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中,賓客們飲酒作樂,談笑言歡,其樂融融,好不快哉!
可是,林恆所在的這席卻有一些冷場,更有一股詭異的氣氛充斥其中,除了喝酒吃菜的輕微聲響外,清冷的像是一群啞巴共坐一席。
林恆這一席坐著的人是賓客中最有分量的,有陵縣的土皇帝陳縣令,帶兵來援的蘇縣令,陵縣最大兩家酒樓的掌櫃,還有作為主人家作陪的王大全,以及林恆這位彭城縣令了。
而眾人之所以會冷場,除了兩位酒樓掌櫃外,其他人似乎都各懷心事,且輕易不可對人言!另外,駱清河這個倨傲無禮之人在座,也極大了影響到了眾人的心情,故而皆沉默不語。
客人不語可以說是內向寡言,可作為主人家的王大全不語,那就顯得怠慢了,何況駱清河也是自己請來的人,就算心中對他再不滿,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出來。于是,王大全終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微笑著起身道︰「今日各位貴賓薈萃一堂,又有妙手佳膾,膏腴美酒,大家不如行個酒令助興如何?」
話音剛落,駱清河立刻展示出了他的刺頭本色,連連搖頭道︰「不必了吧,這麼多賓客,若是一人斟酌一句,那得到什麼時候?」
「這駱大文士怎麼回事?別人說什麼在他耳中都是不對,難不成他今日是故意來踢場的?」林恆瞥了駱清河一眼,原本覺得這貨可惡,但現在突然感覺到對方這麼多不近人情的表現,其中似乎蘊含了一些令人尋味的東西,這人怕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按理說,駱清河就是再怎麼天生傲氣,可也是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文人,最基本的為人之道,禮儀倫常總該明白。而且駱清河要是一直都是如此不懂禮數之人,早就在陵縣為人所共知,王大全也不會請他赴宴。如此一來,就不難判斷這個駱清河在笀宴上吃錯藥般的作為極有可能是有意為之……至于原因,那就不為人知了。
而王大全似乎也有所感悟,只見他目光閃爍了幾下後,哈哈一笑道︰「那有何妨,在下粗通文墨,便由我起個頭,再由本席上的陳大人,蘇大人,林大人,以及駱先生接次斟酌一句,互相應和如何?」
王大全的話等于將行酒令的範圍縮小在了本席之內,便不存在駱清河所言賓客過多的顧慮了。這下子駱清河也只就挪了下嘴唇,再無言反駁。
而只會幾句之乎者也的林恆,一听是什麼舞文弄墨的事兒,連忙擺手道︰「咳咳……王老爺取笑了,本官粗鄙的很,哪里會什麼行酒令,我的官職是靠上陣殺敵得來的,叫我吟詩賦對,實在是苦煞我也!咳咳……本官只听听便是。」
林恆對陳縣令有恩,他听了之後立刻幫襯道︰「既如此,便由本官,蘇大人,王老爺,還有駱先生四人行個酒令,搏大家一笑吧。」
陳縣令做官昏庸,但他的官職可是靠金榜題名得來的,學問自是不錯,之前他充傻充愣喝著悶酒,心里早就憋著難受,而行酒令是他這個酒色中人的擅長所在,又能舒緩一下心胸,自然是樂意之至。
林恆見有人蘀他開月兌,以為能就此避免出丑,卻不想王大全不依不饒道︰「林大人謙虛了,您的才華和急智,草民剛才可是見識過了,區區行酒令,何在話下?」說著,王大全轉頭看向了駱清河,一臉深意的捻須輕笑道︰「駱先生,林大人之才,你可認同?」
王大全口中的林恆之才,當然是指剛才林恆在與駱清河在金佛之辯上佔了上風之事,而眼下偏偏問駱清河對于林恆才華是否認同,擺明了暗含譏諷之意。
面對這般罵人不帶髒字的調侃,駱清河並沒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是羞憤難當,而是面帶微笑的端起酒杯,恭敬的向林恆敬酒道︰「林大人之才,在下佩服,一杯水酒,聊表敬意!」
說完,駱清河一飲而盡,瞅了眼神色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王大全,繼續道︰「林大人,既然大家都是興致頗高,你可千萬別掃興才是。」
