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輕月走到窗前,本是要把窗合上,手剛要觸及窗沿時,又一道勁風襲來,把窗子打到了最外側。風趁機灌進她的衣襟,有點冷,她抬起頭望向天際,一層疊一層的黑暗,逼人絕望。
沒有睡下的,還有寧司辰。
從書房出來,路過東園,寧司辰停了下來。舒輕月住的那間房,沒有掌燈,黑黑的,像被黑暗湮沒了般。有塤的聲音,悠悠的旋律響在狂風的夜里,整個夜變得更加的不安分。
她,一直那麼不安著嗎?
寧司辰往東園的方向走了兩步,房里的塤聲斷了。
房間里,舒輕月收起塤,攏了攏衣裳,把窗戶合上,重新回床上睡去了。
狂風不知何時平息了,灰蒙蒙奠里飄起了一片片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都來得更早一些,也是更寒。
早晨,舒輕月拉開房門,園子里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雪還在下著,從灰灰的雲層里旋飛而下,落在屋檐上,落在枝干上,落下石板路上,覆了一層一層又一層。抬眼望去,全是雪的顏色,好白。雪墜進舒輕月的眼里,交錯的白,紛飛的白,白得美好,白得又有些疼。
城南一條巷子里,雪也是在下著,一塵不染的白,把濺在上面的紅映襯得尤為的刺眼。已經失溫的血泊里,包括小桃、紅英、秦菊在內,一個不差共倒了八個人。
「沒什麼好看的,都回去,都回去。」巷子里圍滿了百姓,面面相覷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官兵在里層維持著秩序。
「元帥,屬下派人去查。」張榮錚轉向寧司辰。
「不用了。」寧司辰說道,掩在袖下的手一點點的彎曲。「把她們好好安葬了。」
幾個官兵搬著尸體,小桃倒在牆角,身上被砍的劍數最多,臉上也有,鮮紅的血浸透了她淺色的衣服,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麼沒了。全是些地位卑下的奴婢,誰會對她們下如此毒手,除了霍宣陽,寧司辰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一連三天,舒輕月沒在府里見過寧司辰,張榮錚倒是有來過,還讓下人送來些炭火和厚實的衣物。
午飯的時候,舒輕月一個人在房里。
她給自己盛了半碗湯,清湯很燙,她也不著急喝。一雙眼簾微微下垂,盯著桌上另外兩個小菜,心里起著端倪。
至皇後娘娘回府那天後,不光是一日三餐熱茶水有人按點送來,她換下的衣服也有丫鬟給洗,府里的人待她不是很熱情,也還算客氣。霍宣陽也暫時沒來找她麻煩,這和她前段時間的待遇,出入得太大了。
太過平靜,舒輕月反倒有些不安。
「吱……」房門從外面被人推開,張榮錚從外面走了進來。
「都是些平舜國的菜,舒小姐吃得可還習慣?」張榮錚見桌上的菜還沒動,他拉開椅子坐在舒輕月的對面,問她。
沒了紅英、小桃幾個,府里剩下的全是平舜國人,廚房里煮出來菜自然而然也是平舜國的口味。平舜國人口味偏重,鹽放得要多,幾乎是每樣菜里也都會放辣椒,有些還加麻油,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慣。
「還好。」舒輕月轉向張榮錚,一來二往,她與他也熟絡了不少。「張將軍可是吃過了?」
「剛從外面回來。」張榮錚道。
「翠隻,再添副碗筷。」翠隻是服侍舒輕月的丫鬟,不是很愛說話,干活勤快,人也不錯。
張榮錚也不客氣,坐在舒輕月的旁邊。
「張將軍,近日是不是很忙,連著幾天也沒見到寧元帥了。」舒輕月給張榮錚盛了碗湯,然後問道。
「蜀公國那邊有異動,派出去的人正在打探消息。」張榮錚邊吃著邊道。
「又要打戰了?」蜀公國。舒輕月握筷的手輕顫,她大哥便是在和蜀公國的作戰中戰死的,有過片刻的沉寂,她問。
「這戰遲早要打。」張榮錚不以為意的說著。「一個王鐵琮不足為患。」
舒輕月記得,三年前和蜀公國的那場大戰,蜀公國掛帥的正是王鐵琮。一頓飯,舒輕月食了少許,余下的大半飯菜全是張榮錚吃掉了。
又要打戰了嗎?
屏城的冬天尤為的寒冷,舒輕月加了件厚厚的裘衣,穿的靴子里層也添了絨。府里也沒有個可說上話的人,她獨自走在後花園。三天的雪,在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舒輕月踩在雪地里,雪受力向下擠壓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越走越遠,走過的雪地留了一串深深的腳印。
天上沒了雪的蹤跡,濃密的雲層里幾顆星星閃著微弱的光芒。
兩串向著同一個地方行進的腳步,終在一個岔路口相遇,舒輕月停了下來,走過來的寧司辰也停了下來。
好像那一晚,也是夜闌人靜,她和他也是在後花園里撞見。
「能吹個曲子嗎?」寧司辰問她。
「嗯。」舒輕月點頭。
寧司辰走過舒輕月的身邊,左手攬過她的腰,不及她反應,他腳底用勁,人便躍上了最近的屋檐。舒輕月身體失了平衡,整個人倒進了寧司辰的懷里,他的胸膛很硬也很寬厚。屋頂上,寧司辰右手一揮袖,瓦片上的積雪向著一側飛去,被雪蓋住的瓦片又露了出來。待舒輕月站穩,寧司辰才松開了她,他坐下,她坐在他的旁邊。
「听什麼曲子?」舒輕月帶著塤,她從腰間把塤取下,問道。
「換一曲。」寧司辰道。
「啊。」舒輕月先是一愣,才反應過來。寧司辰仰著頭望著天,舒輕月把塤放到唇邊,不是陽春白雪,換了曲廣陵散。
曲不如陽春白雪的悠揚,激亢的旋律里,仿佛能听到戈矛殺伐的聲音,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戰,何為的豪邁,戰,又何為的壯烈。戰場上的廝殺,殘酷,在一曲廣陵散里顯現得淋灕盡致。
寧司辰看向了舒輕月,她眼里內斂著的是第一次見時的不屈服。夜下吹塤的她,洗盡鉛華,有著其他女人沒有的韌勁。她不一般,一點也不一般,那雙明亮的眼楮像深海里埋藏的寶藏,吸引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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