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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對璧人

顧清翎在二夫人的注視下把請柬往華燈里扔了,只字不言。

雲姨始終問不出她在天離究竟做過些什麼,看她對請柬的態度只能暗暗奇怪,三兩句試探更是不得回應,這才猛地吃了驚——莫不是大小姐以往竟與天寧帝有了什麼瓜葛?

而相府那呢,得不到顧清翎點頭,一天一封請柬的往將軍府送來。二夫人看得眼里恨得不行,清翎沒辦法,只得當著相府小廝的面把請柬燒了,「回去稟告陸相,顧清翎一介布衣,哪有去赴宮宴的資格。」

不說還好,她這一句話說完沒過半天,天不黑的時候聖旨就送到了將軍府里。

「聖上有旨,封顧清翎為銳翎將軍——掌恆澤營八萬軍馬,即日上任。」

一片嘩然。

都知恆雲現下幼帝不過七歲,所謂的聖旨,不過是陸相一語令下。

可封一個女人為將軍?

嘁!陸相位高權重,不說封了自己大姨子,就是把家丁奴僕一起封了官,誰能奈何他?

顧清翎的思緒驀然就想起了他曾經的那句話來,「不過是個副將之位,有什麼可值得你留戀的?隨我回去!即便現下我還做不到,不出五年——副將?我就封了你一個將軍位又如何?」

「顧清翎,接旨。叩謝皇恩——」

她可以想象出那個獨站在寂寂無人的宮殿內,那個年輕的丞相拿起皇印一瞬間的心情。他從不是這樣肆意妄為的人,一言一行該是何其小心謹慎、如履薄冰,才能坐上如此高位,權掌恆雲。

為她,何必。

這一晚,將軍府里始終平靜不下來。

二夫人剛坐下又忍不住站起來問,「陸相這到底是為什麼?居然封了清翎做將軍?一個女人也能是上陣打仗的?天底下沒有這樣胡鬧的事啊——」

連帶雲姨都有些疑惑了,「陸相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的意思不過一個,初五的宮宴,去不去再由不得她。銳翎將軍?好封號。顧清翎說不出來一種感慨,殊澤真是了解她,從前現在都知道什麼能戳得她最疼。

初五轉眼就到,顧清翎特意著了一襲銀白戰甲去赴宴,鎧甲是假的,輕得很。就是望著鏡子里這身裝扮,好像又真回到了從前金戈鐵馬的日子,唯一也就是她此刻的笑容太玩笑,半點沒有當年生死一線的意味。

雲姨忍不住夸她,「大小姐這打扮起來,真是英姿颯爽,將軍要是能看見就好了。」

她還是習慣性的把書房里的長劍系在了腰上,一頭長發拿緞帶系起,「爹要是看見了才不會高興,該又說我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了。」

「誰說的?」雲姨笑笑,眼里慈愛一如往昔,「琴棋書畫、針織女紅,大小姐哪里比其他小姐們差了?唯獨這劍術無雙,男人也羨慕不來。」

顧清翎也不再說什麼了,腰懸的佩劍恍然重似千斤,更難以承受的,是懷里那支烙在心口的梅花簪。臨行前,她仍是再三猶豫,留下虎符、後印的那一刻,她與卻無歡就該是從此陌路途殊,想也沒想過會有再見一天。

殊澤,何苦逼她至此?

夜幕降臨,宮闈內燈火通明。她從正門而入,隨著掌燈的太監步行在通往後殿的路上,沿路也踫上不少文官武將,三兩成行,偶爾瞥她一眼,竊竊私語。

說什麼她也知道,無非是打探她的來歷背景,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人突然就給陸相封了將軍,激起千層浪也是難免。放在從前,她還有心權衡,現在卻已經不愛理會——眼前種種,實在與她無關。

「顧將軍,怎麼不走了?」

見她停步,小太監不禁疑惑,「呆會陸相和皇上就要來了,將軍千萬別耽誤了時間。」

顧清翎打量了一下四周人的官服,「依照官品,我該坐這里。」

「將軍說笑,您的位置是陸相給親自安排的。」小太監說著,還拿手舉著前面,「喏,就那,視野寬闊不說,侍女們伺候的也更上心些,還離皇上近。」

顧清翎點了點頭,只能隨著小太監過去——可實話說,她實在是不愛這種特殊的優待。位至鎮北將軍,亦或天離皇後,都是她拿命賭來的。不論是怎樣的高位,都本該是她的。如今在恆雲,她驟然被封了將軍,事事都有殊澤替她安排的最好,她非但不感激,甚至……太不喜歡。

入座後,顧清翎便沒有再怎麼抬眼看過。

宮燈華美,衣香鬢影在她眼中已是習以為常,唯獨恆雲宮內的精致小點頗合她口味,還未開席她已經吃了半飽,陸殊澤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當年我就是拿了這一碟點心哄了你,沒想到現在還能哄的住。」

當年?

