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就著品紅的手把一盞藥慢慢喝完了,才支起半分力氣道︰「本宮何曾不想告訴璟瑟,可她到底還小,有些話听不得的,一听只怕更不肯嫁了皇貴妃看一眼品紅,神色慘然,「這些日子你跟在本宮身邊,難道你不知道本宮的身子到底是什麼樣子麼?」
品紅一怔,眼底蓄了半日的淚就涌了出來,她自知哭泣不吉,忙擦了淚面笑道︰「皇貴妃娘娘福綏綿長,一定會好起來的
皇貴妃盯她看了須臾,不禁苦笑,撫著胸口虛弱道︰「你不必哄本宮了,本宮自己知道,要不是龔太醫用這麼重的藥一直吊著,本宮怕是連走出宮門的力氣都沒有。哪天本宮要是不在了,璟瑟孤零零的,她又是那麼高傲的性子,哪怕要嫁人,豈不是也要受那些人的暗虧,落不到一個好人家去。還不如趁著本宮還有一口氣,替她安排了好歸宿,也賣了太後一個人情,日後可以讓太後看在本宮今日保全柔淑長公主的苦心上,可以稍稍善待本宮的女兒
品紅見皇貴妃連說這幾句話都氣短力虛,仍是這般殫精竭慮,忍不住落淚道︰「皇貴妃娘娘平時嘴上總說最疼五阿哥,未曾好好待公主,其實您心里不知道多疼公主呢
皇貴妃滿心淒楚,愴然道︰「璟瑟雖然只是個女兒,但到底是本宮懷胎十月所生。本宮不爭氣,保不住皇子,以後富察氏的基業和昌盛,一半是靠自己的功名,一半便是靠璟瑟了。說來也終究是本宮不好,素日里不曾對璟瑟好好用心,臨了卻不得不讓她遠嫁來保全富察氏的榮耀她越說越是傷心,氣息急促如澎湃的海浪。她死死抓著品紅的手,淒厲道,「品紅,本宮的兒子保不住,女兒也要遠嫁,這到底是不是本宮的報應。是不是本宮錯了!可本宮做了這麼多,只是防著該防的人。求本宮想求的事,並未曾殺人放火傷天害理,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皇貴妃如掏心挖肺一般,一雙眼突出如核,直直地瞪著品紅。
品紅听得「殺人放火」四字,臉色煞白如死,忙好聲安慰道︰「娘娘確不曾做過,您就別多思傷神了,趕緊歇一歇吧像是要壓抑住此時難掩的心慌一般。品紅的指尖一陣陣發涼,哪里扶得住皇貴妃搖搖欲墜的身體,揚聲向外喊道,「翠濃!快進來!快進來扶娘娘!」
翠濃本在門外候著,只顧側耳听著殿中動靜,死死攥緊了手指。任由指甲的尖銳戳進皮肉里,來抵擋皇貴妃一聲聲追問里勾起的她往日不堪回首的記憶。
直到品紅倉皇呼喚,她才強自定了心神,一如往日的謙卑恭謹,匆匆趕進。翠濃正要幫著伸手扶住皇貴妃,只見皇貴妃氣息微弱,身體陡地一仰。已然暈厥過去。品紅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顧得上別的,一壁和翠濃扶著皇後躺下,一壁吩咐高一鶴去喚了太醫來。
太後坐于別館之內,拿著聖旨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眼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仿佛一朵金絲菊花,潑潑綻開無限歡喜欣慰。怡貴人跪在紫檀腳踏邊,拿著象牙小槌為太後輕輕敲打小腿,脆生生笑道︰「這道聖旨太後看了一個晚上了,還沒夠麼?」
紫株上來添了茶,在旁笑道︰「太後懸了多少年的心事,終于能夠放下了
太後心滿意足地喝了口茶︰「多虧得舒嬪與怡貴人爭氣,這幾日沒少在皇帝跟前吹風她抿了抿唇角,「紫株,你往這茶里加了什麼,怎麼這樣甜?」
紫株笑得合不攏嘴︰「不就是尋常的白毫銀針,哪里擱什麼東西了?架不住太後心里甜,所以茶水入口都成了甜的
怡貴人正了正鬢邊的玫瑰攢珠花釵,笑道︰「可不是呢?臣妾也從未見太後這般高興過呢太後唇邊的笑色如同她身上的湖青色金絲雲鶴嵌珠袍一般閃耀︰「先帝臨終前,已經病得萬事不能做主了。為保新帝登基後蒙古各部一切穩妥,哀家的端淑便遠嫁軍力最強的準噶爾部以求安定。如今哀家只剩下柔淑這一個女兒了,能嫁在自己跟前,當然是最好的了
紫株笑嘆道︰「理藩院的侍郎雖然不是什麼要緊的官職,但到底也還體面,哪怕額駙是領個閑差,公主能在太後跟前常常盡孝,也是極好的
怡貴人抬起嫵媚縴長的眼角,輕輕柔柔道︰「姝貴妃……算是很盡心了
太後瞄了她一眼,舒然長嘆︰「也是。若不是她想到要以退為進,力陳柔淑下嫁蒙古的好處,皇帝未必會听得進去,才反其道而行。這件事,哀家念著姝貴妃的好處。自然了,皇貴妃也是明白事理的。也虧得龔魯來告訴哀家皇貴妃病重,哀家才能勸得動皇貴妃接受這門婚事
怡貴人冷冷一笑︰「對皇貴妃來說,是想公主有個婆家的靠山。其實她是最看不穿的,太後娘娘心如明鏡,兒女在身邊,比什麼都要緊得多了
