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一陣陣發冷,乍然被一個懷抱擁入懷中,我下意識就往那個溫暖源靠近。胤抓住我的手,「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燙?你不是在四哥府上,怎麼一個人在集市里瞎跑?」我怔怔的說不出話,牙齒直打顫,眼淚卻流了下來。胤神色焦急,我看著滿心委屈︰哪怕胤禛多關心我一點,也會發現我生病了,可惜他只想讓我盡快融入他的生活,忘記了去體會我的心情。
車內又下來一個人,是九阿哥,看著我微皺皺眉,向胤道︰「格格怕是病了,我看還是送格格回四哥府上吧。」他才說完,我下意識抓緊了胤的衣襟,不願再回去見胤禛的各式老婆,還有他滿臉的怒火。
胤正要說什麼,我遠遠看見胤禛從街頭趕了過來,轉而將臉埋在胤懷里,口內悶悶道︰「帶我走,帶我走。」說到後面,已梗咽著只發出一串串唔唔的哭聲。
胤不再說什麼,抱起我上了馬車。身後九阿哥一跺腳,「十弟,你可想好了?這可是和四哥對著干。」
「九哥別再多說,我自然知道,到時候有什麼,絕不連累哥哥們,只讓四哥來我府上找人。」
九阿哥無奈,沖車夫擺擺手,「先載十爺回去,我隨後再來。」
吁的一聲,車輪開始滾動,我想掀開窗戶看看胤禛到了哪兒?可看見我?又恨自己左右搖擺著的心情。胤將我緊緊護在懷中,似乎擔心緊張著什麼。我不再掙扎,靠在他懷里,眼皮澀重、面部燒得滾燙,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待再醒來,外面昏昏暗暗也不知是黃昏還是黎明,屋內靜悄悄的沒一點人聲,我張口欲喚春兒,才想起自己從胤禛府中跑出,也不知春兒在哪兒?我又在哪兒?掙扎著起來倒水喝,只穿著中衣,乍乍離了熱炕,鼻子一癢,忍不住就是一串噴濞。外間听見響動,推門而入一個丫頭,面生,沒見過。看我赤足站在地上,忙過來扶,「格格要什麼只管喊。太醫交待了不可再受涼,這要再病重了,奴婢可擔待不起,我們爺不把奴婢的皮揭了。」
這丫頭一上來就零零碎碎一堆話,倒是個沒心眼的直人,我忍不住問道︰「這是在哪兒?我的丫頭春兒呢?」聲音有些暗啞,低低的感覺發不出聲。
「格格不記得了?也難怪,昨兒我們爺抱格格回來的時候,人都燒得周身滾燙,緊閉著眼也不知是暈了還是睡了。從沒見我們爺那麼著急,吼著要請太醫,整個府里都听得見,連福晉都驚動了。格格倒好睡,從昨兒中午一直到現在才醒。」她自管自嘮叨,卻是半句話也沒回答我的問題,照她的意思這兒該是胤府上,難得皇子府中還有這麼個活寶似的丫頭,真是什麼人養什麼人、什麼人用什麼人。
我笑笑,躺在炕上就她手中喝了幾碗水,噪子才覺潤了些,「你們爺呢?」
「我們爺上朝去了,留了話,讓格格好生休息,說他請了假即回來。」那丫頭幫我揶實了被子,又轉而收拾桌上的茶碗,一邊絮絮說著,「對了,格格才說的春兒姐姐,昨兒下午四爺府上的人送過來了,守了格格一夜,才下去休息,可要奴婢去喚她起來?」我在枕上搖了搖頭,「讓她好好休息吧。」
熱度退了,只是身上黏黏的甚是難受,向那丫頭道︰「你叫什麼名?」
「奴婢碧蓮,格格若嫌累綴,叫奴婢小蓮就行,府里都這麼叫。」說時頭略歪著,樣子甚是可愛。
「小蓮,勞煩你讓廚房燒些熱水,我想沐浴。」說得她直擺手,「那可不行,一會兒受了涼,病該重了。」
我的頭發都汗乎乎粘在額前,人一髒,精神也沒有、自信也沒有。小蓮端了藥過來,我拉住她直央求,「風寒正是要泡泡熱水好得快,你若不去,連藥也不用喝,直接端回去,等你們爺回來再說吧。」說著裝作生氣。小蓮微一思量,點點頭,又說道︰「那奴婢這就去準備熱水,格格好歹把藥先喝了。」我笑著將那藥一飲而盡,將碗底露予她看,小蓮滿意的點點頭,拿著碗退了出去。
一會兒功夫,我泡在熱水環繞的大木桶中,水里加了粗鹽,正是治風寒的土方。將伺候的丫頭一應遺了出去,屋里靜靜的只有時不時撩起的水花發出嘩啦滴噠的聲音。我躺在木桶里,用手指劃著水面,似乎自動選擇了不去想連日來發生的種種,腦子混頓,只清楚不希望見胤禛。一想起他敬重的那拉氏,以及寵愛一時的李氏,心里酸楚漲滿,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突然懷疑在他心上我究竟是什麼位置?什麼份量?
