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紀長寧是在第二天晚上醒來的。
耳邊有低泣聲,聲音不高卻壓抑著痛苦著,有種潤物無聲的撕心裂肺。「三哥哥,三哥哥……」是誰在叫他,紀長寧眉心蹙了蹙,夢里的身影模模糊糊只看得到大致輪廓,他費了好大勁才跨過千山萬水走到她身邊,然後他看到她的臉,是詩詩,是他禁臠了六年的蘇萊。蘇萊全身素白坐在雪地上,看到他悠悠的笑︰「三哥,你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
心口作痛,下一秒他睜開眼。他的手剛動便被緊握著他手的劉子衣感覺到了,頭頂出現大片陰影,劉子衣蒼白的臉出現在眼前︰「阿寧!」
腦袋有點蒙,紀長寧下意識想甩頭被劉子衣制止了︰「別晃。你頭上受了傷,亂晃會加重腦震蕩的!」
紀長寧看向劉子衣,虛弱的扯出笑意︰「媽,你來了?」劉子衣面色很差,慘白慘白的跟紅腫的眼楮形成鮮明的對比。
劉子衣眼圈登時紅了︰「阿寧,你嚇死媽了!萬一,萬一你出點什麼,你要我怎麼接受?」
紀長寧心一緊,有點歉意的去幫劉子衣擦眼淚︰「對不起媽,讓您擔心了!」稍一動便頓住了,後背火辣辣的疼他根本使不上絲毫力氣。劉子衣抹了兩把眼淚︰「別亂動,你肋骨斷了!」
紀長寧輕「唔」一聲,原來是肋骨斷了,怨不得這麼疼呢。車禍前的一幕沖進腦里,他驀地抓住劉子衣的手「媽,當時跟我在一個車里的人怎麼樣?」
劉子衣有些疑惑道︰「當時不是你自己在車里麼?」緊跟著心弦一緊︰「阿寧,你腦袋是不是不舒服?」莫不是出現幻覺了?
紀長寧一怔,緊握她的手緩緩松開︰「您是說,救出來時只有我一人在車里?」
「是啊!」劉子衣滿臉緊張「真出現幻覺了?不行,我還是再叫醫生來幫你好好檢查檢查!」
紀長寧︰「不用了媽,可能是我記錯了!」
昏迷前蘇萊驚慌失措的臉好像就在眼前,她那麼惶恐害怕,像是要失去對她特別重要的人。紀長寧覺得胸腔里的心髒跳得快了些,蘇萊的眼淚是為他掉的,她說恨不得他死,可是最後她還是舍不得他的。
劉子衣卻說救出來時車里只有他一個,看來是有人故意瞞下了蘇萊跟他在一起的消息。至于這人是誰,紀長寧不用猜都知道是梁辰。
渾身被車輪碾過,紀長寧癱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卻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感謝梁辰。若是被季家人知道他是跟蘇萊一起受得傷,怕是他也保不住她了。
略一思索,紀長寧對劉子衣道︰「媽,我覺得有些累,想再睡一會!」
劉子衣忙應了︰「你好好休息,我再向醫生問問你的情況!」臨出門時又回頭道︰「對了,依依和你秦阿姨這幾天也一直在的,剛剛才回去休息!」提到秦青劉子衣臉上分明閃過一絲苦澀,紀長寧看在眼里心里怪難受,他啞著嗓子道︰「我知道了。媽,對不起!」
劉子衣呼吸一緊,面上帶了些不自然︰「跟我還客氣!趕緊睡吧!」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季君嚴感情不好會影響到紀長寧,她的兒子敏感又聰慧,不會察覺不到父母間的相敬如冰。可是她心里再苦也不能影響到自己的兒子,莫甜甜也好,顧依依也好,她只想要她的阿寧跟自己愛得人在一起。
如果,紀長寧真得願意跟顧家女兒在一起,即使那人是秦青的女兒,她也願意遷就,也願意把人家閨女當親生的一樣來疼!
