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被帶入宮中,獨自關押在武英殿側的一間偏殿里。
離開沐茗軒的時候,阿勛一番話惹惱了李銀笙,李銀笙差點翻臉,要將阿勛也治個死罪。在蘇簡的一力周旋之下,兀突好歹帶著阿勛暫時離開了。而似霜卻斷了三根肋骨,眼下一動不得。霍先生自然挺身而出,答應在沐茗軒照料似霜幾日,日後再送她去神武大營慢慢調養。好在似霜曾以蘇雙之名,男裝在神武大營住過許久,也不能算是太過不便。蘇簡稍稍放心,望著似霜蒼白的面孔,輕聲道︰「似霜保重,我去了——」
似霜的淚珠便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落下來。
而皇城之中,也同樣亂作一團。一連被圍了好幾日,宮中的一應供給都幾乎跟不上了,這是一旦恢復了宮內宮外的交通,總管黃立便急急地安排宮人內侍,里里外外地搬運、清掃,以盡力恢復原有的秩序。而文衍剛剛知曉五王永弘遇刺的事情,已經與七王永熙一道,去向太皇太後報喪去了。
李銀笙帶著石瑯等人,等在武英殿的外殿。李銀笙冷冷地問黃立︰「皇上還不曾往這邊過來麼?」
黃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道︰「老奴剛才去問,恰逢太皇天後听說了五王殿下的噩耗之後,暈了過去。已經傳了太醫去看,但是太皇太後醒來之前,怕是皇上一時半會兒還趕不過來。」李銀笙登時一跺腳,道︰「竟有這等事!」可是除掉五王永弘,本就是她計策之中的一環。既然五王已死,這樣的事情,也在意料之中。著實急不得。
而蘇簡獨自在武英殿的偏殿,卻慢慢地用手中的一把極短的小挫,慢慢地將綁在腕上的繩索一點一點地磨開。那把小挫,不同于似霜給的那把小銀刀,被蘇簡籠在袖中,極不顯眼。然而這把小挫。卻不是似霜給的,而是庾信再第二次綁縛蘇簡的雙腕的時候,悄悄塞在蘇簡手中的。那時,庾信剛剛揭發了似霜贈刀的舉動,又當著眾人的面,將蘇簡縛得牢牢的。因此李銀笙不疑有他。令蘇簡獲得了這枚得以逃月兌的小小工具。
——我需要換身衣服!蘇簡一旦月兌縛,心中便這樣想著。這座偏殿。偏巧是小皇帝平日休息的地方,殿中一角有一只五斗櫃,蘇簡知道那櫃中放著幾套供小皇帝替換的常服。
「對不住了皇上——」蘇簡這麼想著,悄悄地換下了身上的外袍,取了一件小皇帝平日穿的一件藏青色便服穿上,將腰帶扎緊。她穿慣了男裝。而十幾歲的小皇帝與她的身高相差仿佛,因此小皇帝的衣服她穿上還算是合身。這時候,蘇簡只求能夠悄悄溜出武英殿。哪里還管得上什麼逾制還是僭越,她胡亂將頭發都束在腦後,便從偏殿的後門往外走去。
第一個要過的難關就是——守衛。
武英殿後殿外立著兩名守衛,看樣子都是石瑯的人。蘇簡正在發愁,只見庾信過來,囑咐兩人︰「見到任何人,都不得放出武英殿,知道了嗎?」
那兩名守衛相互看看,心想,你算哪根蔥,前來發號施令,我家將軍都還沒站出來說話呢!其中一人就非常不屑地吐出三個字︰「知——道——了——」
庾信雙眉一軒,道︰「怎麼?不服?我只是轉告一下你家將軍的命令,你用不著這樣吹眉毛瞪眼楮的吧!你家將軍就是教你們這樣對上峰不敬的麼?」說著一伸手,就已經抓住了那雷字營士兵的後領,幾乎要將他提將起來。另一名守衛趕緊過來相勸。蘇簡趁此機會,趕緊從武英殿後殿往外溜,也不知道庾信見著她沒有,直到自己走出很遠,庾信與那兩名士兵的吵鬧聲還遠遠地傳過來。
如今該怎麼辦呢?蘇簡奔到一處無人的偏殿之中,這才稍稍定了定神,看著這座她平日里來來往往很多次的皇城,想著她應該從何處月兌身。
說實話,她以往多少次從這里走過,從未像今日這般,惶惶如喪家之犬,她想到柔雅,又想到李銀笙。她自然明白李銀笙的顧慮是什麼,知道李銀笙眼下所想的就是找個穩妥的法子,處死自己,因此無論這是不是個「重生局」,對李銀笙來說,都不會有壞處。
