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胡姬逼問著,凌鈺說不出話來,她後悔自己失言說出真相,這些事情不能讓胡姬知曉,她若知曉是會瘋掉的。
「沒有,是我胡說的。」凌鈺往殿門走去,「夫人我先離開了,過幾日再來看你。」
胡姬攔住了大門,「阿鈺,你說清楚!」她緊緊逼問,「我知道聶征已經走了,他走了十年,我接受得了。可是我的至兒呢,他難道也走了麼,他只是被肆兒帶走了,不是死了。」
胡姬眼中的恐懼讓凌鈺不忍,她道︰「夫人……」
「你告訴我,至兒在哪里!」
凌鈺不語,她不敢說。
胡姬卻一直逼問,她快要變成一頭發瘋的母獅,攔住了凌鈺的去路,一直都在逼問著凌鈺。最後,凌鈺在她快要崩潰時終于道︰「夫人,他走了,至兒走了,他已經走了啊!」
「走了?是什麼意思,死了麼?」胡姬不解地看著凌鈺,她輕輕笑,「你不要騙我了,阿鈺啊,你找不到至兒就不要騙我啊,我會難過的。」
「至兒已經死了,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他不是十歲的孩子,他只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她的至兒甚是沒有活到十歲,尚在襁褓就已經去了!
胡姬傻了一樣呆呆站著,她目光空洞地望著凌鈺,好久後道︰「他怎麼死的?」她的聲音發顫,這是她堅持了十年的事情,這是她十年來最大的美夢,卻原來已經變成一場空。原來什麼都沒有,守住的都是虛無。
「天子不小心抱失手,讓他摔在地上,摔沒了……」後面的話凌鈺沒有再說。她沒有說梁肆啟瘋了將至兒丟在酒壇里,她不敢說,怕胡姬鳳過去。
愣了好久,靜了好久,在凌鈺不知要如何的時候胡姬突然笑起來,她無力地輕輕地笑。到最後這笑變成了大笑,笑聲回蕩在這屋子里,讓這座宮殿都漸漸染上哀戚。
「好可笑,好可笑,我堅持了十年的東西竟然是一場空,竟然什麼都沒有,好可笑……」
胡姬還在不停大笑,這笑聲引來扶桑的哭聲,一歲不到的孩子在角落的搖籃里輕輕地哭,凌鈺不忍。「夫人,您不要這樣。」她真後悔說了這樣的話,這一切本不該讓胡姬知道的。
「騙了我十年,十年,為什麼要騙我啊,讓我在這十年受盡了苦痛。受盡了折磨,為什麼要騙我呢……」痴痴大笑,胡姬不住喃喃自語,「我恨你,恨你,梁肆啟,為什麼我胡遙蘇會遇見你,都應該是你欠我!」
是他欠她,而這些債卻都讓她來還,用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最寶貴的時光來還。多殘忍。胡姬才三十四歲,依舊面容姣好,年輕溫婉,但是此刻卻漸漸變成滄桑的婦人,她大笑不止。最後猛地沖出大殿。
凌鈺與青禾都錯愕住,「夫人——」
胡姬突然又折回身,折回庭院摘下一株扶桑枝,已是寒冬,那株扶桑還沒有開花,她抱著那株枝椏入懷,再次轉身沖出殿門。凌鈺心知不妙,蹣跚著腳步跟去,但是她挺著大肚子始終不敵胡姬的速度。
胡姬的裙擺翻飛在裊裊煙霧中,凌鈺最後一眼瞥見的便是她潔白的在裊裊霧氣中飄飛的裙擺,一聲驚天的「噗通」水聲響起,水花四濺里,已經沒有了胡姬的身影。
她跳湖了,甘願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來結束這所有的坎坷顛簸。
青禾在岸上急喚︰「夫人!」也隨之跳下去。
凌鈺伸手去,卻什麼都抓不住了。
胡姬死了,青禾下水後也沒有找到胡姬,也再沒有上岸來。庭院淺花迷人眼,湖岸裊裊煙霧彌漫,凌鈺回身望住這座小小的宮殿,享宮——卻沒有給胡姬任何享受享有,她這短短的一生都過得悲苦,失去一個女人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人。
梁肆啟給的愛太決絕,沒有給胡姬所有安穩所有疼愛,卻將世間最大的傷害都給了胡姬。
殿中的扶桑在哭,凌鈺立在殿中,緩慢地走去搖籃前。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響起,熟悉的頻率響在耳際,凌鈺回身,望住前來的陸玦與他身後的將領。
她輕輕說︰「你來了。」她已經知曉了,她的一舉一動陸玦都知道,他還是不想放過胡姬,因為他不想讓梁肆啟有後。
身後一個將領快步上前抱起扶桑,閃身退出了這里。
陸玦走上前,解下自己的大氅系在凌鈺身上,「這世間人事紛繁,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命運,阿鈺,既然管不了他人,那就掌握好自己的命運。」
怔怔抬眸望住陸玦,凌鈺伸手攬住他,埋入他懷中,「我好累,想休息。」
「我們回去吧。」
「你是不是不會放過扶桑?」凌鈺抬眸凝視陸玦。
他沒有否定,「是,我不會放過扶桑。」
凌鈺沉默好久,沒有再說任何話。她不能阻止他去征討江山,她不能讓他埋下隱患,她也不能心軟。如果要做他身邊的女人,要可以與他並肩,那麼她就要全力支持他,默默在他身後為他善後一切。
只是這對一個孩子到底太過殘忍!
