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紀長寧去機場接顧詩。剛下車就看到孤零零的女孩子背著大大的包眼巴巴的看著來路的方向。他心里很亂,一夜之間好像什麼都變了,看到顧詩更覺得心肝脾肺都冒著寒氣。
顧詩看到他眼楮立刻亮了,蹦蹦跳跳的奔進他懷里，笑眯眯的抱著他喊︰「三哥哥！」
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將她推開,可她抱得很緊。大熱的天女孩子縴細的臂彎死死扒著他的，像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紀長寧復雜的看著顧詩,是他最喜歡的眼楮最喜歡的臉最喜歡的聲音，就連笑容都是他最熟悉也最愛的。可是心里扎著一根又尖又銳的刺，生疼。
小時候他總是羨慕她可以肆無忌憚的躺在你父親的懷里哭鬧，羨慕她可以坐在他父親的脖子上天真浪漫的笑,羨慕他的父親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她。那時的他對她是有敵意的，與其說羨慕不如是嫉妒。嫉妒，她輕而易舉的得到他怎麼都沒法得到的父愛！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對她變了呢？不再嫌她煩不再嫌她是小尾巴，不能再容忍別人欺負她一下惹她掉一滴眼淚。後來他才明白，撩動他新鮮的正是顧詩的單純和信賴，單純的沒有雜質的喜歡，毫無懷疑毫無保留的信任信賴。對于紀長寧而言，季家的生活並不輕松，祖父、父親、三叔，以及孱弱的母親。顧詩像一汪清泉，只有她會將喜歡的水果喜歡的巧克力藏起來留給晚歸的他，只有她才會問他︰「三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啊？」，也只有她會對著他身上被季君嚴打出的傷痕心疼的吹氣心疼的說:「三哥哥，詩詩給你呼呼就不痛了！」
顧詩生的乖巧可愛，尤其是那雙圓溜溜的眼楮，清澈的像是一汪湖水。她摟著他的脖子甜膩膩的叫他︰「三哥哥」他便覺得像是將全世界抱在了懷里。所以後來他們指著她對你說︰「阿寧，她是你的未婚妻，是你的小媳婦兒！」時，他面露不悅心底卻是滿足和喜悅。
過去有多喜歡，有多慶幸他還有一個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彼時的紀長寧就有多痛恨顧詩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分明听到一個聲音說︰紀長寧，這就是你父親最疼愛的女孩，這就是你打算娶之做老婆的女孩，這就是……跟你身上一樣留著季家血的季家人。她是你的妹妹，你不僅不能愛她，甚至該恨她！
顧詩有多幸福秦青身上有季君嚴多少愛，他紀長寧就有多可憐劉子衣就有多卑微。他十六歲，該懂的已經懂得。劉子衣渾身是血倒在樓梯角的一幕太刺眼，那個化成一灘血的孩子是他紀長寧的親妹妹，是他母親能抓住的最後一絲幸福！因為顧詩，因為秦青，在他成人的這一天失去了妹妹失去了父親。亦在這一天知道了那麼多季家的丑事，知道了他引以為傲的家族，光鮮亮麗的皮表下掩藏著腥臭的膿瘡。
他失去的不止是一段愛情，更是他這輩子僅有的快樂與單純！
毫不知情的顧詩牽著她的三哥哥，蹦蹦跳跳的上了車。紀長寧性子一向冷，顧詩也早就習慣了跟他的相處方式。他反常的沉默她察覺不到，仍舊興致勃勃的向他敘述這兩個禮拜的大小事宜。
直到半路上她說︰「三哥哥，先別告訴季伯伯我來了哦，我要給他一個驚喜啊。他昨天給我打電話說要去淺川看我的，今天我來看他了他肯定特別高興。」
以後的無數次回想起來紀長寧都會後悔。顧詩這句話出口，紀長寧的臉色便徹底變了︰「停車！」他的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冷，老實巴交的出租車司機立刻踩剎車。
