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王家村的事給了蘇越不小的打擊,但是他還是一門心思地想要將他已經開始著手的農事研究堅持下去。蘇簡好說歹說,先按捺住了老爹讓爵給自己的心思,只說朝中之事她還沒能全看明白,想等自己有些把握了,再慢慢從老爹那里把屬于蘇家的力量接過來。
「另外,你祖父最近不在府中,他去了烏延城。」蘇越臨了冒出這麼一句。
「爺爺去了烏延城,不是更南面?」蘇簡好奇地問。
蘇越白了她一眼,道︰「明知就不要故問麼!」他說著嘆道︰「必要的時候,蘇家從哪里來,就會回哪兒去。」
與老爹一番長談,蘇簡倒是意識到了如今天京城與周邊神廟的勢力越來越大。這神廟似乎在蠱惑人心方面做的特別成功,而且李銀笙與朝中軍中的勢力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蘇簡絕對不敢對這神廟有半點輕視。她相信在沐茗軒出事之後,柔雅也不會對神廟再掉以輕心。
正月就這樣飛快地過去,二月,本該是冰消雪融,春回大地的時候,這時候江陰郡傳來壞消息,因為律水凌汛,沖開了河堤,江陰郡萬頃良田被淹,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小皇帝文衍緊急抓了戶部尚書應舒前來商議,應舒在小皇帝面前拍了胸脯表示將盡一切可能調撥錢糧財物去江陰郡賑災。
可是,大約半月以後,江陰郡守派人飛馬來報,說是數萬災民圍攻江陰郡首府江寧城,要求江寧城開城門、開府庫放糧賑災。而江寧城中,實則早已無糧了。
小皇帝文衍听說此事,吃不下睡不好,又將應舒召來詢問。應舒卻口口聲聲咬定,錢糧早已投放到了江陰郡,而且還非常大方地把戶部的賬冊都捧了出來。文衍帶同蘇簡一看,都是黑了臉——
偌大一個國庫,眼下就只剩兩百萬錢。
那一日,文衍一個人在勤政殿之中,幾乎一口飯都沒有吃得下去。
第二日,蘇簡頂著一雙熊貓眼進宮來,與文衍密談了半晌,便去了柔雅宮中。晚間的時候。羲和宮里便傳來消息,說是蘇太傅積勞成疾,暈倒在羲和宮。被蘇侯從宮中接走,告假一月。
第三日,傳出消息,小皇帝文衍下旨,令七王永熙代天子巡視江寧郡。並將一部分皇莊的出產帶去江寧郡賑災。等與永熙交好的軍中人士听說消息前來相送的時候,永熙的車駕已經到了南門外。一出南門,小廝打扮的蘇簡便從車駕之中探出頭來,朝前面騎著高頭大馬的永熙笑笑。永熙回首,眉宇之間盡是溫煦,他與蘇簡一樣。回憶起當日兩人一車一騎,從烏延城慢慢北上的日子,心中柔情一動。但是隨即又肅容,回過頭去。此行是否有凶險,此刻他與蘇簡二人,心中都多少有些惴惴之意。
他們隨行帶了不少物資,有錢糧。也有好些藥品。但是兩人都清楚,僅帶這些物資去賑災。無異于杯水車薪。但是蘇簡在車中還放了一份連夜抄寫的戶部賬簿的副本。
永熙在大車旁緩緩縱馬而行,口中卻問︰「你真的認為能夠在江寧郡查到戶部中人貪贓的蛛絲馬跡?」
蘇簡在車中沉默半晌,才說︰「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覺得應該會是這樣的。其實如果不是我一再向皇上提出要設機構監察戶部,戶部也不會出這一招。」
「你認為戶部將賬上虧空全部擠到了這次賑災的錢糧上,而實際上給江陰郡的賑災錢糧乃是空賬?」
蘇簡非常嚴肅地說︰「是,有極大的可能。我日前查了所有關于律水凌汛的資料,從沒有見過這樣嚴重的災情。而江陰郡本是大城,一般來說,糧庫中至少應該儲有足夠支持到夏收之前的糧食。這次卻報說所有的存糧全部用于賑災,糧庫已空。我算了一下報上來的受災人數,和江寧城的人口,算下來,要麼就是江陰郡虛報災情,要麼就是戶部一分都沒有給江陰郡。」
永熙也是曉得江陰郡災情的,心中默算了一下,便道︰「是!」
蘇簡就說︰「我也擔心,前些日子里皇上已經將設監察部的意思給透了出去,戶部自然是緊張的。但是戶部在應舒主持之下已經很多年,看他們每年一點小事就要嚷嚷著加賦的架勢,虧空怕是並不少。」
「因此,這次恐怕是戶部唯一的機會,干脆破釜沉舟,拼著讓江陰郡亂起來,然後將空賬全部推在亂民頭上。此後,國庫就是一本新賬。」
