我伸手去拿外衣,百里大夫卻突然把我撲倒,他像中了邪一般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泉水冷冷浸透過我單薄的衣物,他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重,我漸漸覺得喘不過氣來,開始手腳並用奮力地掙扎,「救命啊!救……呃……」
一股濃郁的藥香竄了出來,我竟覺得有些發暈。
我用力地蹬著,無奈力氣太小完全不起作用,見自己折騰得衣領大開,忙慌亂去抓他的手,他有些吃痛,突然如觸電般松開來,我趁機狠狠去抓他的臉,一用力便把他踹倒了。
「咳咳……咳咳……」我慌忙坐起身順了口氣,將旁邊的絨毛外衣拿過來緊緊罩在身上,不知怎麼風里的嗚咽聲突然停了,他用手撐著在一旁低頭微微喘息。
我委屈得有些想哭,用手指著他,「你為什麼要殺我?」
這一指我才發現手里抓了東西,就著月色我小心地攤開手掌,竟發現是一縷胡須。這是我剛才從他臉上抓下來的?不對……這胡須怎麼那麼像假的呢……根部還有點點白色的疑似膠的東西。
我忙驚訝地跑去轉過他的臉。
哪里是什麼老匹夫了,這分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俊逸少年!此刻他微皺著眉,眼楮清亮而鼻子英挺,雖然五官秀雅長得極其斯文,但卻輪廓分明看著很是硬朗,沒有絲毫的書生味兒,在月光的映照下倒顯得他容貌出塵,別有一番俠氣了。
「你……你怎麼……」我一時不敢相信他就是百里大夫。
低著頭的他揚了揚眉,「沒見過男人貼假胡子啊?」
我被他的話一堵,「沒……沒見過。」
他輕笑一聲,偏頭瞥到我脖子上的紅痕,「剛才不好意思了,我好像下手挺重的。你知道,我們東黎人大多會使陰陽異術,所以我剛才不小心沒控制住這才入了魔,那些惡鬼都是我變出來的,你不用害怕。也正因為這樣,我的易容術才會被你輕而易舉地發現,不過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吧阿月。」
見他突然笑得這麼燦爛,我有些無語,「那你為什麼要易容?」
他湊過來假裝惡狠狠地瞪我一眼,「你知不知道好奇心會害死人啊!」
我只好悻悻地閉嘴,把想問的話都咽了回去。
「你來這里干嘛?這麼冷的天你不要告訴我你是來洗澡的。」
我這才想起自己忘了正事,「百里大夫,你知不知道從這里怎麼去老囚啊?」沒了胡子變年輕的百里大夫還是讓我覺得有些別扭。
「你想去找唐靖恩?」他用一種「你瘋了」的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