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馬連河畔的一個小鎮。
烈日、風砂、黃土,貧窮小鎮,衣不蔽體的婦人,牽著面有菜色的兒童,在木板門後閃縮窺人。
但是在這樣貧瘠的鎮上,竟然還坐落著幾座白牆青瓦的宅院。畢竟只要有大把的銀子,無論在哪里過的都不會太差。
楚留香騎著黑珍珠的馬晝夜不停地趕著路,到了這里可以喝一碗酒,好好睡一覺,就已經滿足的如臨天堂。
心力交瘁的他幾天沒有休息了。好友誤入歧途,由他親手埋葬。而到家後,卻發現如親妹般的三位紅顏知己被劫,他只有強撐著艱辛趕路,到這里才稍事歇息。
踫到舊友胡鐵花是意外,但在沙漠中偶遇故知,他已經非常高興了。特別是在這身心俱疲的時候,即使對方和他討論的是一個又黑又瘦的酒店老板娘時,楚留香也听得津津有味。而當這個好朋友要和他去找另一個好朋友,共同幫他找人時,他更是心神舒暢,仿佛忘掉了一身的疲憊,變得神采奕奕。
兩人很快起身,直奔蘭州,去找姬冰雁。
同一時間,就在兩人喝酒的那個小酒館隔著兩條街的地方,鎮上唯一一家比較整潔的客棧馬駒子客棧的店小二正在接待一位長相奇葩的顧客。
一張蠟黃的三角臉,五官似乎要擠在一堆,頷下幾根鼠須,卻似被火燒過,又黃又焦。只能用獐頭鼠目來形容。就連店小二也有些不忍目睹,長成這種模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店小二記下對方點的干糧清水,就立刻走向門口,看似準備接待新客人,實則放松下自己的眼楮。
突然,馬蹄聲在遠處響起,在店門口停下。店小二自覺的上前,準備招呼。但馬上,他覺的自己的心靈和眼楮都被治愈了。
馬車是上等紫檀木制成,拉車的馬是高大健壯的良駒,但人們的視線絕對會忽視這些而放在馬車前方趕車的小童身上。
鐘靈毓秀,眉目如畫,晶瑩剔透,卓然芳華。
店小二只覺的如此美貌的小童真如觀音娘娘身前的金童,也只有下凡的仙童能有如此玲瓏剔透,出塵月兌俗。所以他看呆了,所以對方的話被他無視了。
被楊森取名為楊遠的墨蓮哥哥撅嘴,他被無視了。
馬車里傳來名為楊觀的墨蓮弟弟,清脆如泉水叮咚的聲音疑問道︰「哥哥,怎麼了?到客棧了嗎?」說著,馬車前簾被掀開,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兩張絕色面容放在一起,剛有點回神的店小二再次呆滯。
「我們不住客棧,來這里的目的是人。走吧!」馬車中傳來楊森溫潤的磁性聲音。
而馬車上的小童還沒來及問為什麼,馬車就再次走了起來,很快消失在店小二的視線中。
誰都沒有注意到,客棧大廳中,那位丑陋的客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風聲呼嘯,黃沙飛揚。
無花沒有在乎黃沙摩挲自己臉上的易容面具,只是用盡全力發動輕功,力求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那個小鎮。離開那個熟悉的聲音和人。
但顯然,他還是慢了一步。
一片黃沙中,一個剛才晃了一眼的俊美小童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就站在他前進的道路上。而身後,突然出現的馬蹄聲。讓他知道,身後一定是剛才見過的馬車,而馬車里一定是他听見聲音的主人。
他本想沖向小童,看能否通過。但轉眼間小童身形一晃,他俊美靈動的小臉就突然出現在眼前,而無花再次體驗到了熟悉的無力感。他被小童定身了,用曾經楊森對付他的方法。
「美人,怎麼見到我就走呢?可真讓我傷心啊!」故作哀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調笑意味,而聲音的主人也隨之走下馬車,緩步走到他的身前。
楊森身著紫色絲綢長衫,上面用暗紋修著精致華美的團龍圖案,白色狐狸毛領,還有白玉瓖嵌紫水晶的發冠,腰間還是那桿白色暖玉玉簫。與上次相遇時對比,這次他全身都透著精致華貴,而楊森的面貌也仿佛精致秀美幾分,雍容大氣,威嚴隱隱。
「這位公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小的沒見過您。」無花裝出一副油滑獻媚的猥褻聲音。
「哦,即使被我抓住了,還裝模作樣,無花美人,你想讓我親手撕下你的易容嗎?」楊森一手抱在胸前,支著另一手伸手摩挲下巴,悠然戲虐。
眼神閃動一陣,無花還是沒有繼續裝傻,已經被制住,再裝模作樣已然無用。
「濟南一別,沒想到還能見到公子,只是不知公子是如何將無花認出的?」無花恢復了淡然清透的聲音,帶著他固有的悠然提出疑問。
「很簡單。我記得我說過,我對氣味很敏感,很遠的地方就可以嗅出熟悉的味道。特別是無花身上的佛前檀香,混合著無花親手做出的美食特有的香氣,讓我印象極為深刻。」楊森走向無花,在其耳邊陶醉般的深深吸氣。
「即使氣息相似,也有可能是品嘗過無花手藝的師兄弟。要知道,無花‘已死’。」無花在已死兩字上著重念著。
「哈哈,我可不信能帶著面具在少林待了十幾年,認殺父仇人為師,盜得天一神水,想出偌大陰謀,殺害高手無數,連親弟也滅口的無花,會沒有設計自己的後路,最終畏罪自殺。那可是對你的污蔑,也是對我眼光的侮辱。」楊森被逗得一笑,別有趣味的看著對方。
