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老太爺帶著明疊二人過來赴宴,心里都有些異訝,沒見過的便紛紛好奇地打量這個少年。只有任慕蓉想起當日嬉鬧,心有所感,羞怯怯地不去看他,只托著腮看戲,但戲文唱的什麼,一句也沒听進去。倒是明疊,原本就喜歡看戲,在惡鷹館學藝的時候,因為沒錢,還常常溜進戲院,趴在欄桿上蹭戲听。此時他金刀大馬地坐在老太爺身邊,一邊飲酒食肴,一邊看著戲曲,和過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過得一時,一出戲唱畢,任淑君道︰「戲先停了,進上元宵來罷,讓這幫唱戲的孩子也歇歇。」轉頭吩咐錢達通,給那些戲子們送去果子元宵吃。沒多一會兒,一行青衣僕婦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往每人的桌上都奉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元宵。明疊和虞晴兒端起碗來,一咬元宵,入口生津,里面香甜的汁液流出來,端的美味無比。
只听秦裳道︰「這元宵餡子是花生芝麻,並無桂花,怎麼吃在嘴里竟有桂花的味道?」葉芷秋也道︰「不僅如此,平常元宵必然連汁帶水,黏稠粘牙,這元宵卻絲毫沒有水汽,個個渾圓,入口爽滑,真真是奇怪。」只听老姑女乃女乃任若華笑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也不奇怪。這些元宵是蒸煮相合才得來的。」秦裳笑道︰「我們這山里的孩子,原也沒老姑女乃女乃您知道的多,您給講講,什麼是‘蒸煮相合’?」任若華道︰「蒸煮相合,便是將元宵煮至七成熟之後,放入蒸籠里蒸。蒸水不是尋常白水,而是浸了桂花蕊的桂花水,用這樣的水蒸元宵,桂花的精華全部融了進去,所以才會有桂花香味。而蒸了之後,水汽月兌干,所以才不會黏稠粘牙,都是渾圓一個的了。」
明疊和虞晴兒在旁听得做一個元宵也要這般費事,不由得一齊咋舌。葉芷秋听罷,笑道︰「真真不得了,原來一碗元宵還有這麼大的規矩,怨不得裳妹妹不知道,連我也沒听過呢!」任若華道︰「這都是宮里的作法,尋常人家不知道,也不足為怪。」說到這兒,老太太不禁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周毓惜忙道︰「好了好了,別說了,快點吃罷,仔細元宵涼了。」眾人不覺有異,紛紛低頭吃著元宵。
吃罷元宵之後,任淑君剛要安排開戲,卻見任慕蓉走了出來,對任落華道︰「爺爺,今兒是元宵節,我和哥哥嫂嫂們商量了,寫了幾個燈謎,想考較考較您老人家,看您能不能猜出來。」任落華饒有興致地道︰「我若猜不出來呢?」任慕蓉道︰「自然是罰酒了!」任落華一笑︰「要是猜出來了呢?」任慕蓉笑道︰「我可沒錢賞您,再說了,我那幾個體己,您也不稀罕。」任落華道︰「敢情只罰不獎,那這燈謎有什麼猜頭?罷了罷了,還是開戲是正緊!」任慕蓉急道︰「人家好不容易都作出來了,怎麼就這麼算了?」微一轉念,說道︰「要不這樣,您說要什麼獎罷!」
任落華瞥了一旁的明疊一眼,忽而一笑,說道︰「這樣,你給我繡個荷包罷!」一旁的明疊正在喝茶,听得老太爺這話,一口茶嗆在喉嚨里,忍不住大聲咳嗽。虞晴兒見狀,連忙給他拍著後背。任慕蓉聞言也是一怔,隨即臉色緋紅,知道自己和明疊的事讓老太爺知道了,不由得大不好意思。一瞥明疊,見他神狽,也正好望向自己,不禁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旁人看到自己的窘態。
周毓惜見狀道︰「蓉兒,怎麼了?」任淑君笑道︰「多半是這丫頭知道自己手藝差,舀不出手,不敢答應送荷包給老太爺。」任落華接口道︰「她要是真送了,我也不敢掛身上,也罷,不論賞罰,把你的燈謎舀出來罷!」任慕蓉如獲大赦,回身去命僕婦把燈謎帶上來,只見幾個婆子抬著一個羅紗燈屏走上前來,燈屏上懸掛著四個燈謎。眾人起身離座,圍了上去,一齊望向燈屏,只見第一個燈謎寫的是︰
將軍神威立地天,丹心一片照人間。流星飛石渾不懼,只願凡塵滅狼煙。
任落華笑道︰「你這丫頭,把一個箭靶子寫得這樣悲愴,不覺得有些小題大作麼?」謎底正是「箭靶」。秦裳道︰「我倒覺得,‘丹心一片照人間’之句,寫得極好,將箭靶比成將軍,自有一股英雄氣概;而‘只願凡塵滅狼煙’一句,則別有一番慈悲憐世的情懷。」任落華道︰「慈悲憐世?箭靶為習武之器,勤練弓箭,便是大興殺戮。你說此物是慈悲憐世,那不就像說劊子手悲天憫人一般麼?」秦裳臉上驀地一紅,說道︰「爺爺說的是,是我失言了。」任落華不再理她,看向第二副燈謎,只見寫的是︰
形如飛鳥雲拂面,影若浮萍雨打身。飄渺無依空虛界,情系一線攜手恩。
任落華道︰「箭靶寫威,風箏又寫情,蓉兒,在你眼里,這些家什物件都是活物罷?」原來謎底是「風箏」。任慕蓉道︰「是啊,放風箏的人心里肯定都愛風箏,要不怎麼一直牽著不松呢?」任落華道︰「即是這樣,那還放什麼,收在房里豈不是更好?莫非你放風箏之時,不將線鉸斷,讓風箏飛去麼?」當時習慣,放風箏之後,是要剪斷絲線,任風箏飛去,是故老太爺有此一問。只听任慕蓉道︰「我偏不這樣!」任落華一笑︰「是舍不得罷?蓉兒你好不小氣!風箏放了又如何?讓你爹一萬八千的買去,也就是了。」任慕蓉道︰「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小氣……」任落華卻不理會她,再看第三個,只見上面寫的是︰
舉杯邀星星在手,仰頭望月月宿盆。相逢見面卻不語,同心同意幻同身。
任落華道︰「這個容易,是水中的倒影。以此為燈謎的,恐怕你是古今第一個。」說著又看第四個,只見上頭寫的是︰
枯樹千枝昂頭頂,蒼雪萬里負背馱。問鼎興旺相逐利,不如歸隱寒冰國。
任落華尚未說話,就听明疊道︰「這不是鹿麼?」眾人同時望向明疊,明疊一愣,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不安地望向老太爺,只听任落華道︰「你說說看,為什麼是鹿。」明疊道︰「頭上長樹,說的不就是鹿角麼?那個問鼎逐利,講的多半是‘逐鹿中原’罷,其他的我看不懂。」任落華點頭道︰「你這小子倒也不笨,是鹿不假,不過不是尋常的鹿,而是北方雪國的蒼雪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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