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笙盯著蘇簡半晌,突然笑了出來,她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說,說︰「怎麼樣?蘇太傅,柔雅縣主之事,總要有個人在皇上面前背個黑鍋的吧,不如你跟我進宮去吧!」
蘇簡仰天望著,雪似乎小了些,而她似乎也終于將淚意忍了回去。她沒有理會李銀笙,而是對來到兀突身前,在他身前跪下,伏身行了個禮,道︰「老人家——」此時兀突心神激蕩,再加上刻意化妝,他確實像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家——蘇簡伏下,道︰「老人家,煩請向天炎部主老人家報喪,我,我會帶縣主去見皇上最後一面。」說話之間,蘇簡的右手食指飛快地在她身前的雪地上劃著,接著她再次深深地伏下去,向兀突一叩首。
而阿勛卻大聲叫起來︰「別信她的,是她帶人找到這里的,眼下她又要帶走姑姑——」
阿勛似乎也知道難以自圓其說,柔雅臨終之時說的那幾句話,著實證明了她與蘇簡的關系並不一般。而蘇簡因柔雅之死而表現出的那種悲傷,無可作偽。可是不知怎地,他就是不願意相信蘇簡,更不願意蘇簡帶走柔雅的遺體。可是兀突卻半信半疑,當然,他也有些自知之明,曉得憑天炎部在天京城的實力,絕不可能將柔雅的遺體帶走。
李銀笙這時突然掩口笑了一聲,道︰「蘇太傅,你大約也在疑惑,我的人怎麼會這麼快就找到這里。本來,柔雅選這個地方是兵行險招,但是也算險得有些勝算。沐茗軒被封了那麼久,誰能料得到柔雅縣主竟然還回到這個地方來!」
蘇簡向李銀笙怒視了半晌,生生將頭別過。不去理她。而李銀笙卻噗嗤一笑,說︰「你便不願意听,我也偏要告訴你!」接著她轉頭對庾信道︰「去,將影姑帶來!」
庾信對李銀笙的呼來喝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面無表情地轉身出門,片刻之後。便帶了一名女子進來。蘇簡見到這女子,雙目圓睜,面露驚訝之色,口中不可思議地說︰「似霜!」
似霜微微垂首,來到蘇簡面前,屈膝行了一禮。說︰「蘇太傅,我是影姑!」
李銀笙看著蘇簡的神情。笑了笑,說︰「若沒有影姑一路上留下的螢石記號,我們怕是一輩子也找不到這里。」她轉向似霜,又道︰「影姑,今日你立下功勞,說吧。要什麼賞賜,只要我能給得起,神廟能給得起。就一定會給你!」
——原來竟然是螢石,是似霜一路上暗中留下的記號。這樣一來,似霜不少古怪的言行都一一有了解釋,裝作崴腳,故意慢行,有時落在蘇簡後面,小石子滾落的聲音……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指引李銀笙與庾信,及時趕來此處。
蘇簡一旦想通了這件事情,她的後背冷汗涔涔而下——竟然真的被阿勛說中了,真的是自己引來了李銀笙的人,才令柔雅陷入了這般危局。她覺得自己頭上太陽穴處一跳一跳地疼,怎麼也想不清這其中的關竅,接著雙膝一軟,跪坐在柔雅身前,喉間只發出唔唔幾聲,但是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似霜是自幼陪伴蘇簡這個身體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鬟,一向跟著自己,按照常理,是絕不可能背叛自己、背叛蘇家的。而與似霜一樣,同自己一起長大的另外一名貼身侍女,如水,則在南征路上,為了挽救蘇簡的生命,毫不遲疑地犧牲了自己。
一想到如水,蘇簡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似乎明白了什麼,望向似霜的眼中開始浮現出霧氣。似霜則極平靜地望著她,隨口問李銀笙︰「天女娘娘,當真我要什麼都可以?」還未等李銀笙回答,似霜突然抬起手指著蘇簡笑道︰「天女娘娘,我向您討要此人,可不可以?」
李銀笙未曾料到似霜會有這樣的請求,她見似霜笑著請求,以為只是玩笑,便也笑著回話,道︰「眼下還不行,等帶她入宮見過皇上之後,如果還能有命出來,我便把她交給你,隨你怎樣處置,如何?」她許下這等空頭承諾,自然是因為知道蘇簡一旦進宮,她就自有辦法構陷羅織罪名,給蘇簡來個斬立決,或者馬上一杯毒酒白綾。「這次不能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拖個大半年,讓蘇簡有命從天牢里爬出來了,」李銀笙這麼想著,「一定要速戰速決——」她抬頭看了看天,臉色與天色一樣的陰沉。
