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雖無艷陽高照,但仍舊熱氣撲面。夜空湛藍,無邊無際,只可惜無星無月,讓這夜幕少了幾許深邃的意境。不過在這地處東漢邊境、依怒江而立的臨江鎮上,也沒什麼懂得賞星賞月的雅人兒。
也不知此刻是二更還是三更,每夜都極為準時的更夫整晚都未出現,小小的臨江鎮陷入了一片異樣的靜謐之中。
忽然,一團紅光出現在鎮南一角,初起還很微弱,漸漸地卻以極快的速度變得刺目。與此同時,一聲尖叫在那紅光中響起。
"走水了!走水了!"
半夜走水的是陸府,主人陸霆正是鎮守怒江的大將。當陸霆披著袍子趕到時,火勢已經蔓延到整個前院了。
這麼短的時間內火勢能夠燃到這個地步,絕非普通的失火所致。陸霆心里一沉,大步走到正拼命潑水滅火的眾人身邊,沉聲問道:"這火有什麼蹊蹺?"
正在奮勇撲火的護衛長劉光廷聞言,吩咐其余人全力滅火,然後走到陸霆身邊,小聲回答道:"回稟將軍,這火,是有人蓄意放之!"
陸霆心中早有答案,並不訝異,只皺眉問道:"能否撲滅?"
劉光廷臉上閃過一絲黯淡,低聲道︰「已經查實,府邸四周全部被澆上了油」
竟然澆油!看來對方是打定主意要他陸府滿門的性命了!陸霆臉上陰沉的幾乎能夠滴下墨汁來,又問道︰「強行破門而出,你認為這個辦法是否可行?」、
劉光廷雙目微垂,聲音中已經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顫音︰「啟稟將軍,除了正門,其余的門全部被人從外面釘死了!」
後路已絕,在劫難逃啊!陸霆絕望的閉了閉眼,望著眼前一片狼藉的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冷靜的問出了第四個問題︰「如果強行破門,你有幾成把握?」
劉光廷聞言,身軀一震,看到陸霆目中的堅決,已然明白了對方的決定。他死死地的望著陸霆,咬牙發誓道︰「陸公子在前面指揮人滅火,陸小姐也已經有人去接應了——將軍請放心,屬下率領第四分隊,拼死亦會將公子和小姐安全送出。只要到了堤防,遇見我們的哨兵,就安全了!」
陸霆濃濃的雙眉緊緊的皺在一起,正要點頭表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爹爹」,然後一個嬌小的身影飛撲到了他的懷里——正是剛剛穿戴整齊出來的女兒陸婉婷。
陸婉婷顯然听到了他們蹈話,又急又慌的大聲說道︰「我不走!我不會扔下爹爹一個人逃走的!要走大家一起走,否則就都別走!」
「胡鬧!此乃生死存亡之際,豈容你任性!听爹爹的話,爹爹馬上安排你和哥哥先走,你放心,爹爹隨後就到!」陸霆感動于女兒的情真意切,卻故意將她斥責了一通。
忽然,一聲「噗嗤」響起,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陸霆側頭一看,在女兒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女子,在一片煙灰飛濺中,她顯得那樣的一塵不染。
是三個月前特意為女兒千里迢迢請來教她彈琴的女先生紀墨晨。听到她在這種時刻還能笑的出來,陸霆不悅的皺了皺眉頭,問道︰「紀姑娘緣何無故發笑?」
紀墨晨白皙的臉上笑意褪去,曼聲說道︰「我笑陸將軍素來一言九鼎,不料竟在愛女面前許下空諾!白白墮了一世威名!」
她的意思是若按陸霆的辦法,過了今晚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命活著去找他那一雙兒女,卻許了陸婉婷一個美好而無法實現的承諾。
夜黑風高,敵暗我明,實在是九死一生的險境!無論是突圍者還是堅守者,活下來的可能性都極低!
對此,陸霆豈有不知之理,但若坐以待斃,最終也是會落到燒成灰燼的下場。若能拼死突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此險招,不為其他,只為他這獨獨一對兒女啊!
