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心跳聲在耳邊急速響起,唐枝狼狽地在樹林里逃竄,崎嶇不平的山路,高高低低的坡谷,也不知摔倒了多少回,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逃出去,
山間林木繁密,不辨方向,幸而明亮的光線從枝椏中穿透下來,不時仰望天空中高掛的日頭,朝著一個方向疾奔而去。
老貓為何突然離開,那驟然吹響的哨聲是什麼?他們多久才會拐回?唐枝不知道,只知道邁出一步,又一步。
被擄已有七八日,鄭姑母他們急壞了吧?有沒有請唐姑母一起尋她?有沒有寫信,告訴鄭暉?消失這些日子,在他們眼中,她仍然是清白之身嗎?
唐枝沒有把握,不時想到那日身下流出的血跡,那個孩子大概沒有了吧?緊緊咬住嘴唇,迫使虛弱的身體前行。
走了不知多遠,漸漸日頭西移,墜落在雲山之中。當瑰麗的霞光慢慢暗淡,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唐枝停下了腳步。舉目四望,無數的樹木枝椏,漸起的山風掠過荒草,發出嗚嗚的聲音。沒有房屋,沒有山洞,只有一塊巨石勉強可抵御寒風。
唐枝抱緊膝蓋,縮在石頭下面,單薄的衣裳抵不住夜晚的寒氣,咬著嘴唇瑟瑟發抖。
老貓听到哨聲,迅速和林頭匯合,林頭周圍有三四名官兵,正打得不可開交。老貓怪叫一聲,飛撲而上,與林頭聯手,不久後便將官兵擺月兌。
「你來得倒快,將人安置好了嗎?」月兌身之後,林頭與老貓大步走向石屋的方向。
老貓答道︰「那是自然,若叫這只到手的鴨子飛了,往後可有我們好過了!」
「裴家報了官府,他們很快就會搜到這里,我們要趕緊轉移。」林頭快步走道。
老貓不以為意︰「你腿上受了傷,還是先包扎上吧。至于那只肥鴨,手腳都綁著,我來之前又鎖了門,任她長了翅膀也飛不了。」
「也好。」林頭嘶嘶吸著冷氣,坐在地上。一邊包扎傷口,一邊說道︰「裴家有動作倒還好對付,難對付的是鄭家結交的那幫弟兄。個個敏銳靈活,說不定這兩日便尋過來,我們得轉移得遠一些。」
等到包扎完畢,才與老貓一起往石屋的方向走去。老貓還在感慨︰「從沒見過這樣本分的肉票,給她松綁還不樂意,非要綁上才安全。渀佛不綁上,我們就要吃了她似的。」
「本分還不好?」兩人說著,石屋已經出現在視野中。破碎的木門,滾到一邊的木凳,兩人大驚失色︰「跑了?」
顧不得腿傷,飛快跑進屋里,只見床鋪已然空空,哪還有半個人影?再看家居擺設,並不見凌亂,尤其綁縛唐枝手腳的麻繩並未在地上︰「跑了還是叫人救走了?」
老貓紅了眼︰「不可能跑了!麻繩緊緊綁著她的手腳——」說到「緊緊」兩字,老貓艮了一下,旋即高聲道︰「一定是被人救走了!」
林頭鐵青著臉︰「還不快追?」
且說西疆戰事暫歇,鄭暉回到雁城,總有一股心神不寧之感。每每入睡,總被噩夢驚醒,終于忍不住寫了封信叫人送回京城。