永熙緩緩點頭,說︰「你說的不錯,簡簡,你看朝政之事看得越來越透徹了。不過江寧城此行,估計不會那麼順利。我實在慶幸皇上選了我陪你出來,若是旁人……」
蘇簡「嗤」的一笑,道︰「皇上那日已經準了我們的事……皇上不會傻乎乎地派個旁人出來的!」
永熙在車外一笑,但是笑容有些僵硬——「皇上對我,怕是不像對你那麼信任。」永熙這麼說,蘇簡听了心中便覺得有些怪異,正在細想之際,卻听永熙說︰「簡簡,是我失言了,我們的心思還是要放在江陰郡之行上。」
蘇簡听他口中說的「我們」,即使身在顛簸的大車上,也忍不住露出甜甜的一笑。
天京城中,皇城內羲和宮中,柔雅也在惦記著蘇簡。她有些驚訝地問文衍︰「蘇太傅原來不是告假,而是陪伴七王出巡?」
文衍悶悶地道︰「是呀——」他閉上眼,疲倦地揉揉了眉心,柔雅便接了過來,先是取了一塊熱毛巾,在文衍額頭上敷了敷,接著在左右手中指的指肚上都抹了一層薄荷油,輕輕地按在文衍的太陽穴上,接著緩緩著力按了起來。
文衍舒服地嘆了一口氣,突然說︰「縣主,過些日子,咱們便大婚吧!」
柔雅的指尖立刻就停住,頓了片刻,才又慢慢按著,口中說︰「皇上……那國庫?」
文衍苦笑一聲,道︰「縣主,要麻煩你嫁個窮皇上了,為了天元,皇家可能真的得窮一陣,但總不能不大婚吧……朕真的需要像你這樣的賢內助,來幫朕管這個家!」他說著,手一伸,就將柔雅的右手握住。「天下大事,朕一定跟太傅與王爺好好地學,而宮中之事,朕就要靠你了。」
柔雅任文衍握住自己的手,卻道︰「皇上放心,江寧郡的事,蘇太傅定能處理得妥妥當當的。」
文衍沒有睜開眼,卻又想起一樁事,說︰「再過幾日,就是太皇太後的生日。國喪之後,宮中就再沒有請過戲班子唱曲。太皇太後那邊一直冷清得緊,不妨借這個日子,讓她老人家開心一次。」
柔雅心不在焉地道︰「好呀!宮中原有御用戲班的對麼?」
這時候,黃立在旁邊插口道︰「先帝時確有御用的戲班,但是去年連逢國喪,戲班便暫時解散了。但是現在應該還是找得回來的,若說曉得太皇太後的喜好,實在非御用戲班莫屬。」
听了這話,文衍也不禁點了點頭,睜開眼,對柔雅說︰「黃總管去張羅這件事,縣主且幫著主持一下,邀請一下天京城中與太皇太後相熟的女眷,另外幫朕控制一下開支。」他說著笑了一下,道︰「朕的全副身家,這就交給縣主了。」
文衍這句話原是玩笑,柔雅面上卻有一點可疑的紅暈泛了起來。文衍也不知是不是察覺說錯了什麼話,也有點訕訕地不好意思,面上發熱,眼光移到別處去。
為太皇太後慶生的事情就算是這樣定了下來,並且立刻傳遍了宮中。大約是因為去年兩度國喪,好不容易國喪結束,除夕宮宴上又出了投毒案,余波一直延續到正月里,皇宮里眾人大多覺得壓抑得緊。直到听說將有戲班進宮,為太皇太後慶生,宮中的氣氛明顯轉好,不少宮人都對數日後到來的生辰宴極為期待。
雖然有黃立在旁相幫,可是在操持此次生辰宴時,柔雅肩上的擔子還是不輕,她忙里忙外了好幾日,出宮的次數也越發的頻繁。這樣頻繁的出宮,自然也引起了戍衛宮禁的雷字營的注意。只是小皇帝文衍早已宣布去了柔雅不得出宮的禁令,因此雷字營也沒什麼話好說。
終于到了太皇太後的正生日,為了生辰宴而特為布置的戲台早已準備好。這座位于御花園之中的戲台乃是依托了園中一座樓宇改建的,花費極少,偏生又布置得極美。坐在戲台對面,能將戲台上的曲聲歌聲听得一清二楚,由此可見設計安排之人的巧思。
這一日里,宮中迎來了不少天京城中的世家命婦,其中不乏與太皇太後相熟的。一時之間,賓主盡歡。而生辰宴準備得既豐盛不失體面,又不見奢侈靡費。而那御用戲班也挑了好幾目太皇太後素來喜歡的曲子和武戲,一一上演了,御花園中熱鬧非凡。柔雅一直忙到晚間,直到將太皇太後送回宮中歇息,又送走了最後一名嘉賓,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她看著宮人內侍有條不紊地收拾著,終于感覺有些疲累,心中又惦記著別的事,便匆匆趕回羲和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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