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握著藍天的手,她的手冰涼,反而顯得他的手手心發熱。
藍天前段時間,手很粗糙,長了大大小小的繭子。在藍宅修養一段時間,現在手上皮膚好了很多,但繭子還沒蛻完。
秦朗用大拇指摩挲著藍天的繭子。因為摩擦,長繭子的地方發熱,變軟了些,他才又換另一處地方揉搓。
藍天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不住地搖頭,嘴里模模糊糊地說著話,就是醒不來。秦朗上床摟著她,一直揉她的太陽穴,她才漸漸平息下來。
反復幾次,直到傍晚的時候,藍天才醒。
「嘶——」。睜開眼楮,身體剛動了一下,掙到傷口,疼得她額頭直冒汗。
「別動」。
她呆呆地轉向旁邊,秦朗正摟著自己。
「傷口疼了是不是」?輕聲細語,如和風般溫暖,如大提琴般悠揚。
傷口頓時那那麼疼了。
她伸手模模那透著憔悴的臉頰,輪廓如雕刻一般,線條都是硬的。淺淺的胡渣,烏青的黑眼圈,這個男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呢。熟悉的面孔,她第一次覺得離自己這麼近,觸手可及。她沖他笑笑。
她貝齒輕合,粉紅的唇,柔柔的笑。這笑如晨光里的茉莉,也如曇花一般,難得一見。那笑得半眯的眼楮里,亮亮的,映照著他放大的俊臉。
「真好看」。她說。冰涼的指尖,全是他肌膚的溫暖。
「姐,你終于醒啦」?小丁從外面的客廳跑進來,見藍天醒了,終于不再是苦瓜臉。一下子沖到藍天床前。
「嗯」。
「嗷,太好了,姐你終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一天,快一天啦。醫生說你差點醒不來了。」
「哪有那麼夸張」?
「你要是不醒,我,嗚嗚」。小丁忍不住,趴在藍天腿上,臉埋在被子里,哭了起來。
「好啦,沒事了」。藍天想模小丁的頭,手夠不到,巴巴地望著一旁的秦朗。
小丁這是真怕了,想起車上那些人恐怖的嘴臉,他哆嗦一陣一陣的。
「行了,你姐剛醒,你這樣壓著她,她傷口疼」。一旁的秦朗提著小丁的衣領,提起來。
「哎呀」!藍天乖乖地配合。
「姐,你哪兒疼了!姐,我不哭了,你別動!我不壓你了」。小丁立刻站起來,兩手一抹臉上的淚水,模了個大花臉。睫毛上還沾著水汽,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好啦,我沒事」。
麻藥過去,傷口有點痛,她怕小丁擔心,強忍著。越忍,頭上的汗越多。
秦朗拿了毛巾,擦她的額頭,「小丁,你先和阿貴師傅回去,這里有我照顧你姐姐」。
「不,我不想離開我姐」。小丁扯著藍天的被子,滿臉滿眼的哀求和堅定。
「醫生說了,你姐姐需要靜養。你在這,她沒法安心睡覺」。秦朗頓了頓,看著小丁倔強的小眼神,才又說道,「你姐姐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先回去,讓柳媽做點吃的,明天早上送過來」。
小丁不情願地看了看藍天,「姐——」。
藍天虛弱地看著小丁,也不說話。
小丁低下頭,沉默幾秒,「好吧!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藍天笑笑,忍得難受,她的臉已經泛紅,「好」!
小丁離開,藍天才想起,秦朗怎麼和自己躺在一起,還摟著她。
「怎麼,傷口疼得厲害,眉頭都擰在一起了」。秦朗一邊說一邊揉藍天的臉。
「你下去吧」。
秦朗一看藍天這樣子,對藍天笑了笑。
呵!這丫頭,害羞了!
秦朗索性月兌了鞋,月兌了外套,全部躺了上去。
藍天不可思議地望著秦朗,眼楮越睜越大,圓圓的眼珠周圍露出點白,再撐大,眼皮都不夠她撐了。
秦朗刮了一下藍天的鼻尖,「瞪著我做什麼,又裝不認識了」?
