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這一回雲穿得很素淨,淺灰色的長袍並素色腰帶,渾身上下一點配飾也沒有,渾不似先前的騷包。刺史少爺有些不高興,一臉嫌惡地道︰「小爺好心請你去賞梅花,你怎麼穿得跟死了人似的,忒晦氣了。」
雲還沒來得及反駁,剛剛換了衣服出來的賀均平倒先接了話,毫不客氣地回道︰「梅花品性高潔,堅貞傲骨,不沾世俗之氣,既然是賞梅,怎好濃妝艷抹一身光鮮,沒得污了梅花的品格。」說罷又冷冷地朝刺史少爺那一身華服掃了一眼,話中譏諷之意沖著誰來一眼便知。
刺史少爺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三人乘著刺史府的馬車到了梅園,園子里早已到了不少人,瞅見刺史少爺親自領著人進來,不免好奇,紛紛上前打探雲與賀均平的身份,待听得只是兩個平頭百姓,頓時沒了興趣,倒也有人見他二人長得俊美,生出齷齪之心,擠到他倆身邊說些難以入耳的玩笑話。
這種人雲見得多了,並不往心里去,但賀均平卻實在不願雲被這種人侮辱,氣得臉色微變,拳頭握得緊緊的,若不是雲及時發現不對勁拽了他一把,恐怕他這會兒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拳頭砸在那些人臉上了。
梅園客多,刺史少爺自然沒時間多搭理她們,立刻就被其他客人拉走了。賀均平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拉著雲悄悄地踱到園子角落無人處,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一會兒,陸鋒也到了,他沉著個臉,一貫是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樣子,饒是如此,還是一批接著一批的人厚著臉皮去與他搭訕。
陸鋒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角落里的賀均平與雲,陰沉的臉上這才稍稍緩和了些,快步踱到他二人面前,低聲道︰「原來你們倆也在,怎麼躲在這里?」
雲低著頭站在賀均平身後朝陸鋒拱了拱手,爾後便一直垂著眼楮听他們兄弟倆說話,自己則沉默不語。賀均平雖察覺到不對勁,但終究沒有出聲問起。
他們三人在角落里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便有小廝過來請他們入大廳落座,說是表演就要開始了。雲這才知道那刺史少爺竟把益州城的三大花魁都請了過來,排場著實不小。
「一會兒平哥兒與二……二公子便與我坐一起,」陸鋒低聲叮囑道︰「刺史家大少爺一向胡來慣了,今兒特特地把你們請過來,恐怕另有所圖,跟我坐一起,多少我也能攔著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胡來。」
雲不大願意跟他離得太近,但賀均平卻覺得陸鋒說得有道理,遂點頭應下,又悄悄扯了扯雲的衣袖,讓她莫要任性。
于是二人隨著陸鋒一起進了大廳,在上首靠陸鋒右側的位子上坐下。廳中客人見陸鋒對他們和顏悅色,不知他們與陸鋒究竟是何關系,俱不敢亂來。刺史少爺很是忿忿,欲開口刺雲幾句,陸鋒忽地抬頭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鋒利猶如利箭,刺史少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聲鼓響後,三位美人一齊入場,雲夢因是此屆花魁,自然站在正中,她依舊是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樣子,穿了身白色繡紅梅的襖子,領口圍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襯得那一張小臉愈發地清麗月兌俗。她抱著把古琴,裊裊上前朝眾人行了一禮,並不言語,目光在堂上一掃,瞅見雲,眼楮一亮,旋即又立刻收斂起來,緩緩低頭,轉到一邊去。
接下來才是疊翠與晚碧上前與諸位行禮,她二人一綠一紅,相映成趣,很是養眼。
三人行禮完畢,又緩緩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有歌姬與舞姬相繼步入大廳,絲竹樂起,大廳中頓時一片歌舞升平。雲打定了主意今兒要老實安分不出風頭,故一直低著腦袋不急不慢地吃菜喝茶,連酒都不沾一口。
偏生那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她,故意指著她高聲道︰「大家可識得這位小哥兒?上回花魁大賽上他可是大出風頭,就連陸大人也被他給灌醉了呢。今日梅花會本少爺特特地把他給請了來,便要讓他再來評一評這三位美人,也不知今日究竟誰能入得了方二公子的眼。」
既然他都點到自己頭上來了,雲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縮著腦袋裝低調,遂站起身來朝刺史少爺拱了拱手,笑著應和道︰「大公子莫要再取笑了,那天在下喝多了酒,口無遮攔,這才胡咧咧。您再這麼說,我可真是不敢見人了。」
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他,舉起手里的酒杯朝他道︰「喲,可真看不出你竟然還會謙虛了。」他既然舉了杯,雲哪里敢不喝,無奈之下,只得端起杯子問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了杯酒。
酒杯將將送到唇邊,雲立刻察覺到這酒不對頭。她當土匪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干過,簡直就是這一行的祖宗,酒里下藥這種下作手段都不屑做的,端起杯子聞一聞便曉得里頭放的是什麼料。
刺史少爺竟是打的這樣的主意?真真地下作!