顧詩不明所以︰「三哥哥，干嘛要停車？」
「下車！」他長手長腳的率先走下去，對著司機交代︰「你……到那邊等我一會兒！」
顧詩隱隱覺得不對勁，三哥哥黑沉沉的臉色讓她覺得害怕，她跟著下了車，抓著紀長寧的胳膊問︰「三哥哥，詩詩做錯事了嗎？」
紀長寧緊緊看著她，那眼光熾熱又冰涼，顧詩被這樣的視線灼得呼吸紊亂「三哥……」
「你來s市干嘛？」
顧詩扯出笑容，慌不迭的摘下書包，獻寶是的掏出包里的東西遞給紀長寧︰「三哥哥，我是來給你過生日的。你看看，這是我親手為你畫的畫，你喜歡不？」
紀長寧瞅了眼，素白的畫紙上，鉛筆勾勒的男孩眉目沉靜如水。他沒接，只是問她︰「你來你爸媽知道麼？」
顧詩歪著腦袋笑︰「知道啊，是媽媽送我上的飛機。媽媽說她不在讓我听季伯伯的話听你的話！」
紀長寧嘴唇抿了抿，「你爸媽在干嘛？」
「媽媽在忙著畫畫。爸爸，爸爸在忙著陪別的阿姨和妹妹！」想起什麼是的顧詩問紀長寧「三哥哥，前兩天我跟媽媽看到爸爸牽著別的小妹妹逛街，那個女孩也叫爸爸‘爸爸’，她也是爸爸跟媽媽的孩子嗎？可是那個妹妹為什麼叫另外的阿姨媽媽？」
「……」
「然後爸爸回來後就給媽媽跪下了！媽媽就笑著對我說，詩詩，明天是阿寧的生日，你想不想去s市陪你三哥哥？我說好，她就送我來了！」
紀長寧驀地笑了。原來是這樣麼，秦青這主意打得當真好。要顧詩來s市怕不止是來陪他過生日吧，讓季君嚴從顧詩口中說出這番話才是目的吧。什麼听季伯伯的話听他的話，怕是這邊看到顧維杰出軌那邊便打給了季君嚴，不然季君嚴怎麼會這麼快得到消息？
紀長寧覺得憤怒，刻骨銘心的愛情麼，卻是踩著別人心上的刀尖一步步走過來的。他們想要刻骨銘心想要死心塌地，可以！可是他母親有什麼過錯，他紀長寧有什麼過錯，為什麼一切的後果一切的過錯要由他們母子買單！
火苗漸漸涌向眸心，紀長寧邪惡的笑，狂狷嗜血︰「因為她是你爸爸跟別的阿姨生的孩子！因為，你的爸爸背叛了你跟你的媽媽。你的爸爸媽媽要離婚了，他們不要你了，而你詩詩，你是我的親妹妹，我也不能要你！」…………
*
顧長安問︰「之後呢？」
「她自然不信的！」紀長寧無聲的笑「可是長安，由不得我們信不信！當時的我像是被魔鬼上了身一樣，說了哪些花我自己已經記不清楚。我只記得她一直哭，一直喊著我騙人，一直問我‘三哥哥，你別不要詩詩好不好？’」
「後來你還是撇下她，一個人走了？」
「是！我獨自上了車，把她一人扔在半路上！」紀長寧閉上眼，聲音有些顫抖「後來我後悔了。等到我回去找她時，她已經不見了！我只看到她畫給我的畫，以及血泊里閃閃發亮的鑽石發卡！再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我以為我會那麼憤怒那麼絕望不過是那些可笑的理由，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我之所以絕望如困獸，不過是因為她是我的妹妹而已。我生命里的唯一一個救贖，我唯一喜歡的女孩，就那樣輕飄飄成了我的妹妹。我不甘心，也不願意！」
「那些年，我一直不信她死了，可是時間越久我越絕望！我絕口不提她，只是因為害怕。只要我一天不見她的尸首我就可以騙自己說，紀長寧，顧詩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玩，玩累了她就會回來了！」
「直到七年前，我終于等到了她！她的眼楮跟小時候一樣，笑的時候萌萌的樣子都一樣。我老遠看著她便覺得胸口那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得特別快，長安，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感受。只一眼我便知道她是詩詩，那一刻我就在想，她還活著，真好，真好！只要她能回來，管她是不是我妹妹，管我能不能愛她，管她還愛不愛我，只要她還在，便好了！」