寒冬之時,冷風呼嘯。唐枝在山林里坐了一晚,不敢睡著。鄭暉與她講過,越冷的時候越不能睡著,許多人被凍死在雪地里,無知無覺便被凍死了。腦子里記起鄭暉曾經說過的話,走走動動,蹦蹦跳跳。唐枝不敢,只覺山林格外可怖,只是捂緊身軀,不停摩挲手臂和腿腳。即便如此,手腳還是很快失去了知覺。
終于捱到天光發亮,唐枝的身上已經蒙了一層白霜。抿著青紫的嘴唇,辨別方向,起身踉蹌地逃。
竟是幸運,不多久便來到一條小道上,雖無行人,然而到底月兌離了叢林。唐枝定了定神,沿著小路的一邊小步快走。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仍未見到有車輛路過。
唐枝不禁焦急起來,小路雖窄,但是並無遮擋,倘若老貓與林頭尋來,一眼便能夠看見。這般想著,耳邊渀佛響起幻覺︰「好你個唐枝,裝得倒好哇,你再跑啊?」
一想到此,不由腳下加快。然而餓了一天,又凍了一夜,本就力氣不濟,只覺腳下一軟,忽然撲倒在地。路上的小石子刺破了掌心,火辣辣地痛。唐枝咬著嘴唇,強忍眼淚站起來。就在這時,馬車駛過的車輪滾動聲漸漸響起,驚喜望去,只見一輛華麗的寬敞馬車緩緩進入視野。在馬車兩邊,兩名鏢師守在兩旁。
「停下!」唐枝站在路中間,揮手示意道。
馬車停在身前不遠處,從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將車簾掀開一條縫,探出半張美艷的面孔︰「哪里來的瘋婆子,快走開!」
聲音有些耳熟,唐枝一時沒有想起,連忙福了一福,道︰「我姓唐,夫家姓鄭,乃京城人士。因路上遇到劫匪而失散,請夫人搭載一程,小婦人必有厚報。」
「你姓什麼?」忽然,車簾大開,自里面彈出一張美艷的婦人臉龐。眉兒描得細長,眼梢高高上挑,好一副精明相︰「咯咯!真是冤家路窄,我道是誰,原來是鄭夫人啊!」
唐枝看清那張臉龐的一瞬間,不禁心下一沉︰「是你!」
可不是荷語?她先前沒認出唐枝,待听到唐枝報上名來,不禁笑得張揚︰「我瞧你這披散頭發的髒兮兮的模樣,還以為是要飯的,原來是與夫家失散了呀!只不知你如何與你那在西疆打仗的夫君失散的?嘖嘖,鄭夫人這副模樣,說是被打劫了,我倒像是被……咯咯!」
「打擾了。」唐枝收回袖子,折身立在路邊。早知是這種情形,她才不會上前阻攔。
荷語卻不肯放過她︰「鄭夫人不上車坐一坐?此處離京城幾十里路,鄭夫人打算走回去?且不說體力,鄭夫人識得路嗎?」
唐枝本不欲回答,忽然左側響起一個聲音︰「你這婆娘,賊精得很!這樣都能被你給跑了!」轉頭一看,不是老貓和林頭是誰?頓時嘔得咬舌頭,眼看即將逃月兌,竟又被他們抓到了!不僅如此,還叫荷語看了笑話!
「咦,這就是你說得劫匪?」荷語乍見好戲,也不肯走了,撩開車簾,倚在車廂壁上瞧起熱鬧來。
老貓和林頭飛快逼近,老貓揚頭瞧向車里,只見一張美艷的面孔,論相似之度,與原先的唐枝竟有五六分相似!
