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株微微沉吟︰「奴婢冷眼瞧著,舒嬪待皇上的心是比待太後您重多了,這樣的人留在皇上身邊,還這麼得寵……」
太後笑著彈了彈指甲︰「皇帝的風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歡。舒嬪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幾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親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顆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舒嬪的好處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且看怡貴人的恩寵,到底是不如舒嬪了
紫株還是有些不放心︰「那太後不怕……」
「怕?」太後不屑地嗤笑,「皇帝雖寵愛舒嬪,但他對舒嬪做了什麼,真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舒嬪的性子剛烈,若來日知道了發起瘋來,指不定將來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夜色闌珊。
濟南的夜,無論怎樣望,都是隱隱發藍的黑,璀璨如鑽的星辰,像是灑落了滿天的明亮與繁燦。不像京城的夜,怎麼望都是近在咫尺的墨黑色,好像隨時都會壓翻在天靈蓋上。
皇貴妃醒來時已是半夜,幾名太醫跪在素紗捻金線芭蕉屏風外候著,听得皇貴妃醒來的動靜,方敢進來請脈。皇貴妃有些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見皇帝也在身邊,慌忙含笑支撐著起身請安︰「皇上萬福,皇上怎麼在這兒?」她極力掩飾著睡中憔悴支離的容顏,「品紅,是什麼時辰了?」
品紅忙回稟道︰「回皇貴妃娘娘,是子時二刻了
皇帝忙按住她,柔聲道︰「別掙扎著起來了,鬧得一頭的虛汗說罷,他取過絹子替皇貴妃擦拭著額頭汗珠,「朕本來宣了舒嬪侍寢,但不知怎的,總念著你與璟瑟。想來想去覺得心里頭不安,便過來看看你。誰知道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口中念念有詞皇帝的語氣愈加溫柔,「怎麼了?可夢見了什麼?」
皇貴妃忙笑道︰「難怪臣妾總覺得和誰在說話,口干舌燥,原是說夢話了她仔細想了想。「其實這個夢臣妾已經做過好幾次了,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撫著皇後青筋暴起的手背道︰「皇貴妃又夢到碧霞元君了?」
皇貴妃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霞色紅暈︰「此次東巡以來,臣妾一直夢到碧霞元君在睡夢中召喚臣妾。所以臣妾與皇上祭泰山時,特意往碧霞元君祠許願。可如今臣妾已經離開泰山了,不知為何,碧霞元君仍是在夢中屢屢召喚
皇帝寬慰道︰「民間傳說碧霞元君神通廣大,尤其能使女子生子,母子無恙。朕知道皇後一心還想為朕添個皇子,所以與皇後在泰山誠心拜求,但願碧霞元君顯靈。皇貴妃既然屢屢夢到碧霞元君召喚。看來朕與皇貴妃i額的心願都會達成了
皇帝既如此說,身邊的人哪有不奉承的,連龔魯也少不得道︰「只要皇貴妃娘娘悉心調理,鳳體無恙,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皇貴妃明知自己早成了蛀空的腐木,不過外表看著還光鮮罷了。這心願如何能夠得成?只是當著皇帝的面,也只能強顏含笑︰「既然如此,皇上不如請欽天監再看看,若是可以,臣妾想再前往碧霞元君祠拜求,希望上天垂憐,實現皇上與臣妾的心願
皇帝略略有些躊躇︰「皇貴妃。太醫已經為你診治過,說你身子不適。也是朕不好,這些日子只顧著巡游,讓你舟車勞頓。朕已吩咐下去,明日午後御駕回鑾,咱們也得回京,議起璟瑟的婚事了
皇後心中一酸,怕是皇帝看出了自己病象,不安道︰「皇上,臣妾沒事。
臣妾……」
皇帝替她掖好被子,柔和道︰「皇貴妃,你好好躺下歇息。品紅在前廳給朕備了點心,朕去用一些,再進來看你說罷,他便領了太醫往前廳去。
前廳的案幾上放著四色細巧點心,都是山東名產。皇帝無心去動,只黯然道︰「皇貴妃的身子,便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了麼?」
