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光心頭詫異,卻仍是不疾不徐的綻出了一個笑,「何事?」只仿佛,無論說什麼事情,她都早已經是有了準備。
詹春見她這樣的神情,挑起唇角似再無聲無息的冷笑著。他並不著急將這一切從口中吐露出來一樣,反倒是顯得悠閑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物。他將那小木盒平攤于手掌之中,緩緩開口道︰「這東西……」
攬光視線瞥到其上,眸光微閃,已經大概知道了這其中有什麼。她猛然抬頭,之前還算平靜的的眸底迸出凌厲的光,銳利得幾乎要將詹春整個人都割成了碎片。等她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的已經是冷了下來,「什麼東西?」
「克制裴氏 癥的藥。」詹春不待攬光發話,已經將盒子打了開來。深褐色的木盒之中,雪白的細膩粉末被妥帖的安置在里面。
攬光不禁生出狐疑,這東西若是真的,固然是好。怕只怕……她輕笑了一聲,「你給我這些又都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希望你能活得長久些。」
攬光臉上不屑的笑意越發濃烈了起來,挪動目光上下打量了詹春一番,卻是跨開步子像是再不想理會他一般的走了去。
詹春收回視線,手上也順其自然的將手中的盒子緊緊的蓋了起來。他原本就色若春花,此刻卻又仿佛是遇見了什麼有趣的事,再也掩飾不住的欣喜,就連帶著聲音的調子都上揚了起來。「怎麼,不信?」
攬光不理會。想當日他投靠了寧沽南,自己如今又再有什麼可和他多說的?難道不應當是盼著自己死才會更加對他自己有利嗎?忽然,攬光臉上變化了起來,她背對著詹春,仿佛是想到了什麼極其微小可忽略的事情,面上如是翻江倒海一般。最終,她意憤難平,握著拳頭捶在了桌面上。
桌上滿杯的茶水因為這震動而潑灑了出來,汪汪的一塊。
攬光垂著眼瞼,正能從那一塊小小水漬中看見的自己倒影。她此時僅僅將一頭烏發在腦後綰了一個簡單的小髻,松散的搖搖欲墜,而從鬢邊垂下的碎發貼著白得近無血色的臉。這十數日的奔波,一路上險象環生,更加之她有舊傷在身、 癥間發,再無在京都貴衣裝扮下的氣勢凌人。眼下看來,她再殺氣沖沖,在那張蒼白的臉上也少了幾分氣勢。
——原來……
攬光閉上眼,如遭重擊一般。原來,之前終究 癥發作並無裴衾這樣厲害,都是因為了詹春的關系?正如他現下所言,希望自己活得長久一些?
重重心機之下,攬光已經分辨不清昔日那個在他最落魄之時出手的這人,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目的而來。她越想越是瑟然發抖,肩頭微有顫動,如同是在悲訴著什麼一樣。會不會,當日……當日他提議自己換臉,也都是一場籌謀已久的事?
人心可怖,卻不想到了如斯地步!
攬光驟然回過身,卻見詹春手中仍平攤著那裝著藥粉的木盒,她心頭含怒,幾乎就要跨前一步將那東西拍落在地。然而,等她才剛挪動身軀,就愕然停了下來,渾身如僵硬了一般。攬光盯著那木盒,目光凶狠,腦中的理智卻是克制著自己的動作。
「公主還是如之前一樣……」詹春臉上仍然維持著絲絲笑意,他全神盯著面前之人,雙唇微動,不知是贊嘆還是譏諷的繼續道︰「分得清輕重。」她的心思變化恐怕都被他一眼看穿了,所以才會這樣篤定這樣有恃無恐。
裴氏的 癥無法可解,如今唯一可做的只是克制發作。這藥物……恐怕無人再能像攬光這般看重……卻又痛恨。她咬著牙,幾個字從齒縫間艱難蹦出,「你想如何?」
詹春與她錯身而過,將藥盒放在了桌上。「想你能活得長久些。」
攬光見他不肯吐露真言,便哂笑了一計,轉了話題道︰「你之前要告訴我事?」
詹春回轉過身來,到了攬光一側,與她並肩而立,到了這一刻才刻意放緩了語調︰「衛音荀已經和林沉衍見面了。」他見攬光臉上再無其他神情,繼而又道︰「你知道他們若是在一起……會有什麼後果?」
攬光靜默不語,只是斜斜的看了他一眼。
「呵……」詹春挑了挑眉,有種怒其不爭的意味。「到頭來,死路一條的可能是你!大——長——公——主!」
猶如石破天驚的一聲,他付足了氣勢的去說,猶似給人一記當頭棒喝。
攬光雙眉一擰,說不出的意味,眉宇間卻是籠著一層的淡淡的郁色。她垂眸的思量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你知道他們談了什麼?」
然而,詹春只是搖了搖頭,「我若是能听見,又怎麼會乘著這個功夫前來見你?」他湊近了攬光,看著她側臉的神色變化,「你知道衛音荀這一出京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攬光在听聞衛音荀來了就已經有所猜測。
既然已經得知衛音荀才是衛家的實際掌權人,那麼這個時機,寧沽南又怎麼會輕易放棄呢?他那樣的人又怎麼會只放心把權利擱在旁人的手中?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相敬如賓」的枕邊人?
