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前腳出屋，我扶起跪在地上的小月，和春兒一起把她架回屋。她一直哭，一定又羞憤、又難堪、又激動……始終不肯抬起眼看我們。
我讓春兒取了井水，拿冷毛巾幫她敷臉，又遣走了春兒，讓她順手帶上門。小月一直小聲哭泣，眼淚卻早干了，只是忍不住的哽咽。我輕輕幫她擦掉嘴邊的血跡，又去擦滿臉的淚痕，自己也止不住傷心——果然忽略了她，自進宮後，都是春兒在身旁，忘了莫名穿越以來小月對我漠漠的關心和細心的教導。
「格格」她開口，又說不下去。「別說，什麼都別說，我知道。」我幫她敷住高腫的臉，心里其實一團糨糊。
小月坐正身體，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拉住我，「格格，你不怪奴婢？」我輕搖頭，喜歡上誰這有什麼錯？誰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無從說起。
她深吸口氣，反而平靜下來，「格格，奴婢喜歡的人……」說著略一頓，鼓足勇氣繼續，「是太子。前些日子繡的手帕，原本想送給太子，只是平日里難得見他，今日不當差，就去太子宮外守候。」我有些意外，她的大膽直白，略點點頭。她繼續道︰「太子進出幾次，無奈身邊總是人多，奴婢也不好冒然上前，只等到下午時分，見他只帶個太監出門，才咬牙迎上去……」
說著又開始低泣。「可是他羞辱你？」
「沒，太子沒說什麼，接了帕子還笑來著。問奴婢可是自己繡的，又夸奴婢繡活精致漂亮。」小月忙忙接口，說到後來，目光不禁溫柔似水——女人一生總期盼一個男人，可是男人，總是看見更多的紅顏。
「別說，我知道了。」我打斷她，定是太子妃尾隨其後，看見這幕，認定小月勾引太子，又看翠雨閣地位低下，小月更是跟著我進宮的漢人。這才有了今天這幕。這是這場戲的男主角，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其實對太子，根本不是回事，一個宮女主動示好，他心情好就敷衍幾句，心情不好一腳踢開也沒什麼。
「你可想好今後怎麼辦？若是去太子宮中，只怕只能當個侍妾。」
小月猛搖頭，「奴婢沒想過，沒想過要攀高枝。奴婢糊涂油蒙了心，只是想讓太子明白心意。」我輕輕笑了，古來多少痴情女，都是一樣的心境。拍拍她的肩，又幫她揶好被角，「睡吧，什麼都別想。既然沒希望結果，我知道該怎麼做。」說完起身欲回屋，她拉住我，「今日不該連累格格，得罪了太子妃，可怎麼才好？」
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安撫她，「沒事，若是她看低你，便是看低我。即使今日不鬧，總有一天也要鬧。」說著笑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性？什麼都忍得，忍不得這門縫里看人的小氣量、小心眼。安心睡吧，鬧也鬧了，誰還記得那麼多……」她微點頭，我將她的手塞回被里，轉身出屋。
這麼一鬧，天已有些暗了，我信步出了翠雨閣，一人在宮中漫無目的閑逛。心里忽明忽暗，小月的事，不知怎麼了局。我倒有些怕如果太子也對她有意，即使收進一眾侍妾中，終無意趣，且被太子妃所恨，能有什麼好下場？若是太子無意，倒還好辦。請胤禛設方將她送出宮去，找個穩妥人嫁也好、或是自己圖清靜不想嫁也好，先斷了她的念，時間長了，總會淡忘——誰都會輸給時間，我甚至怕自己和胤禛的感情都會輸給時間……
天際慢慢落下幃幕，幕色將合而未合。黃昏來臨，夕陽把紫禁城染作透明的暗紅色，屋角的飛檐、回廊的轉折、守宮的靈獸，在這色彩渲染下，變得神秘。夕陽有種奇特的能量，可以賦予各種靜止的物品以涌動的生命。好象宮中的麒麟、仙鶴一類守宮異獸，這時候仿佛都蠢蠢欲動、呼之欲出。我開始在宮里跑，越跑越快，不敢回頭，只有莫名的恐慌、莫名的驚懼……
穿著花盆底，甚至戴著旗頭，一路但監宮女皆驚愕看向我。可是止不住內心的後怕︰那種深刻的無力感再次襲來。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不經意間就發生，讓人措手不及，難以從容。小月保全不了自己的感情，不能自主自己的婚姻。我何嘗不是？不論何朝何代、不論何時何地，都不是你努力就有收獲、你期盼就可以成全。究竟誰在主宰命運？究竟誰在玩這場游戲？我害怕面對這人生——好似無底的深淵，一直墜落，不能知道任何結果，甚至不能知道任何過程。
跑得急了，一跤摔倒在石地板上，膝蓋生疼，手也蹭破了油皮，沒淚，自從和胤禛定情以來，淚少笑多。今天想哭，卻哭不出來。我坐在地上半晌，握著手發呆。
「這是怎麼了？說多少遍，出門要有人跟著，從來听不進去。」
有人從身後急急走來，又蹲扶我，是胤。我努力扯起笑容看向他，憔悴的臉，略帶些浮腫，定是夜里喝了酒，又睡不好。
「沒事，不過摔一跤，你別大驚小怪，嚷得整個禁宮都听見了。」努力忽視他的憔悴，努力忽視他眼底的神傷。我笑說︰「還不扶我起來？」他一愣，重又伸手，我撐著他，不露痕跡努力站直，膝蓋的傷，就等回去再慢慢看吧。
「我送你回去。」他悶悶開口，低頭並不看我。輕嗯一聲，由他扶著回頭往翠雨閣走。一路無話，沉默讓歸路尤其漫長，我忍不住開口︰「這幾日皇上就要回京了，你可以準備準備，胡子拉茬的小心你皇阿瑪看了不高興。」他抬頭看我，「你倒還惦記這些。」我疑惑看向他。胤微牽扯嘴角，「四哥回來了吧？」我點頭無語。
到翠雨閣外，兩人都停了腳步。
「別送了。」我努力嘗試微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了無痕跡。他輕嗯一聲，轉聲欲走。
「胤」忍不住輕喚，他回首，我看定他布滿血絲的眼楮，「忘了吧~」他微愣，隨即明了，苦苦一笑，輕吐出一個字︰「好」。話音還未落定，人已轉身飛快離開。我站在門口，想起小月和胤，充滿無奈與感傷——痴情男女古來多，總恨情深緣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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