真有點不認識了。又不是沒地方坐,跟她一個病號擠什麼。
晚上一個叫小莫的年輕的西裝男人給秦朗送來食物,秦朗才起身下床。
小莫給藍天一個微笑後,恭敬地退了出去。
這下好了,外人都看見自己和秦朗躺在一起了。小時候兩人在一起睡過,可現在不同呀,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真的兄妹,睡在一起算什麼。
「想什麼呢?」秦朗已經給自己盛了飯,「今天不能吃東西,眼巴巴望著也不行」。
秦朗對藍天舉了舉手里的碗筷。
哪里巴巴望著了。
藍天把頭轉向另一邊,眼不見心不煩。
秦朗慢條斯理吃飯,藍天無聊地等待消磨時間。
在飯菜折磨人的香味中,藍天轉回頭,哀怨地瞧著秦朗。休息了一陣,秦朗臉上少了許多憔悴之色。
藍天癟癟嘴。
太特麼折磨人了,山不轉水轉,好你個秦朗,總有一天你會栽在我手里。
飯後,在藍天瞪得不能再圓的眸子里,秦朗再次優雅地滾上了她的床。
被秦朗摟著,藍天挺尸半天,說不出來半個字。
「睡吧,乖」。
你在我睡不著啊。
輕輕的鼾聲,在她頸項處想起,她忽然就想笑。
原來死秦朗也會打鼾,哈哈。
藍天睡得特沉,被秦朗淡淡的男性氣息包圍,很溫暖,很安心。
早上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小丁放大的小腦袋。小家伙昨夜估計是沒睡好,眼楮周圍烏黑,這會躺在自己身邊,正呼呼大睡。
秦朗呢?怎麼換成小丁了?
藍天喝了一點粥後,感覺傷口有點痛,躺著,由著小丁擰了毛巾給她擦臉。
門外有人進來的聲音,藍天和小丁都沒在意。
「夫人,到了」。
是柳媽的聲音,還有一人。能讓柳媽恭敬地稱著夫人的,沒有別人。秦朗的母親,藍天認識。藍天深呼吸,「好了,小丁,都收起來吧,有客人來了」。
小丁把洗臉盆端進洗漱間。跟著,秦母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柳媽。
歲月真的很不公平,只會打壓底層人的生活,壓彎底層人的脊背,在底層人的臉上刻畫時光流逝的痕跡。對于有錢有勢的人,歲月是把殺豬刀的論斷根本不成立。對她們而言,歲月就是光影魔術手,可以修飾她們本不完美的東西,讓她們變得更加完美。
秦母一身暗紫色旗袍,金色珍珠項鏈,耳釘。藍天知道金珠的,上好的金珠好幾萬一顆,要是一串大小整齊,圓潤的珠鏈,價值就更不必說了。看來這秦家越發的水漲船高了。
「秦阿姨好」!
「快好好躺著」。秦母輕揉地按了按藍天肩膀,笑起來沒有一點皺紋。
手上翠綠的鐲子,襯得她皮膚瓷白,一頭黑發在頭後成髻。舉手投足間,自由一番貴氣。不是秦母顯耀,秦母本是上海大家小姐出身,與生俱來的優越,這是一般人沒有的。像這樣的人,只要會打扮,稍加修飾,想不出眾都難。
藍天就學不來這些,因為很小就沒有媽媽,父親又忙于工作,沒人教。以前秦母嫌藍天沒有女孩子樣,真是沒說錯。
「小丁,叫阿姨」。小丁出來的時候,藍天介紹道。
「阿姨好」。小丁對陌生人從不會太熱情,此刻他靠著藍天的床沿,瑟瑟地看著這個高貴的女人。
「嗯,乖。幾年前還抱在手里呢,都長這麼高了。過來,阿姨看看」。秦母招了招手,笑意盈盈。那笑卻不及眼底。
小丁看著藍天,不動。
這是不喜歡這個人了。
藍天忙解釋,「小孩子,有點差生,這幾年更著我沒見過世面,阿姨別見怪。」
秦母點點頭,轉而對藍天道,「朗兒也真是的,妹妹回來這麼久都蠻著,現在受傷了,還蠻著,真是不像話。回去得好好說他」。
秦母輕輕掖了被角,生氣仿佛真的生氣。
想知道的,天涯海角都能知道,不想知道的,哪怕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不知道。這,便是距離了。
「嗯,應該怪我的,沒有去拜訪你和秦叔叔。就是在藍……」宅,立即改口,「那里借助幾天,怕打擾阿姨了,所以就沒去」。
「瞧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一家人哪有這麼生分的。即使你爸爸不在了,你還是朗兒的妹妹,我們家就得照顧你」。
呵,妹妹!
這是告訴自己記住她和秦朗的不可能呢。
還沒怎麼樣呢,有必要這麼防著嗎?