顧清翎微怔了一會才想起,是他當年特意拿來分給她的點心。

「不去招呼其他貴賓,來我這站著做什麼?」

「站在這,自有緣由。」陸殊澤意有所指,目光往不遠處一瞥,顧清翎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手里杯盞灑了小半杯的美酒。

一襲黑衣,金冠束發。此等風華,當世無雙。

卻無歡不知何時已經落座,清冽的眉目始終沉靜,不苟言笑地端坐著,氣度風範一如初見。他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翻,目光所到之處,百官交談的嘩然聲漸低,似是為他眼中威嚴所迫。待他重新拿起那杯熱茶淺呷,座下千人竟已無一人出聲——

顧清翎忍不住勾了唇角一笑,笑容里深藏了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名為卻無歡的男人,讓她禁不住仰望。到這一刻,前事種種,她竟無悔。

即便同時映入她眸子里的,除卻無歡的側影,還有一傾國佳人——眉目如畫,疏離清傲。與她相較,璀璨星辰黯然失色。

在她面前,月顏從不施脂粉,到今天才知,讓卻無歡銘刻在心上的這個女子,盛妝華服竟美的如此讓人移不開視線。

無怪他,一字一句刻「不思量,自難忘。」

陸殊澤低頭望了她一眼,似是輕描淡寫問了一句,「在想什麼?」

「鸞鳳和鳴,一對璧人。」

「今日我恆雲有貴客遠到,此杯,敬天寧帝與月貴妃。這次先有結盟在先,又有聯姻在後,百年交好自當延續——乃兩國百姓之福。」

恆雲幼帝一句話說得聲音不大,顯然是殊澤事先教好的,說話時神情里還有些怯懦,到底還是個孩子。顧清翎見陸殊澤對著他微微一笑,似是鼓勵,幼帝便提足了勇氣,仰頭喝盡了那一杯貨真價實的烈酒。

群臣俯首,山呼萬歲。

顧清翎倒是沒什麼表示,依然是坐在位上,有意無意地視線就往卻無歡那瞥。

兩國帝君會面的場合,即便是他,也端出了禮節性的笑意,「信陽公主遠嫁來恆雲,我這個做叔叔的放心不下便一起來送親,只希望雲帝能看在我幾分薄面,待公主好些。」

「自然……」

顧清翎當然不信他是為送親而來,不過既然來也來了,她難免好奇揣度他此次的目的。按理說,恆雲與天離結盟尚且牢固,兩軍一次次突破懷臨防線,節節獲勝,他實在不需如此大費周章,千里迢迢。

就在她恍然一瞬,他的視線竟停在了她這方向,仿佛多少次洞悉世事的清銳,淡然停駐便重新收回。只一瞬,淡然疏離,似是不曾流連于她的所在。

「他看不見你的。」

不等她回過神來,陸殊澤便首先開了口,「你的視線一覽無遺,然而從他的方向是無法看見你的,我站在這——剛好擋住了他,不偏不倚,只擋住你一人。所以才說,我站在這里是有緣由的。」

顧清翎流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也不再抬眼看了,一個人自顧自嘗著點心。絲竹樂舞的聲音漸起後,卻無歡那的言談她也就听不清了,倒是偶爾有自詡與陸相熟識的官員上來與她攀談,隨意應付兩句,也不多做糾纏。

一顆心焦躁不安,靜不下來,沉不下去。

陸殊澤站在她面前,言中帶笑,「如果你想他能看見你,我只需挪一步即可。」

「你清楚我是怎樣的人,既走了,就是走了。」

顧清翎說完就起身離席,轉身的時候沒半點猶疑。她與卻無歡相隔不過十五步,不用殊澤挪步,她僅需站起身來,他必定是能看見她的。也有那麼半刻的沖動,就不如見一面又如何?那麼悄無聲息地走了,一直都不曾知道他對自己態度究竟如何。

只月顏在,她見或不見,又當如何?