陸霆平時與紀墨晨並無過多交集,只是經常听到女兒充滿崇拜滇及她。想到這一場陸家的大禍,連累到她一個外人,對她的無理之言也就不放在心上,反而愧疚的望了紀墨晨一眼,嘆道︰「陸府大難,不想連累了紀姑娘,陸某實在愧疚汗顏。但請姑娘放心,但凡有一絲機會,陸某定會竭盡全力保全你性命!」
紀墨晨听罷,笑著搖頭,嘆道︰「陸將軍好大義!只可惜恐怕按您的方法,紀墨晨必定見不到明日但陽!」
陸霆陸婉婷父女、劉光廷听了,臉上都是一僵。
只听紀墨晨悠悠然的又接著道︰「恐怕陸公子、陸小姐,即使冒死突圍出去,也依舊見不到明日但陽!」
此言一出,三人臉色不是僵硬,而是大震了!
對于陸霆和劉光廷而言,突圍的風險有多高他們其實十分清楚,但心中總是存上了幻想。如今被紀墨晨用不容置疑的堅定語氣打破幻想,頓時使他們陷入絕望的心境。
此時,前院的火勢已然控制不住,火勢蔓延,已經用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向他們所在的後院移動。濃煙四起,幾乎覆蓋了整個前院了。耳邊所听到的,全部大家都是受不住濃煙的咳嗽聲。
已經沒有時間考慮第二個方案了!
陸霆絕望的閉了閉眼,等到再睜眼時,兩道精光乍現,只听他厲聲下令道︰「速速令所有人退到後院!護衛隊整裝待發!听我命令!快!快!快!」
劉光廷用帶著怨恨的目光看了紀墨晨一眼,高聲領命而去。
「婷兒,你在此處等候,爹去換上戰袍!」陸霆說著,就要急步回房換衣。
陸婉婷一把拉住陸霆的衣袖,死活不放︰「爹爹不許走!爹爹不許走!」
側目看到立于一旁正作思索狀的紀墨晨,心中一動,大叫道︰「紀先生!紀先生!你那麼聰明,什麼都會,什麼都懂,你一定有辦法!你一定有辦法!你快點救救大家吧!」
陸霆見女兒鬧性子,正要掙月兌她的手,又听到她向紀墨晨求救,于是臉上不禁流露出一陣苦笑。即使這紀墨晨如女兒所言的冰雪聰明,也只是在琴棋書畫方面。遇到這種大事,她一介女流,能有什麼方法救大家性命!女兒少不更事,他卻十分清楚,料定紀墨晨不可能有什麼全權之計,所以連問不問一聲。
紀墨晨把陸霆臉上一晃而過的不屑和譏笑納入眼底,知道他瞧不起自己,她心頭微慍,卻知道事態緊急,不容矯情,于是主動出聲叫道︰「陸將軍請留步!」
陸霆皺眉轉身,看到紀墨晨款款站于漫天煙塵之中,一對清亮的眸子倒映出兩團熊熊火焰,心頭不明緣故的怔了怔。
正在此時,兩個小廝從後院深處跑了過來,跑到紀墨晨身前,將抱著懷里削的整整齊齊的細長竹子給她過目,說道︰「紀姑娘,東西已經按你的吩咐準備好了。你看夠不夠!如果不夠,咱們馬上再去!」
紀墨晨看著兩人懷里的竹子,滿意的點點頭,道了一聲︰「辛苦了。」
然後,抬頭看著陸霆,一瞬不瞬道︰「如果陸將軍信我,但有一法,或許可以令所有人月兌困!」
陸霆本不相信一個弱小女子在危急關頭能有什麼辦法,卻不知為什麼在看到紀墨晨一臉從容的神情後,月兌口問道︰「什麼方法?」
紀墨晨最擔心的便是陸霆因瞧不起女流之輩而根本不給自己表述的機會,此時見他松口,不禁暗自松了口氣,爾後又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唉,若不是今時今事亦然危及到她的性命,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插手此事的。、
收住紛飛的心緒,紀墨晨知道時間緊迫,于是加快了語速,道︰「除正門外其余側門全部被人從外面封死,顯而易見正門外埋有伏兵,只等著有人耐不住突圍,然後來個守株待兔,圍二奸之!」
頓了頓,紀墨晨堅定的說道︰「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出去!」
「可是不出去的話,大家都會被燒死的!」陸婉婷听了,忍不住心焦叫道。