顧長安沉默了好久，黑暗里他只能看到紀長寧模糊的剪影，他卻從未像現在一樣相信這個男人。他說他愛詩詩，他信！他說他放不下蘇萊，他也信。「阿寧，那天其實是我帶詩詩去的s市！這些年我最後悔的便是下飛機後留她一個人在機場等你，而我徑直飛去美國。若我陪著她一起，也許她不會丟失！」
紀長寧微愕，隨即道︰「不是你的錯長安，這些年你都沒有放棄過找她，我知道你對她是真心的！」
顧長安低嘆一聲︰「也許吧！可是阿寧，詩詩不是季伯伯的孩子！我取蘇萊的頭發做了dna，鑒定結果是她跟我有血緣關系！」
他頷首「我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了她不是，他才動了不能再次放開她的念頭。
他想放開心結全心全意愛她，可是看到季家人看到劉子衣他便會動搖。記憶里的鮮紅太過深刻，他忘不掉！可若讓他放開她他又覺得像是在抽筋剜肉，她那麼美好比小時候還要漂亮乖巧，她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她會對他哭會對他笑，會甜甜的叫他「紀長寧」。比起沒有她的那十五年，他太迷戀這樣的溫暖這樣的滿足，所以他也做不到不愛她放開她。
他清楚自己對蘇萊的感情，也清楚蘇萊對自己的影響。可是他也放不下劉子衣受的委屈受的傷害。就是這樣不斷拉扯的念頭不斷拉扯的情緒，折磨得他整個人不成魔便成仁！
傷她一分他痛十分，反反復復起起伏伏，他也不想這樣的，可是理智不受控制！」長安，這些年我對她當真不算好！她不跟我，也是正常的！」
顧長安沒吭聲，眼楮有點酸，心里有點堵。紀長寧他對蘇萊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換成是他，也許他會比他更加反復無常！親情愛情，愛恨情仇，折磨的到底是誰？
季君嚴跟秦青，既然都做出了選擇就早該了解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因為分開得太殘酷，得不到才會一直念念不忘；劉子衣跟季君嚴，本是青梅竹馬卻最終相敬如冰咫尺天涯；顧維杰跟秦青，本可以相守相愛一輩子，可是人心太奇怪，得到人還想得到心。那些年若不是秦青心心念念一個季君嚴，對顧維杰不冷不熱，又怎會讓顧維杰心生頹意，讓會對他溫柔賢惠為他馬首是瞻視他若神祗的女人鑽了空子。
還有蘇萊和紀長寧。阿寧不想蘇萊記起，不想她跟他一樣面對那樣一對相敬如冰的父母，不想她跟他一樣活在爾虞我詐骯髒腐壞的氏族家庭里，不想她跟他一樣成為家族利益的犧牲品。蘇萊若記不起若不能跟秦青相認，那麼顧維杰便會終生對秦青愧疚，終生不會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季君嚴便沒有理由跟劉子衣離婚，紀長寧守著的起碼還是一個表面上完整的家庭。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在母親的心上補上一腳，將那根原本就難以拔出的毒刺踢的更深。
「有煙嗎？」
顧長安手指動了動，低聲道︰「你現在不能抽煙！」
紀長寧︰「就抽一根！」
顧長安「一根都沒有！」窗外已經泛白，他起身拉開窗簾「阿寧，過去的都過去了！我是詩詩的哥哥，不管她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她那一方！」
紀長寧點頭「我明白！只是長安，如果你有了她的消息，希望你能告訴我！我總該再爭取一次的，不然，我怕是這一輩子都不能死心！」
顧長安深深看他一眼，許久他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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