陸殊澤順勢入了席,拿起顧清翎用過的酒杯淺斟了半杯酒,抬眸里盡是快意與自負,眼神不巧就對上了卻無歡,半點不肯收斂笑意。

卻無歡斜睨著他,微揚了眉,「未知陸相,何事如此高興?」

「今夜時候正好,絲竹酒酣,難得盡興。更何況天離恆雲兩國交好,兩軍所到之處莫不大獲全勝,寧帝該比我更高興才是。」陸殊澤絲毫不客氣,起身舉杯,「上次去天離時倒沒有見過貴妃娘娘,陸某敬寧帝與貴妃一杯,恭祝二位白首齊眉、龍鳳和鳴。」

卻無歡唇角一勾,似是冷哼了一聲。

反而是月顏,和顏悅色的端起了酒杯,低眉淺笑,「早已听聞恆雲陸相不單謀略無雙,更是清俊疏傲。今日得見,果然更盛傳聞所言。」

該有的謙卑禮節,陸殊澤還是不忘的,他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剛彎下了腰,又听月顏說道,「剛才入宮時听了有不少位大人提及,說是有一名女子受封做了將軍?想來這麼大的事,也是由陸相做下的決定。我一時好奇,想見一見這位將軍,不知她與我國辭心皇後是否氣度相似?」

提起辭心皇後,眾人首先都是一怔,不過又很快反應過來,貴妃說的是天離鎮北將軍——那個十一年間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又助寧王繼位為帝的女人。

但說來奇怪,最近……似乎再沒她任何消息,就是出行恆雲這天大的事,寧帝所帶的,竟反而是不知何時加封的貴妃。是辭心皇後隱在幕後操控大權,還是已被冷落深宮?無人敢問。

「不巧,銳翎將軍昨夜就已經趕赴懷臨。日前戰事吃緊,寧帝三番五次催促我恆雲增兵,我又怎敢耽擱。」說著,陸殊澤又斟酒一杯,特意把「銳羽將軍」四個音咬得清清楚楚,「有銳翎將軍所在,定是所向披靡,此一戰,寧帝大可放心。」

「自然放心,陸相的話,從來不假。」卻無歡沉默許久,忽而直直地盯著陸殊澤,口吻不知是嘻笑還是嘲諷,「說到戰事,我倒是反而想起了一樁閑事。月顏,莫看陸相弱不禁風,當年為博美人眷顧,陸相也曾是拿心口擋過箭的。不知陸相心口處那舊疤,還在不在?」

陸殊澤終于變了臉色。

六年前鎮北軍與懷臨交戰潼關,顧清翎帶頭廝殺在前,羽箭眼看就要射中她的時候,他沖上去替她擋了——除卻祭奠老將軍那天,這還是他第二次見她哭。

那些淚,獨為他流。

他沒想到,顧清翎竟會把這些舊事告訴卻無歡。

當年他真的險些就死了,箭恰好正中心口,拔箭的時候他幾乎都停了呼吸。清翎在他床前守了七天七夜,硬是掰著他的下巴給他灌藥,不眠不休。他睜眼那一刻時,她已然瘦的不成人樣。卻終于笑了,伏在他胸前又是笑又是哭——他神智不清但仍記得那刻心情,仿佛得償所願,苦盡甘來。

可他得到了什麼呢?不過是黃粱一夢,半晌貪歡。

「疤是還在的,若不在了,還拿什麼讓人記掛。」陸殊澤覺得咽下的酒非但不辣,全是苦澀。但他眼里,鋒芒畢現,全然都是傲氣,「就是差點丟了性命,也算是我此生風流美事,不枉年少。正如寧帝對貴妃一往情深,碧落黃泉不曾相忘。」

「還請寧帝盡興歌舞,宮內不少瑣事還等我處理,暫且失禮。」

陸殊澤說完就走,也不理會眾人看他眼神奇之又奇。

這哪里是與他國帝君說話的態度?非但少了陸相平日的謹慎分寸,還頗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意味,太不成體統了!加之前幾日還肆意封了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做將軍,簡直——

唉,猜不透陸相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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