「說什麼傻話呢,你是我兒子,你喜歡的我都會喜歡!」
紀長寧咧嘴笑,溫柔道︰「我知道,謝謝媽!」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更為難。女人的愛情世界里總會有個假想敵,秦青是劉子衣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對手,嘴上說不在意,但她心里的苦很難去想象。
這也是他紀長寧不願公開蘇萊身份的原因之一︰若蘇萊只是蘇萊,劉子衣或許會好過些。她在季君嚴秦青面前的最後一絲尊嚴尚能保全,而不是,深深地低到塵埃里!
劉子衣為紀長寧著想,紀長寧又何嘗不是?他也,同樣見不得劉子衣難過的!
看著病房門緩緩關上,紀長寧垂下眼睫︰媽,很快,很快你就能擺月兌爸爸加注在你身上的加鎖了。他愛秦青愛得孤注一擲,他沒曾為你考慮過分毫,你又何必這樣低三下四接受他的安排!
手機就在床前櫃子上,紀長寧掙扎著拿到手里,撥通「2」號鍵,彼時的陳奇正在陳穎的辦公室,他對面坐著的是溫潤如玉的顧長安。看到來電顯示陳奇眼神閃了閃,接收到陳穎疑惑的目光,他接起︰「紀總!」
「陳奇,她怎麼樣?」
「蘇小姐只受了輕微的傷,沒有大礙!」顧長安聞言勾起唇角,眼神譏誚。
陳奇神色有點尷尬,听到紀長寧又問︰「她現在在哪兒?」
「她……她……」陳奇難得的猶豫讓紀長寧心頭大跳,壓下那陣酸痛,他道「她去哪兒了?」
陳奇抿了抿唇,看到陳穎緩緩點頭才一狠心道︰「蘇小姐昨晚就辦了出院手續。梁三少接她走的,去了哪里我沒查到!」
紀長寧握著手機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許久,他輕笑︰「唔,走了啊!走了……也好!」
到底是幻覺啊,他竟然會覺得在昏過去前听到她叫他「三哥哥!」,三哥哥三哥哥,那是顧詩小時候對他的稱呼。小小的女孩從五歲叫到九歲,她每天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他一回頭就能看到她清澈的眼和甜甜的笑。
紀長寧,你躺在這里昏迷不醒不知死活,她毫不在意毫不關心,安然的跟著別的男人去了你找不到的地方!你瞧你有多失敗你有多混賬,才會讓她恨不得你去死?
她說「你死了我興許就原諒你了!」,所以她現在的行為是在控訴他沒死麼?他驀地笑了,喃喃自語︰「紀長寧,為什麼你沒死呢,你死了,也許她現在真的就原諒你了呢!」
是夜,紀長寧勸服欲留下來陪夜的劉子衣回了家。偌大的病房,影影綽綽,愈發顯得他形單影只。
上半身不能動彈,維持一個姿勢久了就覺得不舒服。他想翻身,試了好久都沒成。喘著粗氣大汗淋灕間病房門被打開,他警惕︰「誰?」他住的是特級病房,一層樓就那麼三五間,有專人在外面值崗,一般人都很難進來。對這里的安全他還是很放心的,所以乍一有人進來他立刻生了警覺心。
「啪」燈光大亮,紀長寧眯了眯眼就看到端著一張臉的顧長安。半撐著的身子驀地卸了力,他好不容易翻到一半的身子再次平倒下來,牽扯到背後的傷口,他臉色都變了。
顧長安到底是沒能冷眼看下去,不發一言走過來扶起他,小心的避開他已經滲出血的傷口,安安穩穩的幫他翻了身子。紀長寧呼吸急促︰「謝謝!」
顧長安撇撇嘴,拉開椅子坐下來,冷淡問︰「你未婚妻沒留下來照顧你?」
紀長寧瞧顧長安那樣子,苦澀一笑。「我跟顧依依之間是怎麼回事,別人不清楚你會不知道?」
顧長安嗤笑︰「我還真不知道!」
他語氣里的怒意疏離這麼明顯,紀長寧不會听不出來。他傷到了頭卻沒傷到腦子,大腦該有的職能他一項都沒少,眼神一暗,他嘴角垮了垮,低低道︰「讓她受了那麼多苦,我很抱歉!」他只有季安然一個妹妹感情還不深厚,但是他自小跟劉雲關系就不錯,換成是一個男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表姐劉雲,怕是他已經跟那男人拼命了。
他這樣傷害蘇萊,顧長安現在能心平氣和的站在他面前已經是在極力克制了!