我其實不求一生一代一雙人,甚至不敢奢望天長地久。這不是時代的問題,人心本來善變,真愛已是難求。問自己為什麼不能釋懷去接受?去愛?勇敢的面對、坦然的生活?我沉到木桶中,熱水環繞,眼淚卻流不出來,遙遙想起從前,我在浴桶里對自己喊︰寶兒,你一定要幸福!仿佛就在昨天的事,此時回憶只覺傷懷。幸福在我自己,我卻總是別扭著不知道如何去抓牢……坐起身,拿起浴巾猛擦身體,只擦得發紅,幾乎磨破了皮膚方停,隱約听見外間春兒的聲音在詢問我的情況,我高喊一聲︰「春兒。」她推門而入。
室內蒸汽籠罩,春兒直走到木桶旁我們方看清彼此。她眼楮哭得腫了,臉上甚是憔悴。我低頭審視自己,皮膚泡得發紅,估計看上去也不怎麼樣。我們主僕倆,估計在一起的時間長,磁場相近,身體情緒總是互相影響。
「你還好吧?我氣糊涂了,四爺沒罵你吧?」我低著頭,徑自看著水中的自己,多少有些內疚︰當時任性跑開,竟忘了身邊人有可能被罰。
春兒拿起水中的浴巾幫我淋著露在水面外的肩膀,「格格受委屈了。只是格格太任性,這麼一跑,沒把四爺急死,分明病著,偏跑得奇快,四爺追上去就不見了,又掉回頭騎馬去追。」說著略停頓,偷眼看我反應,「奴婢在府里干著急,等了半晌四爺才回來,鐵青著臉,讓奴婢到十阿哥府上伺候。」
我靜靜看著水中圈圈的璉漪,一直沒開口說話,。胡同里不辯東西的奔跑、集市上魂飛魄散的驚馬,還有胤溫暖的懷抱、焦急的神情,以及遠遠望去路口胤禛匆忙趕來的高大又似乎透著孤獨的身影……沒有一樣不敲擊著心靈,一下一下甚是沉重,沉重得難以負荷。
幾乎能想像出李氏听見讓春兒來十府陰陽怪氣的樣子,我閉上眼,甩甩頭,對春兒道︰「幫我洗洗頭發吧,汗汗的真是難受。」
春兒微嘆口氣,不再多說,往桶里加了熱水,又另拿了盆,幫我洗發。果然昨日發了整天熱的人,又睡了大半天,身子發虛,從木桶里出來,腳軟軟的難使上勁兒。穿了中衣,又披上件長袍,坐在鏡前,春兒替我梳發,低眉順眼的樣子看著真不習慣。
「你這是怎麼了?才一天功夫,怎麼好象變了個人。」
她抬起眼,在鏡中瞄我一眼,又低下頭,半晌方道︰「格格莽撞了,昨日不該什麼都不說,就氣著跑開。奴婢從未見過四爺那個樣子,四福晉才要發話,四爺硬是喝了回去,平日素聞爺最是敬重四福晉,昨日被格格急糊涂了,連李福晉都嚇得不敢言語。」
我不知該如何作復,故作輕松道︰「你去人家府里住了幾日,倒像換了個人,怎麼反而幫著別人說話。」
「論理,奴婢不該多嘴,何況格格在四爺府上受的委屈樁樁件件,奴婢都瞧在眼里,昨兒來之前,四爺還私下問來著,奴婢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全說了。先還怪四爺對格格照顧不周,好好的讓格格又是生病又是生氣,後來見四爺那個樣︰又是難過,又是傷心,良久說不出話。最後囑咐奴婢過來好生伺候格格,說是等格格康健了再說。」
「別說了,你出去吧,我想清靜清靜。」我打斷春兒,揮揮手讓她出去。春兒微愣,輕放下梳子,在鏡中看我,欲言又止,最後微嘆一聲,輕輕退了出去,順手帶上門。
屋里的木桶早撤了出去,一角的窗子打開了通風換氣,這時才安下心看這屋子,甚是寬大,布置精細,一應器具,可說盡善盡美,倒不似胤慣常的粗放作風,不知是他家哪個妻妾的閨房,如今我佔了,心下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春兒剛才的話,听得我半是氣惱半是傷心。氣惱分明我是受害者,結果還是被說成任性莽撞;又傷心胤禛的性子,總是事後才說明、才解釋,甚至連解釋也沒,全憑自己去理解、去接受。最後傷人傷己,兩地傷心。我俯在桌上,悶悶的有些悲哀,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原諒他,或者談不上原諒,錯的也許不是他,錯的也許只是命運?兜轉著總讓你與簡單的幸福失之交臂。