她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左手也抬起來掩住酒杯,胳膊一抖便將杯中酒悉數倒進了衣袖里,作出一飲而盡的樣子,罷了卻不坐下,一伸手將那丫鬟手里的酒壺搶了過來,盈盈淺笑,當著眾人的面上前去給刺史少爺斟了一杯,眉一挑,眼角自有一股風流姿態,勾起嘴角道︰「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怎麼當得起大公子給我敬酒,理當我敬您才是。」說罷,又故技重施將杯中酒再倒了一遍。
狐狸先森莫輕狂sodu
那刺史少爺竟恍若無知,目光游離地盯著雲看了一陣,毫不遲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待雲回到座位上,賀均平的臉都已經扭曲了,壓著嗓子氣鼓鼓地道︰「不是說了不要惹事麼?」
雲也生氣,怒道︰「那小子竟敢跟我玩陰的,那酒里頭摻了料。」
賀均平氣得臉色立刻變了,一旁的陸鋒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賀均平咬著牙搖頭,狠狠地道︰「沒事。」
說話的時候,上頭的刺史少爺仿佛已經有了些不對勁,皺起眉頭模了模肚子,過了一會兒,又起身離開。雲想了想,緊緊跟了過去。賀均平哪里放心,也趕緊追了上去。陸鋒見狀,想了想,也悄悄跟在了後頭。
刺史少爺一出大廳便邁開步子飛奔,雲悄無聲息地一路追過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茅房,這才趕緊停住腳,捂住嘴偷笑了一陣,折身準備回廳。不想剛轉身走了幾步,方才在她身邊伺候的那丫鬟竟不知從哪里繞了出來,見了她,趕緊上前來見禮,又道︰「奴婢方才還準備去廳中尋二公子的,不想竟在這里遇著了。」
雲愈發地察覺到不對頭了,盯著這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隱隱帶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果然是刺史府,便是連丫鬟也生得嬌俏可人,也不知道這府里頭到底是誰看她不順眼,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動手。
那丫鬟恭聲回道︰「方才奴婢在後院悅心樓遇著了雲夢姑娘,也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地托奴婢來尋您。」
竟是托了雲夢為借口來哄她?雲有些想笑,微微眯起眼楮盯著那丫鬟看,不回她的話,反而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院子里伺候的?」
那丫鬟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低著頭小聲回道︰「奴婢晴雪,是桂姨女乃女乃院子里的人。」
「名字倒是挺雅致的。」雲正欲再追問,忽又瞥見刺史少爺皺著眉頭慢吞吞地從茅房里出來,遂扯著嗓子喚了他一聲,刺史少爺一抬頭瞥見是她,臉都綠了,氣鼓鼓地沖過來,怒道︰「好你個方雲,竟敢在酒里下藥害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作出渾然無措的樣子來,訝道︰「大公子說什麼藥?那酒里有藥?難怪我方才喝了酒就肚子痛,可那酒不是她——」她一轉頭,方才還乖乖地守在一旁的晴雪已經不見了蹤影。
雲笑,「這丫頭倒是溜得快。」說罷,又搖頭道︰「大公子,恐怕我們都著了別人的道兒。方才有個自稱是在桂姨女乃女乃身邊伺候的丫鬟晴雪邀我去悅心樓,說是雲夢姑娘有急事尋我。我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勁,我與雲夢姑娘又不熟,攏共不過是見了兩回面,她便是再怎麼急,也斷然不至于來尋我才對。對了,方才我們倆喝的酒就是那個丫頭伺候的。」
刺史少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頭上甚至沁出了汗,咬著牙喃喃道︰「悅心樓住的是我母親。」
雲聞言頓時愣住,她原本只以為這事兒是沖著她來的,而今看來,竟是一石二鳥之計。她一個「大男人」若果真貿貿然地沖進了悅心樓,不說她沒了活路,刺史夫人恐怕也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那丫頭去了哪里?」刺史少爺繃著臉怒氣沖沖地問。
雲只是搖頭,「我只跟你說了句話,一扭頭就沒見人了。」話剛說完,就听到走廊那頭「砰——」地一聲響,賀均平與陸鋒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賀均平手里拽著那個丫鬟,輕輕一甩,那丫鬟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刺史少爺氣極,立刻高聲喚人,被陸鋒攔住,道︰「這是貴府的家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外院里還有許多客人在,大公子莫要太沖動了。」
刺史少爺竟還听得進勸,勉強壓下心頭的憤恨朝陸鋒拱手道謝,罷了又朝雲道︰「今兒的事你若是敢往外說——」
雲連連揮手,「大公子放心,我又不傻。」
出了這麼大的事,刺史少爺哪里還有精神來跟雲過不去,雲便與賀均平趕緊回了廳。陸鋒因與刺史府有交情,遂陪在刺史少爺身邊幫忙,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與刺史少爺沉著臉回到座位上,之後整個花會二人都一言不發。眾客人察言觀色,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遂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
雲與賀均平也趁早溜了。
第二日下午,雲便听賀均平說刺史府里逐了許多下人出府,就連姨女乃女乃也被打發了兩個,到雲收拾東西跟著賀均平出城那一日,小紅樓又傳來了晚碧落水溺亡的消息。雲這才知道,原來那晚的事竟與晚碧也月兌不了關系。
無論當日的事情如何,都與雲無關了,她終于被賀均平和家里頭那群吃里扒外的小叛徒們說動,收拾東西起身去了燕地。
她才不是要去宜都呢?雲跟自己說,她只是去方頭山去看看老當家,順便回去再做一回她的老本行,當土匪頭子什麼最痛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整天怎麼嗖地一下就過去了呢?我今兒連早飯都沒吃,中午跟朋友出去出了個飯,消了一會兒食,回來睡了一覺,再一醒來天就黑了。
一周休息兩天一點也不夠嘛。!##$l&&~w*h*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