顧長安極快的將雙手收進兜里,他是真怕一不小心拳頭招呼道紀長寧綁著繃帶的頭上去。右手驀地踫到一圈冰涼的東西,他這才記起今天來得目的「紀長寧,這是她讓我給你的!」手掌攤開,燈光下五彩鑽組成的小雛菊閃爍著冰冷的光,紀長寧眸心縮了縮,沒去接。
顧長安干脆的將項鏈丟到他枕側,紀長寧看著近在鼻尖的雛菊花瓣,心肝都在顫抖。
這項鏈是重逢後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當時她還在念高中,象牙塔里的孩子單純可愛的很。那天,是七夕吧,他帶她去吃飯,送給她一條極奢華的鑽石手鏈。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推了回去,她說那鏈子太貴重她不能收。
他從未遭受過拒絕,面上沒露出來但心里多少是不痛快的。她單純卻又敏感縴細,察覺到他的心思後便拉著他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飾品小店,笑嘻嘻的指著這條雛菊項鏈說︰「紀長寧,這項鏈我喜歡老久了,你買給我好不好?」
不是鑽石不是水晶,只是二十多塊錢的廉價的水鑽項鏈,他為她戴在脖子上時她卻笑得像是的到了全世界。甜膩的他的心都跟著融化了一般!
這些年,他們的關系漸漸冰封,她早就不是那個穿著棉布裙白球鞋的單純少女,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無不是最精良最華貴的。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條項鏈她竟會一直留著,還保養得這麼好!
他問得艱難︰「她……跟梁辰走了?」
顧長安哼了哼︰「是跟梁辰走得沒錯,至于去了哪兒她連我都沒告訴,只是留了字條說想出去散散心,靜養!」看到紀長寧晦澀難辨的臉色,他施施然道︰「她走時給你留了話」過不然看到紀長寧赫然亮了的眼楮,顧長安將疊的方方正正的信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來,不情不願的遞給他。
紀長寧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是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乍一有個五彩的盒子降落在眼前,他想要打開盒子看一看是什麼味的糖果,卻又害怕打開後看到的是定時炸彈。他的手心滿滿的全是汗,眼楮閉了比,他打開,入目是娟秀的字體︰
「紀長寧,原本我以為我會很恨很恨你,過去有多愛恨得就有多深。可是現在,我沒原諒你卻也不恨你了。這些年你對我的傷害,我總算找到了不恨的理由,權當是還了我跟秦青欠你和你媽的。」好像有火光轟一聲在他腦海里炸開。
紀長寧的眼楮驀地睜大,不敢置信的接著看下去︰「紀長寧,或許,我該叫你一聲「三哥哥」。」
她說︰「這世上既然已沒有顧詩這個人,那麼她就永遠都別出現。從此以後,再沒有顧詩,有的只是不愛你不恨你的蘇萊!」
她還說︰「我從沒想過你死,所以你要好好活著,活著看看沒有你的我過得有多好。」
最後她說︰「三哥哥,這次是詩詩不要你了!」
驚駭麼,確實,他的心神都被狠狠地吊了起來,然後每看一個字便有一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心上。四肢百骸盡是痛意澀意,伴隨著緊緊的惶恐慌亂。到最後,卻又有種幾乎決然的釋然。
仿佛回到16歲那年的夏天,淚眼朦朧的女孩怯怯的抓著他的衣角惶恐的問︰「三哥哥,你不要詩詩了嗎?」他狠心甩掉她的手,她卻更緊的抱住他「三哥哥,你別不要詩詩啊!」她哭得很凶,那些眼淚一串一串的灼得他眼底心底都痛。他很想像往常一樣抱著她哄她,可是閉上眼狠狠心,他還是甩掉她上了出租車。後視鏡里,9歲的蘇萊被孤零零的仍在海邊,那身影一點點變小,他漸漸離她遠去,她怎麼都追趕不上。
可是後來的後來,紀長寧才明白。走遠的那人是蘇萊,一直都是她。她走得太快太遠,追不上的那人是他紀長寧!
