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郭玉塘惱的是,旁邊羊氏竟然也附和著。
「大少女乃女乃,這個時候我們能夠遠離京師就是一種幸運,現在自然是跑得越遠越好,要不將來官軍跟若羌人打起仗來的時候,不管哪一方,他們是根本不會顧及百姓的性命財產的啊。」郭玉塘耐心勸著甄彩。
「我不管,叫丁管事準備,我帶著秀格他們回去,你怕死,你就逃你的命去吧。」甄彩眼淚下來了。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你既然知道要出事,為什麼不叫上公公和俊文一起走?」
「你忘了,我之所以讓你們先走,我隨後才趕來,就是專門等著和公公、大伯說了一聲才走……可是他們不听,說有公事在身,不願意一起走。」郭玉塘黯然了。
听到這兒,甄彩這才無話了郭。
這時,丁管事跑了進來,滿頭大汗︰「二少女乃女乃,我打听了,就是若羌人昨夜突然襲擊並佔領了京師,听說連皇帝也落到了他們手中。」
「那官軍呢?官軍一點也沒抵抗?」
「若羌人來得太突然,官軍一點準備也沒有,連禁軍外衛都沒能抵住。」
郭玉塘站起身來︰「大家趕快吃飯,吃完就立即出發,繼續往泊州去。」
「不行,我要等著知道俊文的消息。」
這回,旁觀良久的管老太太發話了︰「這樣吧,我們在這里等兩天,丁管事,你派人立即回京去看看老爺他們的情形,我們兩天後就出發,探听消息的人只管一路上來找我們。」
郭玉塘想想,點頭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她們女眷多,走得慢,丁管事派人回去打听,自然是騎馬去,來回就快得多,而且兩天之內,大概京里逃難的人也出來了,說不定能了解到更多的消息,甚至,更好的可能就是管爾平父子也逃了出來,跟她們一起走。
丁管事派人回京去探听主子的消息,看著那人離去,他走回客棧去,突然想起二少女乃女乃非要帶著房契等上路的事,又聯想起出發那天早上她叫自己去芮家那一趟,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聯系,二少女乃女乃真是消息靈通,有先見之明啊。
郭玉塘按下焦急的心情,不斷盤算著將來應該怎麼面對,在這種動亂的時候,她們一群女流之輩唯一的辦法只有遠遠避開動亂的中心,也不知若羌人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是打算先擒賊擒王佔領京師,而後統治全國,還是只是一路上打打仗,擄了財物便走?不管是那一種,對她們來說都會是巨大的威脅。
郭玉塘愁的是她們這一行人中,沒有個做主抵事的男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保持著原來的排場繼續前行,恐怕會惹來無妄之災,還是低調小心些為好。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跟管老太太商量了一下,安排了宗媽媽帶著幾個僕婦丫鬟,把自己和老太太以及下人的綾羅綢緞衣裳全部拿了去,到鎮上的估衣鋪里,去換成普通的青布黑布衣裳布料回來。
甄彩吃飯時看見管老太太和郭玉塘以及幾個下人都換上了粗布衣裳,本來為丈夫的安危擔心的她忍不住失笑︰「女乃女乃,你們這穿的是什麼呀,難道這就叫入鄉隨俗?」
羊氏也覺好笑,只是不敢像大兒媳那樣說出來。
管老太太正色道︰「我正要跟你們說,明天你們也都把各自的綢子衣裳拿去換成布的。」
甄彩一听,要叫她穿下人才穿的粗布衣裳,立刻就不依︰「這些衣裳都是我自己買的,可沒用別人的錢。」
「不是,大少女乃女乃,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們還穿得那麼好,在外面容易招災,不如換成普通百姓家女子的穿著,可以少惹事。」郭玉塘解釋著。
羊氏和兩個姨太太於氏、惠氏以及麴姨娘都點頭了,可甄彩和小曲臉上仍露出不服氣的表情,甄彩就說︰「我們好歹是四品官員的家眷,誰敢不賣我們面子?」
郭玉塘失笑︰「這個時候,不要說你是四品官的家眷,就是你是天王老子,照樣有人不賣你的帳!大少女乃女乃,為了我們一行人的安全,還是把好料子的衣裳換了去吧。現在這種情形,面子就暫時不要顧了,還是安全第一,保得命在,還怕將來沒有好衣裳穿?」
甄彩無話可說,回房去只好叫丫鬟開始收拾自己的衣裳,看著看著又心疼得嘀嘀咕咕,想來想去只拿了些穿過次數多一點的衣裳出去換。
這一天就在這樣眼巴巴的等待中過去,到了天黑丁管事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
到了半夜,就听見外面有人喊馬嘶的聲音,一片嘈雜,郭玉塘睡得不安寧,聞聲立即醒了,叫人出去一問,原來是從京里逃難出來的人陸陸續續來入住。
這下管家人睡不著了,大少女乃女乃甄彩不斷叫丫鬟出來問那些逃出來的人,路上是否遇到了翰林學士管爾平,是否認識國子監學正管俊文,好像他們倆是天下人都該認識的,結果收獲的僅僅是搖頭而已。
郭玉塘關心的重點卻和甄彩不同,她叫丁管事去打听若羌人到底來了多少,是不是有可能發生大規模的
