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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一路菩提 花開荼蘼

前方兵馬緩緩,人影攢梭。方南逸懷抱著終于在聲嘶力竭後昏倒的女孩,迎著血紅色的夕陽往前走去。

最前面的,是一匹——不,應該是一只猴子,小王八蛋才對。它歡騰得上竄下跳,撲到方南逸的腳下。本以為它會沿著自己的身子攀爬上來去找女孩,卻突然停下靈動的目光,直勾勾得盯著背在方南逸身後的那把落白雪。它戚戚然向著龍首山的方向悲鳴叫了一聲,讓男人的心頭頓時萬般酸楚——獸心有靈,人何以堪。

小王八蛋的身後距離幾丈之遙,是大隊的駐軍人馬。為首一匹棗紅烏蹄,坐案一孱弱少年。

他年紀與洛依相仿,身著紫色華服,身披黃金大氅。一張毫無血色的弱質面容上呈現出與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淡然老城。他有著堪比鷹隼般犀利的眼楮,淡若青黛的眉峰。

濃濃的書生卷氣和微微佝僂著的背,讓他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

只有在迎上方南逸緩健的步伐時,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真摯又釋懷的笑意。

「陛下…」方南逸雙手抱著洛依,微微單膝下點示意禮節。

「第一次看到你這麼狼狽呢…」方賢下馬,上前便扶︰「允哥,辛苦了。」

「我無妨,只是師兄——」方南逸回身望著被肖雲邊撐放在地的沈明夜︰「太醫來了沒有!」

「怕人手不夠,帶了三個過來。」方賢一揮手,沖身後令下道︰「趕快救人!」

「你們也在?」方南逸看到站在方賢身後一左一右的兩人,分別是李弦錚和路長豐。

「王爺,屬下…」李弦錚默然垂首︰「屬下向王爺請罪。」

「以後再說吧…」雖然此時的方南逸對他們之前的所為依然是滿月復狐疑,但眼下的確不是時機。

「能這麼順利得找到你們,多虧了這個小家伙。」小王八蛋跳到方賢的手上,乖巧得讓他捋順著自己的背毛。

「這小東西,跟著我們這麼久,也算是經死生歷眼界了。」方南逸淒然一笑,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女孩。

洛依的臉上滿是血淚交錯的痕跡,昏厥中還沒有放開緊鎖的眉頭。她的拳頭還攥得死死的,方南逸剛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落白雪從她手中掰開。

他把女孩交到另一個太醫的手里,轉過身與方賢並肩站在一起。他們面朝龍首山,還能看到裊裊的昏黃煙塵從那峰頂崖間散逸著。

「劉鹿卿呢…。」方賢欲開口問。

方南逸搖頭︰「去了他…認為自己該去的地方。」

「也好。」方賢的眸子凝結在深遠的天邊,從他成年的那天起,方南逸就發現自己再也讀不懂他的眼神了。

「爹…爹——!」洛依突然驚醒坐起,一下子撞進守在她床前的方南逸懷里。

除了滿身滿臉的冷汗,就只剩下肩膀的傷處恍如隔世的疼痛讓她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丫頭…」方南逸扶著她的身子,輕聲勸慰︰「現在是午夜…再睡一會吧。」

「這里是哪兒…」洛依略微打了個寒戰,看著周圍陌生的陳列,一股油然而生的不安全感將她吞噬。

「是驛館。」方南逸用帕子擦了擦她額頭上的冷汗︰「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了,我們現在在醍醐鎮。」

「哦…」洛依按住他的手︰「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我爹站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他在跟我說話…可我什麼都听不見。我就一直往他那里跑,耳邊呼嘯的風都帶著很難聞的血腥味。可是——」女孩突然申吟一聲,想來剛剛的激動撞痛了患處。

「丫頭,身體要緊,那些事…等好些再去想。」方南逸的喉嚨里哽住一絲十分難言的勸慰,他當然明白,所謂傷心又怎麼能靠意志來控制著迸發決堤的時段?