顧長安好整以暇的望著他一變再變的神情,到最後化成死水一般的沉寂。那雙漆黑的不見底的眸子涌上淡淡的薄霧,迷離沉靜,泛不起一絲漣漪。「她想起來了?」
「是啊,拜你這場車禍所賜」顧長安伸長了腿,手指輕叩大腿「阿寧,當年的事情,該到時候告訴我了吧!」
紀長寧笑得淡薄,嘴角抿了抿,他問︰「她沒告訴你?」
顧長安搖頭︰「沒有,所以你更該告訴我真相!」
蘇萊,你不說是不想說還是覺得已經沒了說得必要?
紀長寧默了默,許久,他說︰「勞煩把燈關上!」顧長安聞言照做,黑暗里,紀長寧長吸一口氣。「長安,我……不是季君嚴的兒子!」
顧長寧倒吸一口涼氣,紀長寧的聲音清冷干啞,低低笑開︰「很意外嗎?這件事,卻是我十六歲時的生日禮物!」
關于他們父輩的那一段風花雪月,其實是一段特別俗的故事。
秦青與季君嚴相識在一場聯誼活動中。年輕的上尉將領對舞台上演唱的美麗少女一見鐘情,再冷情的男人面對自己真心喜歡的女人也難得的有了浪漫激情。秦青像蓮,清高雅致,季君嚴追了好久才追上。擄獲美人芳心後的季君嚴像是變了一個人,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心情特別好。
顧維杰認識秦青卻是在深山老林里,白裙長發的女孩坐在懸崖邊上安靜的繪畫。那天的夕陽將整片天空染紅,偌大的紅色天幕,單薄的白衣女孩,秦青的側臉在金色光芒下有種近乎聖潔的美感。顧維杰手里的相機像是失了焦,手顫抖了好久才近乎瘋狂的拼命按快門。女孩子恬靜的側臉就那樣存在了他相機里,也存在他深深地腦海里。
彼時跋涉在漫漫追求路上的季君嚴不曉得他喜歡的女孩被他的發小看上,他的發小顧維杰也不曉得他為之心動的女孩正是讓冰塊臉的季君嚴春心萌動天天念叨的青青。
兄弟二人,為了一個女人睨牆,多俗套!可故事就是按這套路演下去了,還演得挺徹底!
季君嚴帶著秦青喜笑顏開給朋友看時,顧維杰的胸口卻像是被大錘擊中,痛得他一晚上都打不起精神。
秦青看到顧維杰依舊淡淡的。顧維杰性格軟弱,即使是追女孩也是不溫不火細水長流的,他對秦青很溫柔,卻很難讓秦青有他在追求自己的感覺。在秦青眼里,喜歡攝影的顧維杰只是她還算聊得來的朋友而已。
季君嚴則不同。悶騷冷清的男人身上有軍人的威嚴正氣,追女孩子卻強勢干脆,從不拖泥帶水。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他對秦青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爺看上你了,從還是不從?」就是這樣的季君嚴,不經意戳到了秦青的心窩。
季君嚴給過秦青這世界上最濃烈的感情,像是沸騰的咖啡亦像高濃度的烈酒!而秦青,給過季君嚴最貼心的溫存最溫柔的信任。
本來一切都會很好,只是命運從來都喜歡跟有情人開玩笑!紀長寧看向顧長安︰「接下來的你應該听說過。當時我三叔在s市任職,為了提高業績必須要得到當地企業大佬的支持,我外公家便成了最好的合作伙伴。可是三叔已經娶了三嬸,連四叔都剛成家。季家唯一沒成家的便是情竇始終未開的季君嚴!