「公子是楚留香的朋友,也像他一樣想抓我回去,認罪伏法的嗎?」無花無奈苦笑。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其他人的死活與我何關,我曾經問過你,要不要做我的人?當時你說要侍奉佛祖,做你的少林妙僧。現在妙僧‘已死’,那無花美人還願不願意做我的人呢?」楊森凝視對方的眼楮,嘴角笑意隱然。
「感謝公子美意。但公子身為楚留香的朋友,不在乎我向師傅報仇,並為此殺了無辜之人嗎?」無花不了解對方的脾性,試探道。
「師傅又如何?報仇就是報仇。至于其他人的死活,與我何關。我可是對你的做法很是贊同呢。不過,如果是我的話,可就不是死這麼簡單了,放在身邊,讓他們生不如死才是報仇最好的方法,無花啊,你還是太善良了。」楊森說著還搖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無花見楊森如此,知道對方也不是善類,就是不知在他的提示引誘下,楚留香是否看清他的真面目。但現在,無花比較關注的是自己的處境。
「多謝公子厚愛,但妙僧雖‘死’,但無花還有想做的事,恐怕要辜負公子的一片善意了。但如有機會再見,無花願下廚做餐,表達謝意。」無花謹慎的婉拒。
「唉,無花啊無花。你覺得現在,你還能拒絕嗎?我說過,我對你很感興趣,你覺得,我還會放你走嗎?」楊森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無花心道不妙,還沒有開口,一道氣勁已經從前方傳來。額頭被輕觸,他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只記得暈倒前,身體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接住。
再次醒來,無花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張綿軟舒適的床上。運起內力,和上次一樣,丹田空空,經脈寧靜,內力被封住了。略微感覺了下周圍,沒有察覺別人的氣息,無花睜眼坐起,身體已經能動。
這是一間富有江南水鄉氣息的竹樓,樓體家具均由紫色竹子制成,配以錦娟絲羅,棉絨皮毛,瓖嵌美玉水晶,珍珠寶石。但設計合理,顏色搭配舒適,使整個竹樓的古樸悠然中,又透著雍容華美,極為舒適。
楊森的風格——這是無花看到房間後浮現的第一個印象。
走到門口,從外面被鎖住,窗戶也是。他只是輕推,沒有用力沖撞,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
走回去,寬大的竹床旁邊,在蘇繡屏風後正冒著水汽。無花走到屏風後面,果不其然,一個巨大的竹盆直接瓖嵌在地板上,向下大概有一米五深,長寬足夠七八人共浴。現在這個竹盆中已經放了七分滿的熱水,水面飄著的不是花瓣,而是竹葉,很符合周圍飾品風格。竹盆中還飄著一個臉盆大小的小竹盆,里面放著干淨潔白的絲巾、皂角、刷子、剪刀、剃刀等物品。竹盆一邊燃著燻香,如同他佛前常常沾染的檀香味,無花想著對方認出自己的原因,轉過眼去。
看向旁邊,一個竹制衣架,上面疊放著整套的白色絲質新衣,長袍、褲子、褻衣、褻褲、腰帶、襪子、鞋子、睡衣、毛巾、浴巾排排放置。衣架邊是一個一人高的穿衣鏡,和銅鏡照出的模糊身影不同,這面鏡子剔透如水晶,將人照的分毫不差。
無花看著鏡中的自己,還是那身沾滿沙土的粗布勁裝,臉上還帶著那副丑陋猥褻的易容面具。平常都是他眼角都不屑瞥過的腌身影,竟然是無花現在的樣子。他無言的看著,神色復雜,眼神閃動,還是妥協般嘆口氣,伸手撕去面具,還原了無花那俊美出塵的面容。
思考了一會,從衣襟內取出所有的東西放入桌子上的空盤︰銀票、碎銀、絲帕等小東西。然後,就是幾個藥瓶,其中包括天一神水。他知道對方沒有搜身,已經表現了對方對自己的尊重,但現在這些東西如果還裝在身上,他就不知道對方會怎麼待自己了。
摘下假發,月兌去外衣,褻衣,褲子,鞋襪,僅著褻褲。無花看向鏡子,他從未如此清晰的看清自己的模樣,眉眼、口鼻、皮膚。
「真像,真像那個女人。」無花喃喃,隨即垂下目光,轉過身去,進入浴盆清洗著自己的身體。
妙僧無花一向喜潔,話語中的污穢都讓他無法接受。幾天沙漠生活,讓他渾身都不自在,現在能好好清洗,他也在心中暗自舒了口氣。
一個時辰後,無花才再次走出來,坐在床前的藤椅上。他已經接受對方的好意,全身都換上舒適的新衣。絲滑白衣包裹著干淨的身體,俊美出塵的聖潔容顏,白皙中透著沐浴後粉女敕的如玉肌膚,檀香、竹葉清香幽幽的從衣領袖口傳出。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透著高潔純淨,也透著引人墮落的禁欲誘惑。
剛進門的楊森,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止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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