還有胤,真不該一任性結果被他撞上,這下該如何面對?哎~沖動是魔鬼,後面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不去想頭都有兩個大,如果去想,只能頂著個南瓜頭回宮了。
頭發還濕著,梳順了披在腦後,發尖滴下的水珠慢慢滲進衣服,絲絲癢癢的涼意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愜意。模糊听見外間春兒說了一句什麼,沒搭理,我俯身在桌上,幾欲睡去。
門吱啞一聲開了,微停頓後,又吱啞一聲關上。定是春兒進來拿東西,我朦朦朧朧的想。
病後的身體容易疲累,瞌睡蟲已抓住腦神經。卻不妨身後走近一個人,微嘆一聲,將我的頭發挽起,拿著一塊干手巾擦拭。
「春兒別鬧,讓我眯會兒。」我抬起頭,側趴在臂腕里眼都沒睜。
那人微一窒,輕輕低喚︰「寶兒,等頭發干了再上床好好睡,這會兒這麼趴著明兒該頭疼了。」我幾乎已在半夢半醒間徘徊,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男聲,猛的睡意全消,轉身看他,胤關切的面容近在眼前。見我醒了,胤輕笑道︰「還是那貪睡的毛病,我還想著回來指不定怎麼傷心呢?」話說到這兒,他自己是住了口。
我故作輕松問道︰「為什麼要傷心?昨兒是病了,難受才哭來著。如今好了……」如今好了,該去哪兒呢?我側頭思索︰不是現在才知道生活的現實,卻是現在才親身體驗現實的無奈。真愛可遇不可求,緣份更是如此。如果要繼續這份愛與緣份,勢必要負擔這其間許多附加的悲哀、制約和煩惱。我真的沒這個信心,讓自己有能力在愛人的後院生活中,抽繭撥絲的尋找點滴的快樂與真情。
不覺皺緊了眉,胤直喊我幾聲都沒听見,他轉到我面前,蹲下扶住我的肩頭,直視著我,「寶兒,可是不舒服?偏我不在,由得你胡鬧,生病的人怎麼能沐浴,這幫下人越發沒了規矩,早該好生訓訓。」說著起身抬腳就想往外走。
一把拉住他,我惱了,「別總是一點小事錯怪別人,一個下人能做什麼主?無非是我吩咐的。」
「話雖如此,你也該當心自己的身子,從來沒養牢過,一年里沒好上幾天,又見你病了。你倒說說,好好的出宮,怎麼昨兒哭成那樣?又是高熱又是昏睡,可是四哥欺負你?」
我忙擺手,欲說什麼,開口卻說不出來,難道說沒嫁胤禛,就已經被他後院里的女人氣病氣哭?這時才覺自己窩囊得可以,根本就該把帕子摔在李氏臉上,要走也走得風風光光,這樣沒出息滌跑,下輩子想翻身也難。
胤沉了臉,「我這就找他去,早就知道他偽善,卻沒想到他連你也護不周全。」
我站起身,拖住胤,「你這茅草脾氣也不改改,我自己想回宮的,礙著別人什麼事。既來你這兒叨擾了整日,還煩十爺這就送我回宮吧。」
胤忍了又忍,別過臉不看我,低低說了一句,「這時你還護著他。」說完干笑了幾聲,听得我心醉難受。
「也罷,倒是你在宮里我放心些,還能常見。只是今日晚了,八哥上午還說晚膳過來,且等明日吧。」
我嗯一聲,又緩緩坐下,一時屋內靜悄悄的,兩人都無語,不知如何了局,我只想睡一覺起來什麼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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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有很多心理活動的描寫,因此情節發展慢。
我調整了章節的字數,希望大家能習慣、喜歡。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