偏生我媽從小就喜歡季君嚴,所以自然的,季劉兩家便有了婚約!」
劉子衣喜歡季君嚴,這在劉家不是什麼秘密。劉子衣十八歲生日時許的生日願望就是「嫁給君嚴哥哥當老婆!」。所以當季軒找到劉偉國時,劉老爺子欣然為女兒做了主。
劉子衣知道消息時,高興的一晚上沒睡著!可是她的君嚴哥哥呢,她的君嚴哥哥正守著自己心愛的青青溫軟香玉。
季君嚴的態度很明確,明確的冷酷狠戾︰「除了秦青,我不會娶任何人!」秦青清傲高潔,她堅定的站在季君嚴身側不卑不亢的面對季軒鷹隼般深不可測的眸,接受季軒施予的一次又一次羞辱。
這麼轟轟烈烈的愛情,最終敗在了季老爺子的鐵腕政策下以及……劉子衣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秦青若獨身一人也許不懼怕季軒的威脅,可她父母有兄弟。在教師崗位上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的母親被莫名辭退;大學做研究的父親被爆出學術丑聞狼狽滾出校園;哥哥欠下數百萬高利貸左手食指被砍;弟弟被逼跳河……再強悍的女人也接受不了親人一次又一次接受傷害,可是秦青看似柔弱骨子里卻倔強堅強。
她掉著眼淚咬著牙,任由父母失望兄弟大罵也要握著季君嚴的手不離棄。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放縱,最終卻落得慘淡收場!
劉子衣懷孕了,懷了季君嚴的孩子!天塌地陷都不怕的秦青第一次崩潰,她扯著季君嚴的衣領問︰「為什麼,為什麼」,季君嚴卻呆愣愣的給不出一聲解釋!最終,他說︰「對不起青青!」秦青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季君嚴的眼底有濃得化不開的神情和歉意,他最後一次抱緊她,在她耳邊說︰「青青,給我五年時間,五年後我娶你!」
顧長安︰「三嬸她沒有等季伯伯」
「是啊,她沒等季君嚴。我早說過,青姨骨子里堅強執拗,他既然背叛了她,她又何必要等他!她不僅沒等我父親,並且在一個月後閃電嫁給了你三叔!」
顧長安眼神暗了暗,略帶遲疑問︰「你說你不是季伯伯的孩子,那季伯伯為什麼要娶你媽?」
紀長寧輕輕笑了,顧長安無端覺得那笑意有些蕭索。「因為相對于愛情女人而言,我父親更在意的是季家的聲望和前途啊!」
紀長寧永遠都忘不了他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夜里。那天他睡得很早,半夜覺得口渴便模索著去客廳倒水喝。
經過父母房門時卻听到尖銳的玻璃破碎的聲音,然後是父親季君嚴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別踫我!」
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父親回來了,他是不是回來幫他過生日的?