攬光心中一面想著,一面捏著拳頭。她深吸了一口氣,思緒也順著打了開來。只覺得之前不經意的事情,如今看來並非是沒有半點關聯。這更像是寧沽南的在不知不覺中織就的一張網,無聲無息之中就將他們所有人都牽制在了其中。他雖然遠在京都,可如今他們每個人的命運又何嘗不是操縱在他的手中?
若說……若是說還剩下唯一的變數,那就是林沉衍了!
衛音荀想要的借著林沉衍的手來解開自己的困局,只是……她若是要這樣做,勢必就是與寧沽南的關系不如之前這樣牢靠了!
而寧沽南此刻恐怕在京都著手著消弱寧氏權勢,這樣一來,無論如何衛音荀在他眼中就算不得什麼了。可眼下,若是衛音荀和林沉衍聯合在了一起……這念頭在攬光胸臆間的反復回蕩,唯一想法就是——京都的朝堂之上的局勢恐怕又要變一變了。
「那又如何?」攬光抬起頭,眼眸清亮的看了一眼詹春。
「哈哈哈……」然而,詹春卻是豁然大笑了起來,他原本就已經是色若春花,到了如今展顏笑了起來,就更是有種艷光撲面的感覺。「裴攬光!」他嘎然笑止,語氣又輕慢了起來,垂眸看著自己輕微捻動著的兩指,「到底是你蠢呢?還是覺得林沉衍不會加害你?」
「住口!」攬光猶如被他的話刺中了要害一樣,臉色泛白,怒視著他,而她的神情卻有些虛晃。
詹春臉上雖然仍是那副模樣,那眼底的溫度卻是漸漸的降了下去。「總有你後悔的那一日……」說著,他臉上泛出幽幽的笑,低頭伸手將自己的衣袖理了理。「他心思深不可測,難保所圖……嗤……」
攬光茶褐色的目光中流轉著一層輕霧,她的所有思量都被籠罩在其中。但遠遠看過去,又讓人覺得有種彷徨和不確定。
詹春瞥了一眼,拍了拍手將自己站直了,走出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我去追隨寧沽南只是為了……藥人!」他似乎是在刻意加重了藥人兩個字,之後就掀開了簾子出去了。
「嘩」的一聲,簾子被掀開後,重重的放了下來。
這並不顯得寬敞的營帳中又只剩下攬光一人。然而不同的是,之前是死寂,現如今似乎連著氣息都被詹春之前的那一句話攪動得……不安分起來。
攬光佇立在原地,望著營帳簾子的地方出了會神才往後退了幾步,正抵在身後的桌子上。她雙眉緊緊的擰著,眼眸間閃爍著一種撲朔迷離的波光。她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然而在這樣的年紀上卻仿佛是疊加了許多本不該有算計。而這些層層疊疊附加上去,只恐怕終究有一日會不堪重負。
外面狂風不止,滂沱的雨似乎也愈發急促了起來,從天上砸落到地上的聲音似乎都帶著一股煞氣,穿過營帳,直逼攬光耳內。
「林沉衍。」
她在口中輕喃了一聲,不知是用了什麼樣心態才能蘊化出這樣綿軟的話音。不過,短暫之後,攬光卻是從袖中掏出了一物,在做這些的時候,她眼底只好像又冷靜矜持了幾分,再無之前看起來的彷徨不定。
那小小一疊紙在手中緩緩的揭了開來,攬光垂下眼簾,白紙黑字,再清晰不過的映入到了她的眼中。而她那只捏著的手,卻是猶如雷擊一般,驟然顫了一顫。
原來……原來他讓她給詹春的紙上寫著這樣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稍後繼續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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