似霜轉過身,神色鄭重,朝李銀笙跪了下來,道︰「天女娘娘,謝謝您這些時間來,一直照顧影姑。影姑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娘娘成全。」
李銀笙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只有一個字︰「說——」
似霜道︰「影姑本是泰武侯府的家奴,本來應該一世服侍蘇太傅的,可是因為一事,才令影姑下定決心,此生效忠天女娘娘。但是恐怕蘇太傅從來就未曾知道過此事的前因後果,因此,影姑想找個機會好好和太傅說道說道,令蘇太傅能夠明白影姑的一片苦心——」
李銀笙看了看影姑的神色,道︰「準了。你可要借個地方與蘇太傅說話?」也不待似霜回話,她便淡淡地對庾信說︰「綁縛蘇簡的雙手,將她送到前院去,讓影姑與她說上一會兒話!」說著,李銀笙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望著柔雅剛才待著的那間屋子,說︰「我要去那間房略休息片刻,好多事情要想一想。」
柔雅突然身亡,著實將了李銀笙一軍。她沒有料到柔雅可以這樣輕易的將生命棄之不顧,而更為要命的是,她其實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個游戲的世界,以及柔雅自盡對這個世界會有什麼影響。如果這確實如吳虹所說,是個游戲,那麼她只要再贏了蘇簡,這一局就結束了,所有人都可以回到現實之中去。可是,這如果不是一局游戲,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將蘇簡殺了,卻沒有回去,而之後遭到蘇簡那些有權勢的親友清算,怎麼辦?——總得想個萬全之策,李銀笙撫著額頭想著。
而庾信則大踏步上來,將蘇簡雙手反剪,牢牢地綁縛住。他觸踫到蘇簡手上的肌膚,覺得一片冰冷,只覺得心中微微一顫,但是蘇簡卻木然沒有知覺。接著,庾信提著蘇簡的一只胳膊,把她拎了起來,大概是將蘇簡弄得痛了,她「哎呦」一聲叫了出來,忍了很久的淚水,突然就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庾信一副公事公辦,不為所動的樣子,將蘇簡重重一推,向往前院就去了。而似霜听了蘇簡的叫聲,瞬時有些失神,但是馬上省過來,朝李銀笙恭敬地磕了個頭,道︰「多謝天女娘娘成全——」說著爬起身,朝前院邁步而去。
李銀笙正在出神,聞言只是提醒了一句︰「影姑,不要傷她,我暫時還需要她一陣子。」
似霜應了,迎面正遇上庾信回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是冷然直視,接著錯肩而過。
蘇簡一個人立在院中,也不曾回過頭來。听著身後似霜的腳步聲,低聲問道︰「是因為如水麼?」
這句話一問出來,往事就洶涌而來。似霜珠淚瑩然,道︰「原來小姐還記得姐姐!」
當年如水在野人渡一役之中,為了救蘇簡的性命,以身擋箭,因而喪命。而事後似霜曾經非常憤怒地指責蘇簡,而蘇簡也曾經因此沖著庾信胡亂發過一通脾氣,後來才有她與永熙離營之事。也許如水之死確實就是幾個人命運的一個轉折點。因此不僅似霜與蘇簡心中難過,連庾信也不禁在心中長嘆一聲。
「小姐可曾想過,姐姐因何能夠將性命舍了,換小姐能夠生還?」
「因何……因何……」似霜似乎將蘇簡的心里話給問了出來,她不是沒有想過,為何如水那樣對她,甚至生命都可以不要,只為了能夠換回蘇簡的平安。她那時只是簡單地將其歸結為如水對自己的一片忠心,從未再敢向深處去想,可是這時似霜已經直接將問題拋了出來,不由得她回避。
是呀,如水當年所做的,換做他人,即便是手足之親,也未必能夠做到,難道,難道竟是如水當時對自己存了別樣的心思?
往事一幕幕地在蘇簡眼前閃過,好多與如水相關的回憶早已被蘇簡鎖在內心深處,此時仿佛都被釋放了一般,紛至沓來。
似霜見了蘇簡雙肩抖動,似乎又要開始哭泣,便知道她已經明白了,只是還不願意相信而已。她開口對蘇簡說︰「是的,姐姐曾經對我說過,要一輩子服侍小姐,絕不離開。她願意看著您結婚成家生子,而把自己的心思始終埋在心里。可是您,您為什麼那麼容易為那些臭男人所動?您為什麼不睜眼多看看我姐姐——」
似霜的話,如石破天驚,毫不遲疑地,就將如水當年對蘇簡的那一份深深埋藏的禁忌之愛,在蘇簡面前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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