可顯然不是他想得那樣,父親冷漠的聲音輕飄飄打斷了他的幻想。「君嚴,你喝多了!我只是想喂你喝水!」劉子衣一如既往的溫婉,語氣低低的听得出有些委屈。
季君嚴諷刺道︰「你倒的水我哪敢喝,莫不是里面又夾了什麼料!我上了一次當怎麼能上第二次?」
紀長寧听得迷糊,父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子衣呼吸一頓,泫然欲泣︰「君嚴,我不是……我沒有……」
季君嚴捏捏眉心不耐煩打斷她︰「劉子衣,你想說什麼我沒興趣知道。我今天回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劉子衣還沒反應過來便听到自己奉若神祗的男人緩緩道︰「我們離婚吧!」
紀長寧腳下踉蹌,險些摔倒。他一直知道父母關系不好,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父親會提離婚。
「為什麼?」
季君嚴難得默了默,才道︰「維杰在外面找了女人,孩子只比詩詩小兩歲。青青知道了要跟他離婚,我自然,要跟青青在一起!」他從手里拿出寫好的離婚協議放到劉子衣手里︰「我離婚也要打報告,流程會復雜些,你考慮好了就簽字!」
紀長寧看不到劉子衣的表情,但他感受得到母親此刻的絕望。就像他听到季君嚴輕飄飄的說︰「我自然也跟青青在一起」時一樣,他的父親愛得竟然是詩詩的媽媽,他要拋棄媽媽和他,跟秦青在一起。那麼詩詩呢,詩詩要成他妹妹了嗎?
「君嚴,你不能這麼對我!」劉子衣拽著季君嚴的衣袖,可憐兮兮道︰「我懷孕三個月了。你不是最喜歡女孩嗎,我這一胎就是女孩。你那麼喜歡詩詩,我們的女兒也一定會討你喜歡的!」
「長安,女人真傻是不是?她們總以為孩子能挽留一個男人,可是她們留不住他的心的。心都不在她們身上了,人又怎麼能留住!」
季君嚴只覺得眉心一跳,太陽穴處都突突的跳起來了。孩子,他們結婚這麼多年他從沒踫過她,唯一一次便是三個多月前顧詩的生日。他看著跟顧維杰手挽手一臉幸福的秦青只覺得心痛難當,不自覺喝多了。
那晚,他就是喝了劉子衣倒給他的一杯水,之後變沒了意識。第二天他醒來便看到全身赤/果縮在他懷里睡得香甜的劉子衣。季君嚴像是丟垃圾一樣將她丟下床,她白皙肌膚上遍布的青紫吻痕更是刺痛了他的眼。他翻身下床,去臥室沖了澡後便回了部隊,一走三個月!
「懷了我的孩子?」季軍嚴冷笑「打掉!」他說的堅決,不容置喙!她怎麼能懷他的孩子,她有什麼資格?他的孩子只有他的青青才能生!
劉子衣不敢置信︰「君嚴,你怎麼能……她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寶寶!」
季君嚴不理會,神情冷漠如刀鋒︰「明天我就帶你去醫院!」
「不!」劉子衣抱著肚子連連後退「你不喜歡阿寧卻喜歡詩詩,你明明喜歡女孩的!」
季君嚴嗤笑「我喜歡詩詩,只是因為她是青青的孩子,是我的女兒!我已經有了最愛的女人為我生的女兒,你生的我還會在乎?」
劉子衣臉上的血色全部褪盡。「撕拉」一聲,紀長寧也听到自己心里某根弦扯斷的聲音!
劉子衣不信︰「你騙我的,詩詩怎麼會是你的女兒?她不是,她若是的話你怎麼會答應她跟阿寧的婚事,他們,他們是親兄妹?我的天……季君嚴,你怎麼能這麼狠,怎麼能……」
季君嚴︰「那又怎樣?只要我還能見到秦青,只要跟她還能有牽扯,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喝了酒的季君嚴滿眼赤紅,有種無所畏懼的孤注一擲。
「季君嚴,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季君嚴起身,緊盯著劉子衣道︰「離婚協議你是簽訂了,孩子你也要打定了,明天上午十點我派人來接你。記住,別耍花招,我不想要她,毀掉她的辦法自然多得是!」
他打開門走出,紀長寧下意識的躲起來。他的動作尚能那樣敏捷實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的神經他的心智都隨著父母的爭吵麻痹了。痛,神經拉扯,千萬條線捋不清楚。
然後,他听到又一個腳步聲傳來。再然後,便是劉子衣的慘叫聲。那叫聲太過淒厲,仿佛整個夜空都被驚動一般。
季家大宅燈火通明,季軒、季君實夫婦一個接一個現身。拐角處的紀長寧卻木木的站在那里,他恍惚的看著那條長長的樓梯,看著樓梯盡頭被血染透的母親了無生氣的躺著,看著父親冰冷的殘酷的表情,十六年來堅持的某些東西仿若蒸汽一般消失不見。
劉子衣小產了,她的丈夫不要她的孩子,所以她注定跟這孩子擦身而過!
