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酷熱如火爐。
午後的日頭格外暴熱,空氣被曬得扭曲,花圃里的花兒草兒也全都打蔫。
秋翎不停地打著扇子,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唐枝的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夫人,您就再買一個丫鬟吧?」秋翎倒換下手,有些吃力地道。
唐枝自來怕熱,從前有秋翎和秋雲兩個一起打扇,身上才干爽些。自從秋雲被賣掉之後,唐枝仿佛忘了這茬,絕口不提買丫鬟的事。躺在涼椅上一動不動,仍舊很快熱出一身汗。
外頭的知了聒噪個不停,唐枝身上燥熱,心里也不爽快,抬頭瞧見秋翎累得滿頭是汗,揮手道︰「去,把她們都叫來。」
「是。」秋翎擱下扇子,抬袖擦了擦汗,提起裙子飛快往外跑去。
沒過多久,苗姨娘等人來到。
剛走進院子,便見唐枝坐在門口,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兩截蓮藕似的小臂。青翠欲滴的鐲子掛在上面,隨著她打扇子的動作而上下滑動。
「夫人。」五人齊齊福身,清脆地道。
唐枝抬起玉臂,隨意往桌上一指︰「剛得了盤葡萄,你們嘗一嘗。」
宛若牛眼大小的紫瑩瑩的葡萄,可是等閑買不到的稀罕物兒。幾人面面相視,脆聲齊道︰「謝夫人。」
兩串葡萄,說多不多,很快被幾人分吃干淨。唐枝擱下蒲扇,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別閑著,過來給我打扇。」
幾人吃得高興,不願錯過在唐枝面前獻好的機會,搖著團扇擠過來︰「夫人就是簡樸,院子里才只得一個貼身丫鬟。」
「像夫人這樣有身份,卻不給咱們立規矩,還賞稀罕物兒吃的主母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怪道大爺誰也不給,偏偏給夫人弄來一盤子。」
一個一個爭先恐後地拍馬屁,殊不知全拍在了馬蹄子上,秋翎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板起臉輕咳一聲︰「少說話!」
幾人連忙噤聲,賣力地揮動著手里的扇子。涼風徐徐,唐枝臉上的汗跡漸消,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閉上眼楮小憩起來。
程遠之來到院子門口時,看到這一幕,頓時火冒三丈︰「唐枝!」怒氣沖沖地走進來,撥開賣力打扇的小妾們︰「你憑什麼作踐她們?」
涼風驟停,唐枝皺了皺眉,不適地挪動了動,睜開眼楮︰「我作踐誰了?」
秋翎唯恐唐枝又熱出汗,連忙放下針線筐子,拿起蒲扇走上前。剛來到近前,便被程遠之大力撥到一邊︰「滾開!」
程遠之就不信了,全世界只有唐枝是嬌貴的?人人都得順著她?她不讓上床,他就不能近她的身,她看不慣誰,就連踹帶踢,她熱了,他的小妾們就都給她當丫鬟,她當自己是王母娘娘啊?
「你作踐完瓊兒,又作踐苗兒她們,正室的架子擺得真足啊!」程遠之嘲道,瞄了眼桌上的水晶盤子里堆著葡萄皮與葡萄籽,譏諷地道︰「瓊兒好心好意給你送葡萄,你卻把人作踐一頓,有種你別吃啊!」
「大爺,那盤葡萄是您買給瓊姨娘的?」苗姨娘微皺眉頭,瓊姨娘好手段啊,夫人喚也不來,大爺還為她出頭,儼然與夫人平起平坐了!
程遠之沒注意到苗姨娘的不滿,摟過她道︰「明日大爺也買給你。」
苗姨娘的眼珠轉了轉,低下頭不說話了。
程遠之揚起下巴,對唐枝道︰「她們都是我的愛妾,不是你的丫鬟,以後不準你再使喚她們!」
唐枝眉梢一挑,從躺椅上坐起來︰「你們出去!」
等苗姨娘等人出去後,程遠之冷笑一聲︰「人都出去了,你可以狡辯了!」
唐枝對秋翎點了點下巴︰「告訴他,桌上的葡萄是誰吃的。」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唐枝的鼻尖上又沁出汗珠,秋翎拿起蒲扇,連忙打起風︰「大爺,那些葡萄全是苗姨娘她們吃的,我們夫人連踫都沒踫。」
程遠之愣了一下,隨即嗤笑道︰「你是她的丫鬟,自然她叫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
「大爺若不信,可以把苗姨娘她們叫來作證。」
「剛才她們在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人都走了,又要把人喊回來?」程遠之譏笑道,鄙夷地看著唐枝︰「你就是不想承認!」
「大爺此來,是為瓊姨娘討公道的吧?」唐枝挽起袖子,露出兩截凝脂玉潤的藕臂,撐著腮,抬眼問道。
「對,沒錯。」程遠之盯著唐枝身前被汗水打濕的衣襟,隱隱透出艷色的小衣,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床上,醉意朦朧,任由擺布的場景,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見他眼楮都看得直了,唐枝眼珠兒一轉,捏住衣襟,拉開一些。小幅度地扇動起來,炫目的美景時隱時現︰「我就是踢了她,你打算如何?」
程遠之盯著那一片若隱若現的艷色,下月復升起一團火熱,良久才按壓下去,清了清嗓子道︰「你踢了瓊兒,就得跟瓊兒道歉。」
「若我不去呢?」
「你若不去,我就——」
「怎樣?」
程遠之「就」了半天,什麼也沒「就」出來。他忽然發現,如果唐枝不道歉,他竟不能奈何她一絲半點——唐枝不稀罕他的寵愛,不論他冷落她多久,從來沒有惱過;她也不怕下人們不尊重,家中賬務都由她把持,不高興了誰也別想有錢花。
「我是主母,家中的大事小事都歸我管。我想打誰就打誰,我想罵誰就罵誰,就算把瓊姨娘賣了,又算得了什麼呢?」唐枝重新躺回去,隨意撥開沾在頸側的發絲。
她今日穿了一身玫紅色的襯裙,外頭罩了件淺黃色的紗衣,一舉一動都姿態撩人。程遠之愈發上火︰「你敢!我才是這個家的主子!你敢把瓊兒賣了,我就——」
「你就怎樣?」唐枝的指間繞著一縷發絲,若無其事地把玩著︰「從今日起,瓊姨娘每日來我這里立規矩,敢犯一絲兒錯,立馬賣了去。」
程遠之睜大眼楮,指著她道︰「你放肆!若你敢賣瓊兒,我就休了你!」
唐枝松了發絲,「撲哧」笑起來︰「好啊,你現在就休了我吧。否則不僅瓊姨娘要日日立規矩,其他人誰也躲不了。每天從早飯後到我睡覺前,輪流給我打扇子!」
「你,你這惡婦,毒婦!」程遠之恨得咬牙,「你等著!」
他就不信治不了她!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程遠之撂下話,轉身出了院子。
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秋翎不無擔憂︰「夫人,您惹大爺做什麼?于咱們有何好處?」
秋翎倒不怕程遠之休了唐枝,她自小跟在唐枝身邊,對唐枝的本事很清楚。只是,惹怒程遠之顯然有害無益,唐枝為什麼這樣做呢?
