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進了天京城,蘇簡才開始明白那天京府衙役說的,「亂得緊」和「其實也沒有多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約是天京府約束得當,天京城中的秩序看上去一片井然,城中絲毫見不到神廟信眾作亂的景象。可是天京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街上行人稀少,店鋪紛紛上了門板,由鐵將軍把著。偶有行人匆匆而過,看向永熙與蘇簡二人的眼光也非常奇怪。蘇簡忽然心有所感,覺得天京城中好似真的出了什麼變化,只能以「人心惶惶」四字來形容。也許這就是衙役口中「亂得緊」的根源吧。
走過幾重街道,突然永熙一握蘇簡的手,說︰「你看!」
蘇簡循著永熙所指望過去,只見遠處天空中升起一股黑煙。她身旁一位老大爺就嘆了口氣,說︰「沒事又燒房子了!這些人,仗著神廟的名義,就可以無法無天了麼?」他見蘇簡的眼光朝這邊看過來,馬上一縮頭,道︰「小老兒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說著,他連連擺手,加快腳步,從蘇簡身邊離開。
永熙神情肅穆,說︰「看樣子,我們也不要貿然靠近皇宮了。蘇簡,隨我來吧!」他說著牽起蘇簡的手,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穿過幾條巷子,繞過一棟大宅,推開一扇小小的木門,就進來了一個幾近荒蕪的院子。
蘇簡一看傻了眼,這,這,這不是原先的侯府花園麼?她還記得剛來那幾日,正痴迷自己老爹的兵事筆記,還在這花園里比劃過陣法,因此還得了蘇觀海老爺爺的賞識。
是了。就是這里,那花園亭台猶在,只是就這麼一兩年間,就已經荒廢的不成樣子,雜草叢生。永熙帶她來到那假山一側,對蘇簡說︰「簡簡。我須將你的雙眼蒙住,這密道里,到處安排了惑人視線的機關,我怕你,受不住!」
哦,原來到蘇家老宅來是為了走這密道啊!蘇簡登時想起了初來這個時空的時候。她與永熙的初遇,就是在這里。只是那時一點都不浪漫,反而刺激的很,因為有恐怖的陰衛將利刃駕在自己頸上……
時間就是這樣爬過皮膚的啊!永熙為蘇簡蒙上雙眼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這樣不著邊際地亂想著。那時候,她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初見的這名男子會是自己傾心的良人。永熙冰涼的手指觸踫在蘇簡的面頰上,感到了蘇簡面孔在微微發燙,永熙的手就一頓。蘇簡能夠覺察到永熙的氣息微微急促起來。也能夠听見自己的心髒劇烈地跳著。
良久,永熙緊執了蘇簡的手,緩緩地開始走了起來。蘇簡能夠听見門軸轉動的聲音。她目不視物,心下難免惴惴,但是感覺著永熙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她又似乎有了勇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永熙突然開口問,「簡簡,你相信我麼?」
「我相信你——」四個字不假思索地月兌口出,自然無比。
永熙再無言語,帶著蘇簡繼續走過長長的甬道。有時她可以嗅到甬道之內那種潮濕的空氣,似乎兩人正在地底穿行。但是這種氣息絕對沒有**的味道,似乎空氣還挺清新,一定是有人日常維持的結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永熙帶著蘇簡上了數級台階,又連著下了數級。他在蘇簡耳邊說︰「好了!」另一只手為蘇簡解下了遮眼的布幅。永熙話音剛落,一個焦雷也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什麼人——」
蘇簡嚇了一跳,她被蒙眼的時間長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了周圍的狀況。此時永熙與她正立在御花園中,也就是當日李銀笙與蘇簡長談的那座涼亭之下。面前那個緊緊繃著臉的銀甲將軍,不是別人,正是雲麾將軍石瑯。
不久之後,永熙與蘇簡被帶去見小皇帝。當蘇簡在勤政殿見到文衍時,她忍不住一陣鼻酸。
文衍一身甲冑,端坐在勤政殿之上,即便是此刻還是在看書。他身後,擺了一大摞奏章,卻顯然是已經批閱過了的。這幾日皇城被圍,臣子無法進宮,怕是連奏章都送不進來。蘇簡進殿的時候,黃立正對文衍說︰「皇上,用午膳的時候到了,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文衍應了一聲,從靴中掏出一柄半尺長的銀刀,將送到他面前的瓜果生剖開,切成幾塊,看銀刀無異,這才放心,就將切開的生瓜果胡亂塞進口中,大口大口地嚼著。他頭也不抬,隨口問道︰「老黃,今日太皇太後那里怎麼樣?」