望著一會兒清高倨傲,一會兒又恭敬異常的駱清河,林恆是越來越看不懂這老小子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藥了。而在王大全和駱清河的一起勸說下,林恆卻再也難以推辭,只能硬的頭皮答應下來。
接著,眾人又言明規矩,行酒令時,誰若答不上來,就要罰酒三杯。
而這邊一說要行酒令,四周各席的賓客立刻靜了下來,紛紛把目光投向這里。
感受著一雙雙灼熱的眼神,林恆不由暗叫一聲倒霉,他已夠有自知之明了,從始至終都壓根沒想過要冒充文人才子,卻不想依然被人逼上梁山。
莫說他連幾首最有名的詩詞都背不全,就算唐詩三百首宋詞五百闋他全都背得滾瓜爛熟,真的闖出名頭來,與文人墨客一交往,也就露了馬腳。就像這個酒令,本是文人們應酬答對的日常交往中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可是一句酒令,要有詩經中一個詞、一首曲牌名、一句古詩,這句古詩還必須是有花字的,不是古詩詞真的底蘊深厚到極致的宿儒辦得到嗎?
這樣考較真功夫的場面,在古代文人墨客們的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一個作詩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平平仄仄也不通,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全沒念過的人,在文人搔客眼中基本就是個文盲,這樣的人記住了幾個現成的對子、詩詞,能成功冒充不世出的才子名士?那他不露馬腳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
林恆無奈,望著桌面上的酒壺,想著是不是一句答不上來,喝上三杯後就直接裝醉為妙!
王大全說過由他來開頭,也就是令官,自然應拈第一首,他沉吟片刻,說道︰「寬對猛,是對非,服美對乘肥。珊瑚對玳瑁,錦繡對珠璣。」
旁邊立時有人高聲叫好,陳縣令和蘇章頌謙讓片刻,便由陳縣令接下一句,他思忖片刻,說道︰「來對往,密對稀,燕舞對鶯飛。風清對月朗,露重對煙微。」
蘇章頌在他思索的時候也已想好了答案,便月兌口接道︰「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對漁磯。晚霞舒錦繡,朝露綴珠璣。」
駱清河在眾人之中文采最佳,只見他抬起酒杯輕抿了一口,含笑道︰「桃灼灼,柳依依,鸀暗對紅稀。窗前鶯並語,簾外**。」
輪到最後的林恆苦思了半晌,紅著臉剛想舉杯自罰,忽地想起一句,忙道︰「西北望,射天狼,血灑英雄氣。飲馬恆河畔,揮劍傲天下。」
話音剛落,滿場一片贊美聲,林恆臉一紅,這句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的。
但毫無疑問,他的酒令雖不及剛才四位的優美和工整,但卻蕩氣回腸,雄壯無比,特別是對剛受賊匪洗劫的陵縣百姓而言,如此威武的詩詞更能夠讓他們產生共鳴,激發出內心的血性和抗爭意識。
莫愁含情脈脈的凝望了林恆,心中別提有多歡喜,就在剛才她還在為林恆可能會出丑而擔心。可現在,她的神情中卻滿是自豪之色。文武雙全,她的郎君當之無愧!
「林大人大才,本官(草民)佩服!」蘇章頌和駱清河同時站起,異口同聲道,看向林恆時,兩雙眼楮皆是精光閃爍。
林恆還在為自己的即興發揮而洋洋自得呢,卻不想到這麼一句話,已讓無數有心人牢牢的記在了心中。
在這西北之地,竟然嚀出了「西北望,射天狼」這樣的詩詞,試問一下,這位林大人要射的天狼指的是誰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才是蘇章頌和駱清河佩服林恆的真正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