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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六)(三更)

春娘答應著下去了。(百度搜索更新更快)皇貴妃抱著懷中的兒子,怎麼都看不夠愛不夠。正巧品紅進來道︰「娘娘,方才樂子來傳旨,皇上說咱們五阿哥自幼多些病痛,所以打算九月初一與娘娘前往隆興寺西側的行宮小住,也好往隆興寺祈福保佑五阿哥平安

皇貴妃喜道︰「隆興寺是千年古剎,寺里供奉的正定大菩薩據說十分靈驗,重印帝在世的時候也多次去參拜呢。皇上真是有心

品紅亦高興︰「可不是,皇上多疼愛咱們五阿哥,一日不見都舍不得呢她想了想,微微皺眉,「還有一事。皇上昨夜臨幸了魏官女子,就是彤妃嘉妃身邊的染兒,今早起來就晉了答應

皇貴妃的笑容瞬間凝住︰「染兒!怎麼彤妃也不得力,一個小丫頭也料理不好

品紅忙賠笑道︰「那丫頭果然是狐媚東西!彤妃又有兩個阿哥,一時疏忽了也是有的。不過話說回來,到底也只是個答應,能有什麼呢!」

皇貴妃稍稍釋然︰「也是。嘉妃雖然還算得力,但有了兩個兒子,也得防著她來日不安分。也好,多個魏婉婷,她也有得鬧心。本宮正好得些空閑,好好養好璞琮才是要緊

品紅諾諾听著,眼波一轉,便若無其事陪著皇貴妃一起哄璞琮了。

宓姌再次看到彩珠的時候,已經是瑄禎十二年的冬天。這一年京中痘疫四起,秋燥冬暖,略無霜雪,河井枯涸。自九月間起,痘疫流行。自河北蔓延至京郊,又波及京師,十不救五,小兒之殤,日以百計。

宮中因著從前重印帝福臨死于痘疫,所以格外惶恐。皇帝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囑咐阿哥所將各位公主、阿哥都抱到生母或養母宮中養育,小心避痘。宮中供奉了痘神娘娘,為過春節所掛的春聯、門神、彩燈全被撤下,同時諭令全國及宮中「毋炒豆、毋點燈、毋潑水」,並頒詔大赦天下。一時之間,宮中人人自危。大為惶恐。

璞琮體弱多病,皇貴妃也格外防備。小心謹慎看顧。永和宮中一律不許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

而彩珠,便是在那個時候求見宓姌的。彼時宓姌正與沛涵閑話宮中痘疫之事,連一應的乳母保姆都不甚信任,一切都必得自己親自過手,她听得涅筠小心翼翼提起「彩珠」這個名字。不由得含了幾分詫異之色︰「彩珠不是伺候慧賢貴妃的貼身丫頭麼?听說慧賢貴妃死前放心不下他,將她指婚給了守順貞門的一個侍衛,之後便在古董房當差。她忽然要見咱們做什麼?」

璞琪活潑地笑著。越發逗得沛涵笑個不止,拿著撥浪鼓哄了璞琪玩,漫不經心道︰「如今皇上只寵著魏常在,眼見著年前必定是要封貴人了。咱們得閑不用伴駕,見一見彩珠便又怎麼了

宓姌沉默片刻,將璞琪抱到乳母懷中,隨著涅筠起身向外去。見到彩珠的時候,是在古董房邊一間昏暗的小廡房里,想是她平日當值時所住。彩珠一副婦人裝束,簪著白絨團花,枯啞的頭發用一支素銀平簪緊緊壓住。她眼楮通紅,人也木木的,像是沒有活氣似的,哪還有半分像從前寵婢模樣。

宓姌和沛涵見彩珠這副打扮,知道她是家中出了喪事,便道︰「家里怎麼了?是不是有為難的地方?」

彩珠離她們倆遠遠的,縮在牆角一隅,戚然嘆道︰「奴婢的丈夫歿了,奴婢今日是過來替他收拾遺物的

宓姌嘆口氣︰「涅筠,備下五十兩銀子給彩珠,就當給她丈夫操辦後事

涅筠答應一聲︰「那奴婢回宮去取

彩珠慘然一笑︰「姝貴妃娘娘,難為你還肯給些賞賜,倒不計較奴婢曾是伺候慧賢貴妃的人

窗外寒氣猶冽,廡房里並不如嬪妃所居的宮室一般和暖春洋。宓姌遠遠立在彩珠身前,靜靜听著,心中忽然有一陣短暫的心安。與晞月十數年的爭寵慪氣,是落在宮牆縫里的塵灰,摳不出,抹不去,只能任它停留成時光柔和的折痕。當這些曾經輕狂的片段從如懿的回憶中慢慢剝離而出時,她不勝欷歔,然而那欷歔也是屬于勝利者的活著的綺想。畢竟如今活著的人,是她自己。所以,她凝望彩珠的目光疏遠而冷淡,卻不失一縷悲憫之色︰「所謂計較,是對活著的人而言。斯人已逝,前塵往事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何況你只是慧賢貴妃的侍婢而已,何必再與你有所糾葛?」