太後長嘆一聲,撫著手腕上的碧玉七寶琉璃鐲道︰「皇貴妃畢竟還年輕啊。
許多事她還不懂得,只怕以後也來不及懂得了。她的病,皇帝心里有數麼?」
怡貴人略略思忖道︰「龔魯雖是皇上身邊的人,但一向最油滑老道,左右逢源。這次皇貴妃的病雖然一直瞞得密不透風的,怕是皇上也隱約知道些,所以御駕才吩咐了,明日就要準備回鑾
太後靜了片刻,看著小幾上的一縷香煙裊裊縹緲,微眯了眼道︰「外面雖好,到底不如宮里舒坦。待了一輩子的地方,還是想著要早點回鑾。對了,舒嬪原說要和你一起過來的,怎麼這個時辰還沒過來
紫株忙道︰「方才舒嬪那兒來過人了,說是預備著侍寢,就不過來了
怡貴人嘴邊的笑便化成一縷不屑︰「侍寢還早呢,這個時候就說不過來了,也敷衍得很
太後微微一笑,對這些爭風吃醋之事極為了然︰「舒嬪跟在哀家身邊的時候沒有你長,自然不如你的孝心重。好了,時候不早,你也先回去吧
怡貴人這才起身告退。紫株看著她出去,低聲道︰「論起來,怡貴人待太後的孝心,可比舒嬪多呢
太後唇角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你也看出來了?」
紫株微微沉吟︰「奴婢冷眼瞧著,舒嬪待皇上的心是比待太後您重多了,這樣的人留在皇上身邊,還這麼得寵……」
太後笑著彈了彈指甲︰「皇帝的風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歡。舒嬪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幾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親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顆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舒嬪的好處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且看怡貴人的恩寵,到底是不如舒嬪了
紫株還是有些不放心︰「那太後不怕……」
「怕?」太後不屑地嗤笑,「皇帝雖寵愛舒嬪,但他對舒嬪做了什麼,真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舒嬪的性子剛烈,若來日知道了發起瘋來,指不定將來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夜色闌珊。
濟南的夜,無論怎樣望,都是隱隱發藍的黑,璀璨如鑽的星辰,像是灑落了滿天的明亮與繁燦。不像京城的夜,怎麼望都是近在咫尺的墨黑色,好像隨時都會壓翻在天靈蓋上。
皇貴妃醒來時已是半夜,幾名太醫跪在素紗捻金線芭蕉屏風外候著,听得皇貴妃醒來的動靜,方敢進來請脈。皇貴妃有些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見皇帝也在身邊,慌忙含笑支撐著起身請安︰「皇上萬福,皇上怎麼在這兒?」她極力掩飾著睡中憔悴支離的容顏,「品紅,是什麼時辰了?」
品紅忙回稟道︰「回皇貴妃娘娘,是子時二刻了
皇帝忙按住她,柔聲道︰「別掙扎著起來了,鬧得一頭的虛汗說罷,他取過絹子替皇貴妃擦拭著額頭汗珠,「朕本來宣了舒嬪侍寢,但不知怎的,總念著你與璟瑟,想來想去覺得心里頭不安,便過來看看你。誰知道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口中念念有詞皇帝的語氣愈加溫柔,「怎麼了?可夢見了什麼?」
皇貴妃忙笑道︰「難怪臣妾總覺得和誰在說話,口干舌燥,原是說夢話了她仔細想了想,「其實這個夢臣妾已經做過好幾次了,皇上也是知道的
皇帝想了想,撫著皇後青筋暴起的手背道︰「皇貴妃又夢到碧霞元君了?」
皇貴妃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霞色紅暈︰「此次東巡以來,臣妾一直夢到碧霞元君在睡夢中召喚臣妾。所以臣妾與皇上祭泰山時,特意往碧霞元君祠許願。可如今臣妾已經離開泰山了,不知為何,碧霞元君仍是在夢中屢屢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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