但是若要為王,沒有人會說陸玦的不是,他這樣的做法是對的。
胡王宮中的人已經在陸玦雷厲風行間都處理妥,三國士兵包圍住整座王都,各個官員府邸都派兵鎮守。三國君上在金鑾殿密談,欲重建新國,不願與兩國兵戈相見,兩國諸侯紛紛求和,甘願歸順新主。
集齊五國璽令,陸玦用這六枚璽令詔令護甲兵鎮守邊境。王都臣子有歸順者必定安置,反之則不留情,正月初,三軍準備遷軍回國,焚此王宮。
陸玦的軟硬皆施換來百姓一片好譽,舉國慶賀暴君暴政不在,期待新君為政,帶領胡國走上更好的路。
王宮中都已經處理好了,他們也沒有再留的理由,陸玦準備明日一早回卞耶,已經安排了行程。
回國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陸玦去處理,凌鈺也想盡快回去,這里已經不屬于她,而且這里也有很多傷心的回憶。陸玦在忙事情,她一個人走到這片鏡湖,遠望裊裊升起的煙霧,這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干淨,也只有這樣干淨的湖水才能襯得了胡姬的冰清玉潔。經歷這麼多事情,凌鈺開始覺得美好的東西太難留住,她已經失去過這麼多的美好,不想再失去此刻所擁有的東西了。她要保護好孩子,還有自己所愛的男子。
遠處湖風吹來,想起第一次來這里時是梁肇啟帶她來了,不知道他此刻到了哪里,是否還沒有出宮,若明日臨走燒毀了這座王宮,他又會否受傷。扶桑已經去了,走得很安詳,胡王宮王室血統的血脈已經只剩梁肇啟一個,雖然明白新國不留後患,但是凌鈺始終還是不願他受到傷害。
「在想什麼?」後背覆上一暖,凌鈺回身,「你怎麼來了。」陸玦不知何時出現,將她擁住。
「你一直望著遠處湖面,目光飄忽不定,不知在想什麼。阿鈺,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凌鈺抿唇淺笑,「經歷這麼多事,人都會變啊。」回身擁住陸玦,凌鈺緩緩道,「我只希望從此後能擁有幸福,像你從前所說的那樣,能有一個安穩的盛世。」
「當然會的。」陸玦的手落在凌鈺隆起的月復部,「我肯定會給你與他一個安穩太平的天子。」
感動的同時卻也黯然,這些安穩始終都是她一個人享用,爹爹已經享受不到,她在這世上孤身一人,始終還是心中遺憾。「子陸……」喃喃低喚一聲,凌鈺閉目在他胸膛,只希望從此往後一切都好。
踏上回卞耶的路程,凌鈺心中百感交集,她是梁肆啟的妃子,諸侯百官都見過她知道她,回到卞耶不知她會惹來什麼閑話,或許也會給陸玦帶來閑言碎語。
坐在顛簸的馬車中,陸玦一直都在擔憂,「覺得舒服麼,會累麼?」他命人在車中榻上墊了厚厚的幾層棉被,只希望她能覺得柔軟一點。凌鈺小心倚靠著車壁,搖頭輕笑︰「我沒事,你不用這樣緊張,待產還有兩個多月呢。」
陸玦握住凌鈺的手,「我總覺得沒有陪在你身邊,總是虧欠你。」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確實不在她身邊,但是她能體諒,有此刻的溫暖,她不覺得有什麼苦。只是凌鈺卻始終還是覺得她的這一段過往會對陸玦不利,「初九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但是陳公呢,其他兩國諸侯呢。我真怕他們以我為理由給你身上抹黑,阻礙了你的路。」
「當然不會。」陸玦說得肯定,「你不要如此想,陳公因我而報了仇恨,他雖有野心,但卻沒有與我抗衡的力量,其他小王更不必擔心。只是我所擔心的是魏國,他們遲遲沒有動作,雖然已四載未起戰事,但我不信魏庭會這般安分守己。」
「國內安穩後,你要攻魏?」
陸玦沉吟著,眸光深遠,「等安穩下來再做決定。」
望著車簾外遼遠的天空,陸玦沉思著︰「我只願早些捉住梁肇啟,他手上有兩萬兵力,在朱雀街機關被毀時梁肆啟悄悄安排了這兩萬兵力隱匿,留給了梁肇啟做保護的盾牌。一日未捉住他,始終都是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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