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瓊姨娘尖叫一聲,淬不及防地跌進池子里,冰涼腥澀的池水灌入口中,連連喝了好幾大口。瓊姨娘自從有記憶以來,從來沒嘗過這樣難喝的味道,一面尖叫,一面掐著脖子嘔吐起來。撲騰之下,離池邊越來越遠,才想起來呼救︰「救命!救命啊!」
唐枝攏著袖口站在池邊,望著浮沉的縴弱身影,淡淡地微笑︰「你喊啊,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眼眸晶亮,哪里還有一絲困頓?
瓊姨娘頓時明白過來,唐枝是裝的,她的計策失敗了!帶刺的花睫從臉上割過,傳來陣陣刺痛,倘若失去這張臉,還有什麼被程遠之寵愛的資本?瓊姨娘又驚又怕,伸長雙手慌張地喊道︰「夫人救我!」
「救你?你自己爬上來吧!」唐枝紅唇輕張,聲音猶如金珠落入瓷盤中。甩袖轉身,輕飄飄地拋下一句︰「再讓我知道你心懷不軌——」
秋雲月兌掉鞋子,盤腿坐在床上,手指捏緊絲帕,不時往窗子外頭望去。看著她緊張的模樣,如月的眼中閃過不屑,嘴上卻安慰道︰「你緊張什麼?你崴了腳,還是快快休息吧。等晚上爺回來,有你小蹄子消受的。」
說著,掩著嘴輕笑起來。誰知秋雲如見了鬼似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後面。如月好奇回過頭,一看之下,頓時軟了腿腳︰「夫,夫人!」
唐枝面含輕笑︰「說呀,繼續說下去。」
如月「噗通」一聲跪下,臉色煞白︰「夫人,如月不是那個意思!如月是說,是說秋雲沒有照顧好夫人,等晚上爺回來定要教訓她!」
秋雲也傻傻地從床上走下來,跪在如月後面︰「夫,夫人。」
崴了腳的人還能走路嗎?如月恨不得掐死她,強撐起笑容道︰「既然夫人回來了,奴婢便不在這里礙夫人的眼,奴婢這便回去伺候瓊姨娘。」
唐枝沒有攔她,等她走後,緩緩站在秋雲面前︰「你可知錯?」
秋雲滿臉懵懂︰「夫人,奴婢錯在何處?」
唐枝眯了眯眼,俯身撥下她耳垂上的瑪瑙耳墜,托在手心里掂了掂。秋雲心中一突,仍然心存僥幸,強笑道︰「這是,這是奴婢的哥哥,不,干哥哥送給奴婢的。」
兩年前唐枝買下秋雲的時候,秋雲就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而憑著她的月例,還買不起如此精致的飾物。唐枝把耳墜丟在地上,高聲道︰「來人!」
很快進來兩個健碩的婦人,分別是陳媽媽和徐媽媽︰「夫人有何吩咐?」
唐枝冷冷地瞥了秋雲一眼︰「把她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秋雲頓時傻眼,急急道︰「夫人?夫人為何打奴婢?」
唐枝面容冷沉,不發一語。陳媽媽和徐媽媽不敢求情,一左一右走到秋雲兩邊把她叉了出去。很快,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秋雲的痛呼聲︰「夫人,饒命啊!」
唐枝說一不二,滿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打板子的人不敢松懈,一下比一下打得瓷實。第一板子剛下去,秋雲便忍不住痛叫起來︰「夫人,奴婢知錯了!」
「夫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一時間,院子里滿是秋雲的鬼哭狼叫。
唐枝命人搬了椅子坐在廊下,右手托頰,輕合眼眸。眾人噤若寒蟬,縮起肩頭,大氣不敢出。很快二十板子打完,秋雲早就沒了聲氣兒,臀部和大腿上滲出斑斑血跡,被陳媽媽和徐媽媽猶如拖破布似的拖回屋里。
「找人伢來,把這個背主的東西領走。」唐枝緩緩坐起身,目光掃過眾人,半是命令半是解釋,「都散了吧。」
被主人家打得半死後趕出去的奴婢,還能有什麼好前景?一時間院子里寂靜得針落可聞,等到唐枝進屋後,眾人紛紛散去,一個侍弄花草的下人小聲道︰「夫人好狠的心腸。」
「你糊涂了,夫人賞罰分明,是秋雲咎由自取。」旁邊負責掃灑的人捅了捅他。
侍弄花草的人反駁道︰「秋雲是夫人身邊的人,夫人居然一點情面也不看,不是狠心是什麼?」
「就因為她是夫人身邊的人,沒打死她已經算好的了!」
越親近的人,傷人越深。因為無從防備,命脈都被對方掌握在手中。唐枝回屋坐下,從袖子里掏出用手帕包起來的兩塊荷花糕。長相一模一樣,聞起來味道也幾乎差不多。但是其中有一塊,是放了蒙汗藥的。
程遠之出門,滿桌辣菜,味蕾辨不出荷花糕中的異味,貼身丫鬟一個不在,一個崴腳,昏昏沉沉地走到荷花池邊——死也是白死!