紀長寧以為這已經是他十六歲生日所要承受的極限。可是四個小時後,當他的父親跟他從小就最依賴的四叔揪打到一起時他才知道,這世間大凡事情皆是被封閉在潘多拉盒子里的秘密,一個壞消息冒出來時往往會有更多壞消息出來。
不容你想不想得到,不容你接不接受得了。沒發生時你會覺得怎麼會有那樣的事情,多荒謬啊。可是當它真正發生,你會覺得︰哦,原來,還真的能這樣啊!
醫院天台,一身戎裝的季君嚴跟匆匆披著外套出門的季君實狠狠糾纏在一起。季君實的拳頭只在最開始揮上季君嚴的臉,接下來的纏斗身為軍人的季君嚴沒給季君實一點機會。
「大哥,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她有多愛你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傷害她?」
「這就心疼了!」季君嚴冷笑「老四,你要真這麼喜歡她當初怎麼不敢認?當初怎麼不敢說跟她睡在一起的人是你,是你季君實!」
劉子衣的二十二歲生日,季君嚴被季軒逼著幫她慶生。季君嚴是幫她慶生了,不過是幫她訂了餐廳訂了ktv,叫來一大幫子狐朋狗友一起而已。
中途季君嚴偷偷溜走去接下班的秦青,便把場子交給了季君實。季君實對劉子衣一直挺好,相對于季君嚴來說劉子衣跟季君實關系更好一些。後來劉子衣出國留學,回來後季君實已經娶妻成家了。
季君嚴跟秦青免不了一翻卿卿我我,半夜卻被季君實的電話吵醒。他怕擾了秦青休息,便披了外套到書房接听,季君實的語氣很是慌張︰「哥,我……我闖禍了!」
他趕到時季君實正在酒店走廊里走走停停,看到他時眼楮都亮了︰「哥!」
季君嚴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混帳東西,我平日里就是這樣教你的!」季君嚴比季君實大了六歲,人說長兄如父,季君嚴倒是不負此言。
季君實捂著火辣辣的臉,蔫蔫的問︰「哥,我該怎麼辦?」
季君嚴收了手,瞅了眼緊閉的套房門︰「子衣醒了嗎?」季君實搖頭「她還在睡!」
「你先回去,我留下來等她醒來。你放心,我會好好勸她的!」季君實感激的抱了抱他「哥,謝謝!」
「滾蛋!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父親和你老婆傅冰。老三這會兒正在緊要位置,這事兒要被傅家知道了有你吃的!」
季君實拼命點頭,魂不守舍的離開酒店,留下季君嚴一人面對即將醒來的劉子衣。他想到很多種劉子衣醒來的場景,卻唯獨沒料到會是這個樣子。
劉子衣醒來時便感到不對勁,渾身一絲/不/掛不說,下面更是酸痛難當。她只瞅了一眼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依稀記得昨晚自己喝了很多久,有人扶她回了提前訂好的房間。她喚了句︰「君嚴哥哥!」那人分明一陣,然後便是「恩,我在!」的回應。
她大喜,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君嚴哥哥,我從國外回來了你都不來看我!」那人低低道︰「恩,是我錯了!」
後來,後來……她臉帶著脖子都紅透了。想起那具火燙的胸膛,那在她身上煽風點火的手掌,劉子衣愈發覺得渾身滾燙滾燙的。
然後,房門從外面打開,季君嚴走進來。劉子衣剛經歷蛻變,渾身上下卻仿佛有了女人的嫵媚,她看著季君嚴,嬌羞的笑︰「君嚴哥哥,早上好!」
季君嚴探究的盯著她,初經人事的女孩眉眼亮亮的,沒有絲毫委屈難過輕生的樣子。他眉心一緊心下卻是放松的,也許劉子衣並不在乎昨晚的事呢。她到底是接受過西方教育的女人,思想不保守也是正常的事。