「有了它們,我們都不會被燒死!」紀墨晨指了指小廝懷里那兩堆細長的竹子,說道。
陸霆聞言,又看了看那些竹子,忽然一個念頭滑過腦際,他想要抓住,卻怎麼也抓不住。心中更好奇紀墨晨的下一步計劃,忍不住追問道︰「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
一陣喧囂傳來,停止滅火往後撤的人已經聚齊,大家都是燻得一頭一臉的黑灰,不少人被煙灰嗆到,干咳連連。
漫天火光中,一抹微笑在紀墨晨唇角緩緩蕩起︰「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請君入甕!」
一個時辰後,整個陸府都幾乎被燒成了灰燼,放眼望去,已是廢墟。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席卷了所有,火光最盛時,竟然將大半個夜空都照亮了。火勢初起時,還能听到陸府里傳來驚慌失措的叫聲,慌亂的腳步聲,不間斷的潑水聲,可是慢慢地,變成了痛苦的尖叫與,隨著火勢的越來越大,聲音卻越來越小,當滾滾濃煙籠罩了整個府邸時,已然听不到任何人聲了。
夜空上飄來了幾朵愁雲,似乎也為這場人間的悲劇感到嘆息。
陸府上下二十一人,全部在這場火災中消聲覓跡。
又過了一刻鐘,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從斜對著陸府大門的草叢中發出。一只布滿傷痕的手臂探了出來,臨空揮了揮手,下一刻,聲響大作,從四周突然出現不少身穿夜行衣的人,他們以手臂為中心,急速靠了過去。
一個聲音低低的問道︰「一點動靜都沒有了,他們肯定死透了!大哥,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手臂的主人從草叢後站起,原來是一位一臉橫肉,渾身魁梧的大漢。只見他陰沉著臉,冷聲道︰「怎麼辦?當然是進去數一數尸首,看數目對不對了!萬一踫到還沒死絕的,也好送他一程!」
說罷,陰狠的笑了笑,再次揮了揮手臂,做出了出發的指示。于是,這一行七人,開始了他們驗收成果的工作。
跨進陸府,滿目瘡痍,讓這七人十分滿意,然而令那魁梧大漢心中不詳的是,整個前院一具尸體都未見到!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都往火勢小的後院跑,所以都扎堆死在那里吧!想到這里,他松了口氣。
等到到了後院,仍是一具尸體都未發現。這下子,他徹底慌了神,難道,竟然給陸家的人都逃了不成!
情急之下,領頭的魁梧大漢命七人分開搜尋,務必翻遍一磚一瓦,也要活見人死見尸!六人領命,分散而去。
一盞茶後,領頭人獨自搜索到後院的一個角度,他發現陸府居然有一個偌大的人工湖,只不過此時湖面上飄散著密密麻麻的黑灰。他看了一眼湖面,髒兮兮的一點波動都沒有。于是他又轉了過去。
可是,他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正暗自琢磨間,突然,听到背後傳來幾個蹊蹺的聲音,他悚然一驚,豁然回首,赫然看到兩個渾身濕漉漉的人站在湖邊,每人手上擎著一只已然拉滿弦的弓箭。
領頭人大驚之下正要張口呼叫,就見那兩名渾身濕透的弓箭手同時一松手,兩支箭筆直筆直的朝他激射而去,然後在他眼睜睜的注視下,刺進了他的咽喉。
領頭人倒地生死,一名弓箭手輕聲咳嗽了兩聲,忽然湖面蕩起,又從里面冒出了三個人,從裝束上看,都是陸府的護衛。他們一踏到地面,就扔掉了在水下維持呼吸的竹管,然後反手抽出背後的刀劍,與前兩名弓箭手一起,躡手躡腳的去找尋獵物去了
一陣風吹過,將湖面的黑灰碎渣吹動,露出了隱藏得很巧妙地竹管,數目之多,恐怕有一二十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