藍天不說話了,只听著。
「是不是傷口疼了」?秦母那紅色的指甲,在藍天面前一直晃,藍天看來,仿佛有許多只滴血的利劍步步威脅。如果她有非分之想,必然被這利劍萬箭穿心。
藍天搖搖頭,只看著那保養得如玉潤如藕白的手。
「過幾天出院了,就回秦宅吧,你和朗兒自己住外面,都不會照顧人。」秦母用手抓藍天的頭發,幫她順直在臉頰兩側。
這樣子應該是慈母的樣子了。
藍天安安靜靜的,也不動,只覺得那手跟冰塊一樣,冷得她直哆嗦。
在外面,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監視著放心呢。說白了,還是怕她和秦朗走到一起吧。
藍天,秦朗。多般配的名字呢,秦母怕是早忘記她當初給她取名字的意義了,或者是根本不用刻意去記吧。
藍天覺得嗓子被卡得厲害,很疼,一口氣隔在哪兒,咽不下去。
「不了,阿姨!身體好了,我想帶小丁離開這里」。
「傻孩子,離開這兒,你還能去哪里」?
「在上海總是想過去,想家,想爸爸。與其留在這里不開心,不如換個城市,這樣也許能過得更好」。
真是該離開了,痛苦的支撐兩年,足夠了。最想見的人,已經見到了。想開了,才會有美好的明天。
「也好。隨你,只要你能開心,我們和你朗哥哥都會替你高興,知道嗎」?
藍天點點頭,閉上眼,不準備再說話了。
秦母走的時候,藍天沒睜眼。過了大約兩分鐘,她睜開眼,柳媽一個人站在她床邊。
柳媽笑著指藍天,你這丫頭!
藍天也大方地笑,你都看出來了。
「夫人本來就那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嘔什麼氣呢。」柳媽拉了藍天的手,包裹在手里。
這才是媽媽般的溫暖。藍天乖乖受著。
「柳媽,我沒有,我是真想離開了。這兩年太苦了,我沒有一刻不想父親,沒有一刻不想藍宅,哪怕是去看一眼也好。可是我不敢回去,不敢去看,我怕那些要債的人再來找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負擔不起。」對柳媽敞開心扉,藍天哽咽說道。
「好了,沒事了。少爺回來了,有少爺在呢」。柳媽拍拍藍天的手,望著窗外,像是回憶,片刻後才繼續,「你別怪少爺,少爺一直都不知道你家的事。夫人不讓說,少爺也是兩個月前回來才知道的。你是沒瞧見他急的樣子,對誰都冷著臉。第一天回國,家都沒回,直接去了藍宅。第二天便命人把藍宅打理出來。後來又叫我過去照看。他心疼你呢。」。
心疼又怎樣呢,走不到一起的。
還好,至少他心里還有她。兩行眼淚滑出眼角的時候,她這麼安慰自己。
「小丁還小,你帶著他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盼到少爺回來,就不要到處走了。少爺那邊,不論夫人如何計較,最後還不是得看少爺的意思麼。我看少爺心里就只有你」。
有嗎?
她有自知之明的。
「好啦,柳媽,我知道的。你快去吧,不然夫人等不高興了」。
「行了,別瞎想啊,柳媽在家等著你」。
藍天點點頭,目送柳媽出去。
「姐姐,我們要離開嗎」?
略微遲疑道,「還沒決定」。
柳媽的話不無道理,也許……
「反正,都听你的!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稚女敕的聲音,有著特別的堅定。說完,小丁低著頭,拉著藍天的手,身體搖來搖去。
害羞了。
「好啦,知道你很能干。咋們的小丁是最棒的對不對」?
「姐姐也是最棒的」。
「小丁——」
「嗯——」
「你想不想回原來的學校」?
「想,嗯——」,搖搖頭,堅定道「不想」!
「在新學校不是很不開心嗎」?
「可是能學足球」。
「但是新學校,會很難交到可以交心的朋友,也許別人還會欺負你,笑話你。而且,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壞事和壞人,你也不怕嗎」?
「如果不是交心的,這樣的朋友就不用交了。如果我軟弱沒用別人一定會欺負我,但我要變得強大,我要保護你,所以我不怕別人的欺負和笑話。沒有壞事和壞人,就不會變得強大。你不用擔心,我可以應付的」。
看來,自己這次真是嚇到小丁了。他萌生這樣的想法肯定跟自己有莫大的關系。
罷了,隨他吧。弟弟這麼貼心,不枉她帶著他,為他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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