「我…我馬上就要抓到他了,可是他忽然就轉身…走的很快很快。完全沒有瘸腿,也不像受過一點傷的樣子呢…。」洛依的淚水終于滑落下來,滴在手背上,滴在床沿上,滴在放置在她身側的落白雪上。

她終于痛哭出聲,抱著那細長瑩白的長劍一抖一抖得抽搐著痛哭。

「方南逸…爹爹呢?」女孩抬起淚眼婆娑的臉︰「你們有沒有找到他啊,我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得留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他最怕寂寞了…」

「我…」方南逸紅著眼圈不忍去看女孩的臉,龍首山寶藏已然成為廢墟,在沒能確認封棺毒消亡失散的前提下,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山體內的炸藥摧毀了雙脊峰,整個龍首山幾乎移影變形。踏踏實實得廢墟填滿了曾經包含罪惡的浩大工程。

所以,劉鹿卿生還的可能幾乎沒有。

洛依抱著劍,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她掀開被子就往地上跳。

「丫頭!你要去哪!」方南逸趕緊橫腰抱住女孩,小心翼翼得避開她的患處,又怕刺激了心性不穩的女孩而不敢用力。

「我要回家!」洛依的眼里閃著堅定希冀的光︰「說不定爹爹會回家等我的——」

「丫頭——」方南逸牢牢抓著她,卻在女孩意圖掙扎的瞬間,放緩了力度。他輕嘆一聲,一手扶著她的肩,以後撫了撫她的面頰︰「好,我陪你回家。」

醍醐鎮的夜晚總是那樣寧靜安詳,經過秋海棠的廢墟時洛依停了一下,她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吹干。

「我能感覺到…爹爹來過這里呢。」洛依咬了咬唇︰「喂,方南逸,你說他會不會在午夜的時候回家看我呢?」

方南逸微笑了一下,挽著女孩的腰肢,加快了步伐。

再次推開院子的大門,洛依走過那冰冷的石桌板凳,繞過那長滿青苔的井。她來到父親的房間,那里一如既往得整潔樸實。

床鋪得很平整,就像主人隨時都會回來就寢一樣。

桌上那些胭脂之流從父親身份揭露的那一天起就換成了文房四寶,如今已經蒙上了淡淡的一層塵埃。

洛依把落白雪放在父親的床鋪上,淚水再次涌出的瞬間卻別方南逸的手心輕柔接住。

「方南逸…你失去過親人麼?」

「我…我生而無父無母,此生親緣甚淺。」方南逸輕聲回答︰「也許無論我怎樣試圖去體會,都不能真的了解你心里那種痛。但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想哭多久…」

「我…只是想有人能告訴我,我會難過多久…我會想念他多久…」洛依伸手輕輕撫模著父親的佩劍,幽幽得轉過身來︰「雖然我早已認定,這份懷念將隨著我不死不休…所以我想好好得活著,好好得快樂得想著他。就像他那些年,用無窮無盡的承擔和隱瞞換我天真無邪的童年。」

洛依的微笑終于在淚花中綻放,她深深得呼出一口氣,沖出房間站在院子中央。夜色里月明星也稀,女孩高聲呼喊︰「爹!你能听見對不對!丫頭一個人可以很堅強的——」

「你不需要一個人!」方南逸從後面緊緊得摟住她︰「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方…」

「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會陪著你的開懷,守著你的悲傷,哪怕為此付出萬劫不復的代價——」

女孩握著他緊緊交疊在自己小月復上一起一伏的手臂︰「是因為…你答應了爹麼?」

「不!」方南逸扳過女孩的肩膀︰「是因為我喜歡你!你不再害怕,我也不會再害怕。我喜歡你這件事將是我用未來為自己賭上的最大責任!我要你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再流一滴淚,誰也別想阻撓我給你幸福的權利…」

「我…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洛依閉上眼楮︰「在我墜入深潭的那一瞬間,我有偷偷得想過…你會不會突然出現。我想——如果那一瞬間就死了,我有點難受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面呢。」

男人的神情止于話尾音,他突然俯身吻上了女孩的雙唇。那淡淡得帶著些藥味馨香的呼吸里,攢動著櫻桃般的柔弱觸感。

洛依偷偷睜開眼楮,然後羞紅著臉小心翼翼得推開他︰「我…我爹還在呢…給他看到,說不定…說不定要打你一頓呢。」

「喂!劉前輩!」方南逸摟著女孩的肩膀︰「我當你已經同意了!我今天就算向你提過親——接下來的人生,我替你做丫頭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一瞬間,夜風驟然襲過,一片片樹葉從院子里的大樹上翩然滑落。