「那麼奴婢來找姝貴妃,果然沒有錯彩珠俯身一拜,「從前奴婢多有不敬,這一拜算是還了她微微一笑,叩首道︰「只是姝貴妃既然賞賜,五十兩銀子怎麼夠?兩個人的喪事,要給也是一百兩了

宓姌的眉心細細地擰起,打量著彩珠道︰「這話怎麼說?」

彩珠的臉是萎黃的花瓣的顏色,有慢慢頹敗的跡象。她慘笑道︰「奴婢的丈夫死于痘疫,奴婢服侍了他這些天,恐怕也逃不了了。昨日早上起來,已有嘔吐、頭疼的癥狀,今天手臂上發現了兩顆紅疹子。所以,兩位娘娘,奴婢離你們那麼遠

宓姌听得「痘疫」二字,心下一陣緊縮,幾乎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沛涵緊依在她身畔,勉強鎮靜道︰「你都得了痘疫,還要見本宮和姝貴妃,是要讓我們染上痘疫,好讓你替慧賢貴妃報仇麼?」

彩珠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恨意,搖頭道︰「奴婢知道,慧賢貴妃死不瞑目,最恨的人是誰。慧賢貴妃臨死前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還是死死盯著奴婢,奴婢知道,她是要奴婢不要放過那個佛口蛇心得人!」

宓姌凝視她片刻,搖頭道︰「你都這樣了,還想著這些做什麼?」

彩珠呵呵笑著,干枯的唇微微張闔︰「就是因為奴婢到了這個地步了,才終于有了辦法她笑起來露出森森的白牙,「慧賢貴妃死前,奴婢就被指了一個侍衛嫁了,為的就是還能留在宮里好尋個機會。可奴婢身份低微,一點辦法都沒有。如今她連嫡子都生下來,這一生真是順心遂意啊!可奴婢一直得得慧賢貴妃死前有多恨,奴婢答應過貴妃,一定會替她報仇雪恨

沛涵不以為意地搖頭,靜靜撥弄著手腕上的紅玉髓琢花連理鐲,如玉髓瑩紅通透如石榴籽一般,襯出她一雙柔荑如凝脂皓玉︰「永和宮禁衛森嚴,你進不去的她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彩珠,「你要本宮幫你?」

彩珠點頭道︰「奴婢既然得了痘疫,法子反而多了。奴婢知道,娘娘和慧賢貴妃一樣恨她

沛涵盈然一笑︰「你倒真是明白本宮的心思

宓姌略想了想,背過身去,只留下華服高鬢的身影︰「這件事,本宮不做沛涵忙跟過去,語不傳六耳,「姌兒,你忘了她是怎麼害你的麼?你到如今都沒有子息,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姌兒若怕髒了手,我來做便是

宓姌的心忽然一顫,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一鞭,傷口裂開的疼痛上又灑滿了雪白的新鹽。她握住沛涵的手︰「我做和你做有什麼區別,咱們都別髒了這個手

沛涵急切道︰「姌兒是從冷宮里撈回一條命的人,不能有婦人之仁

宓姌定定頷首︰「不是婦人之仁。你和我都知道,她的這個兒子天生孱弱,活得艱難。再者,說句不怕報應的話,從前沒有璞琪,下什麼手做什麼事都沒有後顧之憂。但如今……」她搖頭,「不是為了別人,只為璞琪。我從前不懂,只為恨著一個人,便什麼事都肯做。如今我和你都算是人母,這件事,不必做了

沛涵猶不死心︰「姌兒……」

宓姌擺一擺手,轉身向彩珠,決然道︰「抱歉,本宮與愉妃都幫不了你她見彩珠遽然變色,越加寧和道︰「本宮知道自己無用,所以有心無力

宓姌說罷,旋身便挽著沛涵的手出來。她殷殷道︰「咱們走吧。回去好好兒拿藥水洗洗,免得染上痘疫

沛涵猶不死心,低低道︰「姌兒,咱們真的不做?」

宓姌沉聲道︰「若在從前,我絕無二話。戳她的軟肋,我心里痛快。可如今……」

沛涵的聲音有些尖銳︰「不只是為了璞琪,你也擔心地位和尊榮受損,也怕皇上知道吧?從前咱們輸得徹底,什麼都不怕,如今得到愈多,瞻前顧後也多了沛涵微微黯然,「姌兒,我真怕有一日,我們的顧慮太多,便只會束手無能了

二人靜靜地站著,風聲被兩旁聳立的深牆擠得虎虎亂竄,發出嗚嗚咽咽的鳴聲。宓姌惻然轉首,但見婉婷攜了侍女瀾翠緩緩走來,大約是從養心殿出來。

婉婷見了她們,忙福了福身,剪水雙瞳清凌凌的,泛出由衷的歡喜殷切之情︰「姝貴妃娘娘萬福,愉妃娘娘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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