龔魯領著太醫們躬身跪在地上,一時也不敢接話,思忖了半天道︰「皇貴妃i額娘娘要強,一心進補提氣,原是精神百倍的,但……」他身後一個太醫怯怯接口︰「但皇貴妃i額娘娘用心過甚,其實大半是心病……微臣們醫得了病,卻醫不得心太醫們說完,連連磕頭請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帝的臉上寫滿了難以名狀的沉郁。樂子悄悄道︰「皇上,太醫們也是盡力了。您還記得東巡離宮前,您原是不想皇貴妃娘娘隨行的,因為欽天監在五阿哥夭折後曾奏,‘客星見離宮,佔屬中宮一眚’。當時有一顆時隱時現的‘客星’出現在名為離宮的六顆星之中,是為天象大異,欽天監以為這預示中宮將有禍殃臨頭
也好轉了許多。這次又有璟瑟下嫁蒙古之事沖喜,你們只要盡力醫治,皇貴妃一定會好轉的他說罷,卻見進忠進來道︰「皇上,琛貴人听說您憂思傷懷,所以特意在殿外等候,想見皇上
皇帝不假思索道︰「你們都留下好好照顧皇貴妃樂子,去琛貴人閣中
婉婷自封琛貴人之後,皇帝雖也寵愛,但比初初承寵時卻遜色了幾分,自然也是為了當日燕窩細粉與不辨甜白釉之事。婉婷雖然惴惴,又百般自學以討皇帝歡心,卻也總有些心虛。此刻皇帝寧願去見她而不留皇貴妃中,樂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答應著伺候皇帝去了。皇貴妃衣強自立在屏風後,眼見著皇帝離去,身體一軟,靠在了品紅懷中,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失神地絮絮道︰「醫得了病,醫不得心……醫得了病,醫不得心……」
三月初八,皇帝奉皇太後回鑾。皇貴妃病一直忽急忽緩,人也時昏時醒。
雖然還能起身,卻消瘦了不少,連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著皇帝一起用。
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駕至德州,棄車登舟,沿運河從水路回京皇貴妃一路車馬風塵,極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見兩岸輕紅蘸綠,迤邐十余里不絕,抹出煙霞般柔麗的色澤,隱隱然有了蒙蒙春意,心下也有幾分歡悅,便撐著身體與皇帝和嬪妃們一同用了晚膳。
皇帝見皇貴妃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發了嬪妃們離去,特意陪著皇貴妃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叫人送了皇貴妃回到雀舫上,吩咐樂子召宓姌至龍舟上,欣賞白日里山東巡撫進獻的宋代崔白的名畫《雙喜圖》。
皇帝的龍船之後便是皇太後的翟鳳大船,再便是皇貴妃坐的青雀舫,其後才是嬪妃們的喜鵲登梅彩船一一跟隨。皇太後素喜禮佛,嬪妃們的船尾後專有一船供奉佛像經卷,太後便攜了紫株並合船宮人盡數同去焚香祝禱。皇貴妃扶著品紅與翠濃的手回到青雀舫上,但見兩岸月色如畫,一時也起了興致,在船尾佇立,看著夜色中柳色青青,曉風圓月,也頗有幾分動人情致,便貪看住了,道︰「今兒月色真好,本宮許久沒見這樣清朗月光了
翠濃忙勸道︰「皇貴妃娘娘,您鳳體才稍稍見好,仔細著了風,還是進去吧
品紅悄悄兒向她擺了擺手,道︰「娘娘這才真是大好了。這兒是有些風,不如咱們去取件大氅來給娘娘吧她見皇貴妃首應允,便恭謹含笑,「娘娘且在這兒立一立,奴婢們速速就來
翠濃便也順水推舟道︰「也好,那咱們再取些熱茶來二人說罷,便匆匆去了。
皇貴妃正看著月色清明如許,似一塊牛乳色的軟紗輕揚滑落,只听得舟後跟隨的是賢妃的船,船上隱隱有女子說笑聲如銀鈴婉轉。她認得這些聲音,細細听去,分明是怡貴人、
沛涵和賢妃。
皇貴妃雖然不比陶妃與宓姌飽讀詩書,可听著這健康而充滿歡悅的笑聲,不知怎的想起從前自己偶然看過的一首詩︰「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月殿影開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
旁人風送笑語,自己卻是病煩掙扎,孤涼一身。皇貴妃底愈加煎熬,正想要出聲呵斥,只听見怡貴人聲音格外爽亮,躲也躲不過去似的直直逼來︰「東巡前欽天監曾稟報說‘客星見離富,佔屬中富一眚’,以為是預示皇貴妃將巡前欽天監曾稟報說‘客星見離宮,佔屬中宮一眚’,以為是預示皇貴妃將有禍殃臨頭。如今看來,皇貴妃病重,原來就是應了這句天象的
沛涵的聲音低低切切的︰「皇貴妃病了應著天象便罷了,可我怎麼听說是應兆五阿哥的死呢。也真是可憐,這麼小小一個孩子,發了痘疫說去就去了
賢妃連連念佛道︰「阿彌陀佛,還好一場痘疫,只是歿了一個七阿哥,別的阿哥、公主都安然無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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