可是她不想死。似霜提醒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她的性命是好多人保下來的。其中有如水,如水為了蘇簡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蘇簡能夠活下來。而從沐茗軒到現在,庾信何嘗不在暗中一點一滴地保著自己,不管他的用意目的是什麼,至少這份心思,蘇簡是非常感激的。而永熙,想到永熙,蘇簡心頭又涌起了一陣暖意,永熙一定希望自己好好的。她方才雖然換了衣服,可是永熙所贈的那個荷包她還是好好地放在身上。
她模著懷中的那個荷包,似乎又有了勇氣,看了看周圍,吸了一口氣,準備從皇城北面那個平日里宮人侍衛出入的那個偏門出宮,再想辦法拐到城南去——城南律水碼頭,貨棧,到了那里,再想辦法與永熙相見。
蘇簡知道皇城之中宮人侍衛走路經常匆匆忙忙的,自己也學了他們的樣子,低著頭,匆匆朝北門趕去。走了一陣,突然听見一個聲音在身後喝道︰「什麼人?站住!」
她登時定住,只听身後靴聲霍霍,一名身穿銀甲的雷字營士兵趕了過來,問道︰「你是何人,哪個宮的,到哪里去?」
蘇簡一世語塞,但是急中生智,捏了嗓子,模仿平日听到的內侍說話聲,道︰「雜家可是服侍太皇太後的,剛才太皇太後暈倒,傳了太醫去,已經開了方子。雜家這便是去御醫局取藥的——」御醫局就在北門邊上,緊貼著那座蘇簡打算出宮的宮門。
那雷字營士兵「哦」了一聲,仿佛信服了,可是又問︰「公公,怎麼太皇太後殿的內侍服色與宮中普通的內侍服色不一樣啊!」
蘇簡心里咯 一聲,但是強裝著鎮定,又加了幾分氣憤的神色,道︰「廢話!太皇太後娘娘,是什麼身份,你一個小小侍衛,連這個都不懂,你的上峰,是怎樣教得你!」說著擺出一副不屑的神色,重重「哼」了一聲,不理會那士兵,一昂首,朝著御醫局就過去了。留下那雷字營士兵,模模腦門,道︰「什麼人呀,才說了兩句,就惱成這副樣子!真會擺譜!」
蘇簡在那雷字營士兵的注視之下,三拐兩拐,就進了御醫局。
此時天色已晚,而太皇太後那邊又急急地傳了幾乎所有的太醫過去,御醫局內寂寂無人。蘇簡總算松了一口氣,一時之間,她覺得渾身無力,似要癱軟下來,連忙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稍微休息一下。這時候,她才開始覺得自己的雙手雙腳,全都在不受控制地抖著。她突然真心覺得害怕,見此地無人,索性嗚咽出聲。她這一日,所經歷的摧人心肝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蘇簡正嗚嗚咽咽地哭著,突然腦殼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蘇簡一嚇,自然止住了哭泣,抬起頭,豈知頭上又被砸了一下。這回蘇簡總算看清了,打中自己腦袋的,乃是一枚橄欖的尖核!
蘇簡趕緊抬頭,只見梁上盤腿坐著一人,那人口中「噗」的一聲,第三枚橄欖核又飛了出來。那人的面目在陰影之中,蘇簡無法看清,卻莫名地覺得這人有些熟悉。
「喂,你擋著路了——」梁上那人的聲音清朗,似乎是一名少年。
蘇簡奇道︰「啥?我擋著路?你高高在梁上,我怎能擋你的路?」
那人不耐煩地指指地上,蘇簡低頭一看,登時嚇了一跳。只見自己身前,果然停著一個——一個偶人。這偶人大約有半人高,通體似乎是用竹條與木塊制成的,關節之處嵌著鉚釘。也不知道這偶人究竟有多少個關節,但是似乎與真人甚像,肩肘腰腿,一一都模仿地惟妙惟肖。只是偶人的頭部卻沒有臉部耳鼻,只是一個大竹簍。
梁上那人就說︰「左三前二!」說著在手中一個小小的竹盤之中撥動了一下,神奇的是,地上的那個偶人,就向左挪動了三步,接著往前兩步,正巧停在醫藥局一個盛藥的藥簍面前。那偶人就伸「手」到了藥簍里,取了包扎好的一包草藥出來,向後一扔,正巧就扔在頭上的那個大竹簍里。
「咦?你,你是來御醫局……取藥的?」蘇簡突然覺得「偷」這個字不太好,臨時換了個詞。
梁上那少年咯咯一笑,道︰「是呀,趕緊都取了,散出去救濟世人,比爛在這宮中總好多了吧!」他頓了頓,突然說︰「你知道這兒的橄欖都擱哪兒麼?我剛才就只找到幾顆,不過挺好吃的,要是還有,我也請你吃幾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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