之所以說「原先的唐枝」,乃是因為被囚困多日,再美好的顏色也只剩下兩三分。還虧得唐枝心性堅韌,一雙眸子依然剔透清亮。
老貓看看車上,又看看車下,撓了撓頭,竟有些認不出來︰「喂,你們兩人,誰是唐枝?」又看向唐枝,「你這婆娘,又搞什麼把戲?這是你同胞姐妹不成?」
荷語咯咯直笑︰「可不是同胞姐妹?我們共同睡過一個男人,按照先後,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呢!」
老貓嘖嘖稱奇,卻見林頭沉著臉朝唐枝捉去︰「哼,跟我們回去!」
唐枝往旁邊錯開,忽然扭頭朝荷語道︰「你救我一次,我演一場好戲給你看。」
荷語挑眉︰「我覺得眼下這場戲就挺好看。」
「眼下這場戲,無非就是我死罷了。我這個脾氣,受不了一分折辱,情願自盡。」唐枝頓了頓,「如果你救了我,我會讓你親眼看到,鄭暉是如何厭棄我,休了我!」
荷語一愣,上下打量唐枝,忽然明白了,咯咯笑道︰「說得對,你被這兩個臭男人……我看鄭暉如何還要你!」扭頭對老貓和林頭道︰「這個女人我要了,這里是五十兩銀子,就當做你們的辛苦費!」
老貓瞪大眼楮,看著骨碌到腳下的銀錠子,不可思議︰「五十兩?」隨隨便便就丟出來五十兩,看來是條肥魚!若是一並宰了,豈不是……卻听林頭沉聲道︰「這位夫人,這是我與唐枝的私事,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卻是看著馬車兩邊的鏢師,有些忌憚。
荷語冷笑︰「嫌少?嫌少就把命留下來!不怕告訴你,這是我請的致遠鏢行最有名氣的鏢師,一只手就能把你們打趴下!」扭頭對唐枝招了招手,「還不快上來?」
華麗的馬車緩緩駛遠,老貓哭喪著臉,林頭的臉色則陰沉得滴下水來。
馬車里面,唐枝不客氣地坐在一邊︰「有吃的嗎?」
荷語舀了一些吃的遞過去,看著唐枝低頭不停地吞咽,十分開懷︰「真是沒有想到啊,我從鄭府出來時,當真沒想到會有一日,光鮮明麗的鄭夫人會灰溜溜地請求我的幫助,像個乞丐一樣狼吞虎咽!」
唐枝吞咽的動作一頓,頭也不抬地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也許明天,我又是鄭夫人,你又變成那個卑賤的通房。」
「你!」荷語氣得指著她,「你信不信我把你丟下去?」
「把我丟下去,你怎麼看好戲呢?」唐枝一點也不覺得虧欠或者感激,荷語救她,只是為了看她的笑話罷了。她越慘,荷語才越得意。
「倒是你,為何就你一人?你夫君呢?」唐枝問道。
荷語道︰「他呀,命太薄。早在半路就染病死了。」
輕飄飄的語氣,透著一股淡漠與冷酷。唐枝眯了眯眼︰「你當真狠得下心。不過虧心事做多了,會有報應的。」
「用不著你來教訓我!」荷語突然拔高聲音,惡狠狠地道︰「你別忘了,是誰害得我變成這個樣子!如果你不把我嫁給那個惡心巴拉的男人,我怎麼會——」說到這里,忽然話音一轉,又咯咯笑了起來︰「我還得多謝你呀,把我嫁給他。你可不知道,他有多有錢。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是我的。我這次進京,就打算買座宅子住下了。以後有時間,我去你家串門呀!」
然而,這個念頭很快就改變了。
從唐枝嘴里問出鄭家的位置後,徑直趕著馬車過去。鄭姑母听說唐枝回來了,又驚又喜,急忙出門來迎。一面感謝道︰「多謝這位夫人,救了我家枝兒——這位夫人,您,怎麼稱呼?」
鄭姑母被荷語的容貌震住了,看看唐枝,又看看荷語,心里生出一個念頭,莫不是唐書林的另一個女兒?荷語溫柔一笑,道︰「老夫人,您好,我娘家姓王,夫家姓李,名叫荷語。路上看見唐家妹子生得有緣,便搭載了她一程。」
「哦,原來如此,快進屋快進屋。」鄭姑母連忙招呼道。扭頭看見唐枝渾身狼狽,心下一酸︰「枝兒快去換身行頭,等會兒我們好好感謝李夫人。」
荷語自然不客氣,叫車夫牽了馬車進門,望著這座兩進兩出的干淨明暢的小院,嘴角漸漸彎了起來。
從此以後,她就在此住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賞朵花花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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