黃立這時已經見到了蘇簡與永熙,竟未顧上回答文衍,望著蘇簡兩行老淚就滾落了下來。文衍不見人回答,這才抬起頭來︰「蘇太傅!」小皇帝直接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三步並做兩步,來到蘇簡面前。
蘇簡與永熙一起向文衍見禮,而蘇簡見文衍清減了不少,但是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而且面龐輪廓之上又多了幾份堅毅,心生憐惜之際,又多了幾份敬意。小皇帝獨自一人,坐此危局,已經崢嶸初顯,似乎已經帶了幾分一代聖君的樣子。
文衍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問蘇簡︰「太傅是怎樣進得宮來的?宮外,可曾見到……柔雅縣主的消息?」
蘇簡剛要開口,卻被永熙拍了回去。他招手將黃立喚過來,「黃總管,將勤政殿中所有的人都派出去,守到勤政殿外的幾條通路之上去,走出五十步開外。告訴他們只有有人就開口喝問,不管問什麼,發出聲音就好!」黃立應著去了。之後永熙便對蘇簡說︰「蘇太傅,听一听,勤政殿中可再有其他人了?」
蘇簡凝神細听,果然听到紛紛的腳步聲遠遠地去了,她閉上眼,沉下心,以耳代目,似乎勤政殿周圍的一草一木都在自己的視線之內。好一會兒之後,蘇簡才有把握地說︰「絕對沒有人了,十丈之內,只有你我三人的呼吸之聲。另外,老黃正在殿門外站著。」黃立侍奉了文衍那麼久,早已鍛煉的極有眼色。
永熙這才開口,先是回答文衍︰「臣與蘇太傅乃是從一條密道進的宮。臣得到的消息是,天京城中沒有絲毫柔雅縣主的消息,可能是……縣主已經出城!」
好吧,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蘇簡這麼想著。文衍似乎也是這麼想的,至少沒有噩耗傳來,他緊繃的面容就稍稍松了一點,一時間疲態就顯了出來。蘇簡登時心疼不已,在她眼里,小皇帝還只是個未成年的男孩子,是祖國的,額不對,是天元朝的花朵啊,早上辰時的太陽啊。
可是永熙卻似乎非常信任文衍的判斷,開口相詢︰「皇上,眼下天京的形勢,皇上是怎麼看的?皇城是誰在控制,天京府又站在哪一邊,那些亂民,又究竟是什麼人挑唆的。」
文衍的面上立刻又顯出陰雲,說︰「那些圍著皇城的百姓,只是一群愚民,輕輕易易地上了別人的惡當。五叔怕也是上當了,人家真正的意思是要調雷字營緊緊地圍住皇城,進而控制天京——」
蘇簡立時明白小皇帝口中的「人家」是誰了,她的眉頭便也皺了起來。
「天京府麼,只怕也是個騎牆的,只管將分內的事情做好了,將來什麼也怪不到他頭上,再說了,天京府數得過來的幾名衙役,遇上這等大事,頂個屁用……」他剛說了個不雅的字出來,自己馬上掩口,眼中帶了一絲頑皮,向蘇簡送去求饒也似的目光。
蘇簡倒是覺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小皇帝看得極通透,而且三言兩句之間,將各人的位置與傾向,說得非常清楚。她不禁再一次心生驕傲,面上掛了幾分贊許的表情——畢竟也算是自己教出來的皇帝啊!
「那皇上覺得眼下,臣等應該怎樣做呢?」永熙不動聲色,接著往下問。
小皇帝站起身來,在勤政殿中來回走了幾步,他身上那身甲冑便顯出不合身來,長長的,幾乎要從他膝上垂到地上去。
突然文衍撫掌大笑,道︰「難怪我今日早間听見殿外有喜鵲叫,原來是七叔與太傅回來,七叔回來得正好!」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神武大營出場的時候了!」文衍激動得面頰通紅——
是啊,一旦石瑯的雷字營選擇站在了李銀笙一邊,而雷字營的兩千精兵,能抵得上五千官兵,因此五王家將與天京府什麼的,都顯是以卵擊石了。能夠威懾石瑯,免得他真的做出對天元與小皇帝不利的事情,就只剩神武大營。
「自然是只需威懾,朕也不希望朕的精兵手足相殘!先震住局面,再慢慢勸說五叔、安撫石瑯,只能這樣了!」文衍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神武大營與雷字營火並,但是希望情勢力量倒轉,彼時五王永弘與石瑯那里,或許多少听得進道理勸說。
「是,臣領命!既是如此,還請陛下下一道密詔,神武大營因此而師出有名!」永熙說著跪下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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