「爹…」洛依睜圓了眼楮︰「爹,是你麼?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听到了…」方南逸俯下溫柔的眼神︰「他答應我了,父命不可違,你可要乖乖跟我回去做王妃了。」

「喂!他答應了我還沒有答應!」洛依一扭頭嬌笑一聲,拖著長劍就往屋外跑。

「敢跑?你一輩子都別想逃!」

兩人來到城外的東坡上,那里是花三娘孤零零的墳塋。幾日不見,竟長了些許雜草。

洛依蹲子,給香爐去了去灰塵,給墳頭拔了拔草。

「三娘,」洛依把落白雪立在墓碑前,入土三分︰「爹說舍不得你一個人寂寞呢,這回…你們可以做個伴兒。

爹這一生背負良多,卻惟獨虧欠了你。如果有來生,他還願意做我爹的話,我就讓你做我娘親也好。你放心,我會很乖很听話的——」

落白雪浸著月光,與那墓碑上熟悉的字體交相呼應著。

洛依揉了揉眼楮,滿含欣慰得看著方南逸︰「你看,我夠孝順吧,先把爹爹的大事安排好才能…才能…」

「才能想著嫁給我?」

洛依臉上一紅︰「誰答應過要嫁給你啊!」

小面瓜和大蟾蜍等人第二天來家里看望洛依。

「小姑女乃女乃…」小面瓜抹著眼淚說︰「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不該跟你說這個的…但是,確實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听哪個呢?」

「…還能有什麼壞消息讓我承擔不住呢?」洛依啞然一笑,她示意小面瓜坐下︰「不過我寧願听好的。」

「好消息是…小王八蛋以後再也不會總欺負花狐狸了。」

洛依有些莫名其妙︰「難道你把他訓練得很喜歡貓?」

「不是…」小面瓜低下頭︰「是因為…花狐狸從三天前就不吃飯了…今早已經…。」

洛依父女離開醍醐鎮這些天,把花狐狸交給幾個捕快放在衙門照顧的。若是從三天前開始絕食…那便是…洛依的心猛然攫住——那便是父親出事的那一天啊。

花狐狸已經十幾歲的年紀了,幾乎跟了父女倆整整一輩子呢。這把年紀算是壽終正寢,但這不知是冥冥之中的靈犀還是詭異的巧合讓洛依心里蕩起漣漪。

「爹…花狐狸也去陪您了,這回更不寂寞了吧…」洛依喃喃自語,伸手微微逝去眼角的一點濕潤。

她坐在床榻前微微數了下人,發現少了一個。

「小姑女乃女乃…」大蟾蜍看出洛依的心思︰「那個…賈發給他哥哥守靈呢…這幾天就不當班了。」

「恩…」洛依拼命晃了晃腦袋,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也忘不了賈崖最後那渾身浴血的堅定。原來人之一生——卻不知要承下多少情呢。

方南逸此時還在驛站。沈明夜傷勢沉重,直到昨天才被太醫確定月兌離性命之憂。但這數十年的武功修為已然毀于一旦。

奉郡縣的居民已經走出了‘月光牽’的荼毒,據說解藥是方南逸從方賢那里拿來一副特別的材料,連夜配制的。

地鬼王陸承謙下落依然成謎,方南逸把事實一一報送方賢。並加急回報朝廷,希望太後可以加緊宮廷戒備,以防青竹會的漏網之魚伺機不利。

洛依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忘了一個人︰「對了…肖大哥人呢?」

「他…」小面瓜面有難色︰「小姑女乃女乃,你自己身體要緊,別想那麼多了?」

「你說什麼廢話!」洛依有點急了︰「他…他沒受傷吧?」

「身上倒是沒有…」小面瓜看了看大蟾蜍。

洛依當然明白,整件事情里最為虐心的人除了自己…大概也就只有肖雲邊了吧。

他的一生都為命運所荼毒著,反倒是成就了最無奈的無辜。

「他…他不會是想不開——」洛依倒有些擔心以他的心性血性,不會真以死謝罪了吧!

「這個目前還不知道…」大蟾蜍聳了下肩︰「從昨天回來,他就一個人關在家里不出門,我們去找他,都被酒壇子砸出來。」

「肖大哥從來不喝酒的…」小面瓜說︰「但若是真的喝了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我去看看他…」洛依起身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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