tang戰斗,得到的回答也是千奇百怪,讓人抓不住重點,主要還是因為這些人都是趁夜逃出京師的,記憶中只有恐懼。
郭玉塘只能安慰家人,要她們還是各自回房安歇,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天亮了,郭玉塘站在客棧的樓上窗口,就可以看見大路上的人流比昨前天多得多,看看穿著服飾就知道不是本地人,無疑,這些人都是從京里逃出來的。
郭玉塘的心里開始沉重起來,看樣子公公和大伯凶多吉少,要不,以自己走之前的提醒,京里那夜一發生變故,爺倆就應該立即反應過來,走為上,可以在昨夜就到達這里的。
午飯前,郭玉塘通知家人,等到晚飯時分,再沒人來就出發,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大少女乃女乃甄彩眼楮紅紅地出來了,看上去是哭了一夜,她沒精打采地在桌邊坐了下來,突听有人叫︰「那不是姑女乃女乃麼?」
大家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中年婦人正往門前過,瞟見屋里的人,發出了這一聲叫來。
甄彩一看,立即高興起來︰「束媽媽。」原來這是甄彩娘家的一個下人。
寒暄兩句後,大家立即切入正題,這才知道,甄彩的大哥很有本事,前夜硬是攜全家人逃出京師來了,而且他憑著自己家中門客眾多,護得全家毫發無損、財物未失,這在那種凌亂的夜里簡直不可想象。
他們也是昨夜到的,只是在後半夜,客棧全部住滿了,老板只好讓出自己家人住的小院安排甄家人。
甄彩聞听自己的大哥在,立即有了主心骨,一句話不說就去見自己大哥了,沒多時就回來叫丫鬟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便來見管老太太和郭玉塘︰「女乃女乃,能遇上我大哥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我已經答應我大哥,跟著他們一起走。」
管老太太默然,這個時候,攔不攔呢?
郭玉塘心想,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甄彩跟著她娘家人,自然比跟著自己這一批娘子軍的好,可是︰「大少女乃女乃,你不等著公公他們的消息了?」
「我大哥他們立即就要出發,我不等了,反正以後總會打听得到他們的下落的。」這一刻,甄彩顯露出了精明的本相,似乎把昨天對丈夫的關心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郭玉塘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合起了眼楮,郭玉塘明白了︰「那好,大少女乃女乃,你能跟著你娘家人在一起,我們也再放心不過,你要注意身體,帶好佷兒佷女,等這場亂過後我們在京中相見。」
「如果有了公公和大伯的消息,我會設法通知你的。」
甄彩見老太太不出聲,郭玉塘的話也就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好像連郭玉塘最後說的那句話也沒听見。
羊氏見大兒媳不顧自己和婆家人而去,惱怒不已,卻又不好表現出來,這可真應了那句話了,大難臨頭各自飛,白白枉了自己平日里疼她一場。
郭玉塘遣人把甄彩和她的三個孩子送過去她大哥那里,心里突然輕松了一點,要是將來真的逃起難來,說不好听一點,這一女三幼還真是一個累贅。
听說她大哥也是行伍出身,只是後來沒有做官,經起商來,人有本事,路子也比較廣,光看這次出逃的經過就知道了,甄彩跟著她娘家人在一起,總比跟著自己這一窩女人強。
只是她只顧自己,也不提要帶著老太太和婆婆隨行,甄家那麼多男人,多帶幾個女人應該問題不大,而且管家人自己也有馬車和下人,她分明也是怕累贅,這一點就讓人搖頭了。
甄彩哥哥家的車隊很快就出發走掉了。
郭玉塘沒空再去想這個大少女乃女乃,沒了甄彩的拖延,她要催促下人準備出發。
郭玉塘她們向著泊州繼續前進,過了三四天,丁管事派出去的人終于趕上了她們,帶來的是一個晴天霹靂︰管爾平和管俊武父子在若羌人襲擊佔領京師那夜,同不少臣子一道,為進宮去保護皇帝,雙雙被若羌人殘殺。
下人把這一消息一說,管老太太立時昏了過去,羊氏她們來都來不及哭就忙著搶救老太太,老太太一醒來立刻哭叫起來︰「老天呀,你怎麼不叫我這個老不死的去替他們死啊!我的兒啊,我那還年輕的孫兒啊……」
听著老太太哭,周圍的女人們終于也忍不住哭成了一片,好不淒慘。
郭玉塘也忍不住哭了,一家人就在這一夜之間骨肉分離、陰陽兩隔,自己跟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可到底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好幾年。
可以想見管爾平父子雖然是文人,但還算有骨氣,在緊要關頭氣節是沒有丟的,在惋惜的同時,郭玉塘覺得十分感慨,同時,感到一個沉甸甸的擔子壓到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