唐枝的背後冒出冷汗,若非昨晚夢中預見,她此刻已經是個死人了!倒了一杯冷水,狠狠灌入口中,低頭沉思片刻,轉身走進書房。
「叫阿誠來見我!」
過了不多時,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廝跑進來,皮膚黝黑,牙齒亮白,笑吟吟地道︰「夫人叫我何事?」
唐枝把一只信封遞過去︰「去玉橋縣,把這封信交到老爺手里。就說——」
片刻後,阿誠听罷,愕然地問︰「夫人,這樣合適嗎?」
唐枝揮手︰「再合適不過。快去快回!」
傍晚時分,程遠之披著靄靄暮色,怒氣沖沖地來到唐枝面前,指著唐枝質問道︰「你為何把瓊兒推到水里?」
一股燻人的酒氣順著晚風吹到面前,唐枝皺起眉頭,瞥見程遠之華麗的衣衫上沾著許多胭脂印,嘴角彎起淡淡的譏嘲︰「她跟你說我推她了?」
程遠之頓了頓,隨後怒道︰「當然是你,難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唐枝緩緩搖著繪有仕女游園圖案的團扇,慢悠悠地道︰「她沒說是我推的,你做什麼賴我?」
程遠之走上台階,與唐枝站在同樣的高度,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才找回一絲底氣︰「她落了水,你為何不撈她?」
唐枝瞥他一眼︰「那池子里的水不過腰深,她自己爬上來就是了,何必要人撈?」
「到你的腰,卻到瓊兒的脖子了!」程遠之怒氣沖天地道。
唐枝「撲哧」一笑,眸光流轉,用團扇掩住嘴道︰「她長得矮也怪別人嗎?」
這卻是冤枉。不是瓊姨娘長得矮,而是唐枝長得太高。遍尋整個京城里頭,也找不出幾個這樣高挑的個頭。程遠之在男子中也算得上身材修長,可是站在唐枝面前,也才將將高出一個額頭而已。又羞又怒地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唐枝目光一轉,卻不理他,朝院子外頭道︰「進來!」
不知何時,牆外露出來一角白衫,听到唐枝的話,匆匆縮回去。片刻後,瓊姨娘怯怯地從門外走進來,走到台階下,柔弱地屈身道︰「妾見過夫人。」
唐枝微挑眉頭︰「是你跟大爺說,我把你推下水的?」
「沒,沒有。是妾不小心掉下去的。」瓊姨娘連忙搖頭。
唐枝瞥向程遠之︰「你听到了?」
「你如此凶惡,瓊兒哪敢說實話?」程遠之大步走下台階,把瓊姨娘攬進懷里︰「瓊兒莫怕,有為夫在,她不敢對你怎樣。」
瓊姨娘連忙搖頭︰「沒有,夫人沒有推我,都是妾自己不小心,腳滑跌進去的。」
唐枝輕搖團扇,冷眼旁觀。瓊姨娘說出來才好,讓程遠之猜一猜,他心愛的小妾拿撒了蒙汗藥的荷花糕招待主母,是何居心?
「都是我沒有說清楚,害得爺誤會了夫人,妾給夫人賠罪,請夫人原諒。」瓊姨娘屈膝福身,眼淚汪汪地道。
從荷花池里爬出來後,瓊姨娘仔細思量,碟子里少去的兩塊荷花糕應該是被唐枝收起來了。便讓如月在門口攔住程遠之,先發動人。瓊姨娘相信,就算唐枝拋出兩塊荷花糕,程遠之也不會懷疑自己。相反,程遠之只會懷疑唐枝陷害自己。
因為程遠之太討厭唐枝了。
「瓊兒,你不必討好這個虛偽的妒婦。你越是小意奉承,她越要踩你的臉!」程遠之譏諷地看向唐枝,「昨日你好心勸我到她房里睡,今日她就推你下水,如此心胸狹窄,簡直令人發指!」
說罷,摟著瓊姨娘的肩膀,揚長而去。
唐枝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頭,唇邊露出一抹譏諷。良久,緩緩輕吐︰「多謝。」
多謝你把這匹種馬牽走,不來惡心我。
嫁給程遠之這種風流自大的男人,是唐枝畢生的恥辱。但這恥辱是可以抹去的,就像沾附在肌膚上的塵污,只消來一場大雨,便消失無蹤。
廂房里頭,秋翎坐在秋雲的床頭,怒其不爭地道︰「你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那瓊姨娘是好相與的?你竟然听信了她的話,你叫我怎麼說你才好!」
秋雲趴在床褥上,揚起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眼中滿是怨憤︰「夫人容得那麼多小妾,為何容不下我?若她早早把我給了大爺,我就幫她對付瓊姨娘去了!」
「你——」秋翎的眼中閃過失望,「你跟著夫人三年,夫人是什麼心思你不曉得?跟著大爺有什麼好?家里這些小妾,還要在外頭花天酒地,哪有當丫鬟來得快活?」
「當丫鬟要伺候人,當姨娘就有丫鬟伺候!」秋雲不甘心地道。
秋翎默然片刻,而後道︰「你好自為之吧。」
接到哥哥被人打斷腿的信兒,秋翎匆匆回到家,卻看見活蹦亂跳的哥哥。原以為只是尋常的傳錯話,誰知回來後卻听說秋雲被打,瓊姨娘落水。秋翎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三件事都趕在一起,太巧了!
「夫人,秋翎回來了。」
夕陽下,唐枝穿著寬松透氣的輕薄紗衣,彎腰修剪窗台下面生長茂盛的牡丹花枝。幾縷碎發散落下來,被晚風吹拂在美艷的頰上,漫聲問道︰「你哥哥的腿沒事?」
「沒事,是先頭傳話的人弄錯了。」秋翎半抬起眼,打量著唐枝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讓花花來得更猛烈些吧!淹沒阿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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