「你醒了?」他清清嗓子,想了想還是問︰「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劉子衣「……」羞得都快成隻果了,心里甜甜的,她垂下眸子答︰「沒有!」
「唔,那就好!」季君嚴有些別扭的別過臉「那個,子衣,我要回部隊一趟。這段時間,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我,有什麼想法也都可以跟我說。我能做到的話自然會做!」
劉子衣全當成是他對自己的承諾,心里更是高興,眉眼都生動起來,脆脆的回了句︰「恩!」
再然後,季君嚴便接到季軒的指使說要跟劉家聯姻,再然後,便接上前面那段了。
季君嚴一開始只是不愛劉子衣,到後來便發展為了厭惡。原因無他,在他為了自己的愛情拼命跟季軒抗衡時,劉子衣驚慌失措的跑來找他,當著秦青的面說︰「君嚴哥哥,我懷孕了!」
劉子衣懷孕了,孩子自然不是季君嚴的。那天季君嚴在季軒書房里待了很久,爺倆不知道說了什麼,出來後季君嚴的神色便很不好看。
季軒的話總結起來很簡單「君嚴,為了季家為了君臨君實娶了子衣吧。她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說也都是我們季家的骨血。老三能不能爬上去就看這兩年,現在這情形傅家我們不能得罪,劉家我們也得罪不起。五年,五年後你想離婚你想跟那個秦青在一起我都不阻止!算我拜托你!」
「所以,季伯伯妥協了!」
「是啊!」紀長寧點頭,又想起那天在醫院天台的場景。
「是,我是沒膽承認,可我愛子衣,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不管你為了什麼娶她,你既然娶了她就該對她負責。她才是你老婆,陪你十六年的老婆。你以為秦青離婚了父親就會同意你們在一起?你竟然還讓她打掉孩子,還把她推到樓下!」
「我沒推,是她自己腳滑了!」
「那你為什麼不拉她一把?她懷得是你的孩子!秦青的女兒你都能疼愛有加為什麼不要自己的孩子?」
季君嚴抿唇,許久譏誚的看著季君實︰「自己的孩子?唔,我有長寧了!」
「他才不是你的兒子。阿寧是我兒子,跟你沒有一絲關系!」
「唔,原來你還記得。季君實,你別忘了這些年我是在替誰贖罪,替誰養老婆養孩子!你欠我的,誰都有資格指責我唯獨你沒有!」
接下來的話紀長寧沒再听下去。他轉身,一步一步走下天台,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可以這樣冷靜。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直到乘進電梯,他才驚覺,鏡子里的男孩眉目絕望,臉上早已爬滿淚痕。
再然後,他便接到顧詩的電話。小小的女孩笑得甜膩明亮︰「三哥哥,我是詩詩。我來給你過生日了,你快來接我!」
「後來呢?」顧長安問。
「後來……」紀長寧靜靜的「後來,我去接詩詩!遠遠看著她對我笑,我驀地發現,原來心里還可以更痛的!長安,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喜歡詩詩的。她才九歲,我卻已經想著要等她長大,待她到年齡了我絕對一天都不等的娶她進門」……
作者有話要說︰默回來了。默默地哭一下,最近孑默所在的單位好多同事被辭掉了,私企老板真是讓人無語,人情淡薄,就這樣的單位孑默也不想呆了。不說廢話,將近萬字吧這章,妹紙們看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