唐枝的眸色微深,聲音透著冷意︰「我自有打算。」
不多時,程遠之回來,滿臉得色地邁進門,揚起一張紙︰「唐氏,你現在就去跟瓊兒道歉,否則我立刻休了你!」
「休書?」唐枝看著他手里寫滿了字的紙張,帶著一絲驚訝地道。
程遠之揚眉︰「不錯!」
「拿來給我瞧瞧。」唐枝慵懶地伸出手。
程遠之把休書往前一遞︰「你看好了!」
秋翎接過休書,遞給唐枝,唐枝拿在手里,隨意瞄了兩眼︰「大爺的字越來越有形了。」
程遠之得意地揮著扇子︰「你現在才來奉承大爺,已經晚了!」
連譏諷都听不出來,唐枝懶得鄙夷他,直接道︰「大爺想要如何?」
程遠之見她比方才收斂許多,鼻孔朝天,合扇一指外面︰「給瓊兒道歉!」
「只是道歉嗎?」
「嗯……」程遠之猶豫片刻,扇子一敲手心,故作大方地道︰「就把你那套叫什麼來著,就是成親時戴的那套首飾送給瓊兒當賠禮吧!」
秋翎暗暗叫糟,唐枝的首飾多半是唐太太生前置辦的,程遠之這回可拔了虎須了!
只听唐枝輕笑兩聲,捏住休書兩邊,緩緩撕成兩半,再疊在一起,重新撕開。如此反復幾回,一紙休書很快變成一把碎屑,走到程遠之身前,抬手揚了他滿臉︰「休我?你也配!」
「你!你!」費盡心血寫的休書就這樣被撕碎,程遠之既心疼又惱怒,氣急敗壞地撥下滿頭紙屑︰「唐氏!你竟敢——」話沒說完,只覺臉上一痛,耳邊傳來「啪」的一聲!
「大烏朝的新典,你讀了嗎?」唐枝站在他身前,眼神輕蔑︰「妄想休我?果然是小家小戶出身,低俗自大!」
程遠之的臉上火辣辣一片,惱怒地抬起手︰「你這賤人,竟敢對我不敬!」
突然斜刺里沖過來一股力道,秋翎抱住他的腰大聲叫道︰「你不能打夫人!」
程遠之被撞得連連倒退,腰身被抱得死緊,掙了兩下,竟沒掙開︰「賤婢,滾開!」
「程遠之!」唐枝喝道,「我可以讓你打回來,只要你承擔得起後果!」
如被冷水當頭潑下,程遠之的目光沉了沉,緩緩放下手。
唐枝一反常態,定然有著打算。成親兩年,程遠之雖然看不慣唐枝,卻也不得不承認,唐枝有些能耐。甩開秋翎,整了整衣衫,陰沉地道︰「不休你,我名字倒過來寫!」
秋翎被甩得坐在地上,模著磕到門板的後腦勺,低低地痛呼起來。唐枝皺著眉頭,揪起她道︰「你傻了?你撞他做什麼?」
「我怕他打到夫人啊。」看著程遠之的身影消失在外,秋翎拍著胸口,松了口氣︰「大爺剛才真是凶,夫人以後別再惹他了,他真的會打你的!」
看著一臉憨氣的秋翎,唐枝的嘴唇動了動,神情終是放緩︰「以後我沒叫你,不許沖動。」
「大爺這是怎麼了?」西院里,看著灰頭土臉的程遠之,瓊姨娘驚訝地捂住嘴。
程遠之臉色很臭,狠狠地道︰「大爺要休了那夜叉!」
瓊姨娘「呀」了一聲,從後面攬住他的脖子,嬌滴滴地道︰「不知夫人如何惹到大爺了?總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爺消消氣,有什麼解不開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樣說的話,我們早就恩斷情絕了!」程遠之黑著臉,狠狠灌了一口涼茶,把杯子用力摜在桌上。
瓊姨娘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再說話,不由驚訝——按照程遠之一貫的脾氣,不該就這樣消聲兒才是呀?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肥不肥?嘿嘿,讓渣男奮起一小下,枝枝虐起來才有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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