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竹林小屋,翠煙裊裊,河畔清風醉人,岸邊身影兩相依偎。
一身妖艷血紅瓖金長袍浸透了人命,大紅明媚的女子退卻睥睨江山盡攬天下的傲氣,換上了尋常農家女子的粗布青衣,嬌柔一笑輕靈飄逸,似小茅屋旁盛開的茉莉,星星點點的嬌小柔和,不染世俗。
踩著自己父兄的尸骨終于登上那至高無上權力中心,冷傲孤絕,冰冷讓人畏懼著靠近只想逃離的氣息,眉心一動即可江山變色狂傲不羈的男子變得柔情蜜意,盡是溫和和寵溺,小心翼翼的替夫人煮一碗最常見的小白粥,吃著從未吃過的青菜豆腐。
河邊烤魚,燈下對弈,縱馬江湖游古今,懸崖上煮茶論天下事,故作輕松的聊著各自為命運所拋棄的經歷,然後在彼此眼中找尋從未有過的解月兌包容,和只有眼前之人才能讀懂的蝕骨恨意。
「父皇是在我的兩指間咽氣的,喏,就是這根手指,」他笑著給她看那根冰肌玉骨的白皙手指,干淨得折射著淡淡天光,誰能想到它四周縈繞的是無數人的命魂?
「老家伙至死還用那雙怎麼也不肯閉上的眼楮瞪著我,真是難看!」他似乎想起了當年那個英氣勃發的父皇,在中了他精心配制了十八中世間最折磨人最能讓中毒者遭受欲死不得的痛楚的毒之後,還一臉難以置信的用震驚的眼光看著平日里他認為最乖巧貼心,不諳世事的兒子,死不瞑目,眼底閃過嫌惡。
還有看似對他極好實則欲奪皇位之後殺他滅口的二皇兄,那群取笑他是藥罐皇子的大臣們的寶貝兒子,因為嫉妒兒劃花他的臉頰的所謂皇妹皇姐,都在這根手指輕輕一拈的動作下斷了脖子。
至于為何是脖子,他也不知,或許那個表角度扭曲的面容要格外好看些。
「很漂亮,比很多女子的手都好看。」她贊嘆,然後伸出傷痕累累的小手,皺著眉道︰「本姑娘的手原本也很好看,可惜那些江湖中人太不知好歹,每一次總讓我的手傷到,可恨!」她撅起小嘴,似是在賭氣。
那雙玉手指尖圓潤,骨節修長縴細,幾乎呈現淡淡的粉紅色透明,只是那上面一道又一道渾濁的傷疤,破壞了玉質的肌膚,讓人惋惜。
他心疼的握住她的小手,哄小孩般的呼氣,一邊嗔怪道︰「這麼不小心,一個女兒家,怎能不愛惜自己的手?」
他取出許多從皇宮大內帶來的,據說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膏藥,仔細的替她抹著,長長指甲挑起幾許,輕輕揉在傷疤上。
蒼龍玉痴痴望著他上藥的樣子。
殘暴的國君,狠厲的國君,從不許女子靠近十丈以內的國君,冷血霸道的國君都是虛幻,只有手指柔柔的輕撫最真實。
這雙手曾殺人剖月復,剜過江湖里很多覬覦她美色的雙目,販夫走卒,皇帝,世家少主,狡詐奸商,各式人等一律不缺。一顆一顆串成珠簾,懸于門楣之上,夜間風動之時蒙絡搖綴悠悠經年,也別有一番風趣。
多想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再也不用面對那些紛擾。
三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人曾經的親昵又回歸了雲淡風輕,你我再見,陌路天涯。
三日後的塵歸塵土歸土,終要來到。
不算是交付真心的一場感情,卻都銘刻在心間,再也難忘卻。
魔界來襲,詭詐的自命名門正派的那些人紛紛逃竄,甚至不惜以是誰在捍衛著人類的最後一寸領土?
是一個名為公子無痕的傳說中殺人不見血的大魔頭,帶領了數十萬混沌之月的教眾,一次次在最前方打退來勢洶洶的魔族進犯,混沌之月眾人死傷無數,元氣大傷,江湖人士卻計上心頭,趁此機會攻其不備,欲斬草除根,集結了百萬江湖人士共同南下打著滅叛族的名號,勢要鏟除勾結魔族的混沌妖孽們。
若不是他們勾結魔族,破了人魔和半獸之間的平衡,何至于他們淪落至此?
人心的狡詐貪婪,自私冷漠在此時充分體現,數萬混沌之月教眾奄奄一息若困獸,四周黝黑的群山暗沉,滿是虎視眈眈的正派弟子,和準備好的刀箭神器,不置他們于死地絕不罷休!
沒有死在魔族的手中,卻死于人類的剿殺。
淵濼神境,無相處尋,逆轉天地,絕處衍生!
淵濼開啟,以靈祭出,生生世世淪為神境中花草,剝奪靈魂。
混沌之月眾人紅了眼,個個仇視的目光將那些虛情假意的偽君子看穿。看著那個大紅衣袍的女子唇齒輕啟,呢喃著滅世之言,一字一句淡然冷傲,仿佛還是當日初見一個小小的女子,將他們從被魔族困住的逆境中解救,清晰決然得告訴他們︰這天下,以後是我們的!
靈魂深處的戰栗,來自于深深的不屑和蔑視,她以一己之力開啟淵濼秘境,祭生魂,永墮無底深淵。
混沌之月中眾人皆消失在原地,留下所有惱羞成怒的江湖人士在原地跺腳大罵︰妖術!
妖術?天地之初最為精妙的古武秘學,竟也有被稱為妖術的一日。
天地有主。它的主人是一個女子,那女子仿若塵世難尋,近在咫尺的真實,又虛無得難以看清面容。
她耗盡平生心血逆轉了天意,撕開了空間的軌道,混沌之月從此消失于世,只等未來或過去的某日,它的主人再度歸來。
是一個據說冷血無情的活在嘲笑中數十年而後一掌江山的廢棄皇子,傾盡大好江山,以難以計量的財力和人力游走于各國之間,威脅利誘,將各國兵馬匯于一處,親涉險境。
他在心里和一個人有過約定,她所到之處,縱使他不在,也要與她並肩。
除了混沌之月的眾人長期為抵抗魔族而修習的上古絕學,渺小的人類有何能力抵抗龐大魔族的進攻?這日漸衰退的江湖武學,弱小的不堪一擊。
有人說,那夜,一個士兵匆匆進了國君的帳篷,不知說了些什麼,國君沉默半晌,忽然仰天大笑,瘋狂的笑比魔族的嘶鳴更加恐怖淒厲,震碎了山脈跳動的脈搏,山崩地裂,摧毀了人魔兩族的營帳。
有人說,曾見那夜國君帳中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似獸非獸,似人非人,再看,卻又不見。
國君消失,無人知其下落。
當人族領地幾乎被勢如破竹的魔族佔盡之時,江湖,朝堂,一部分真正的正義之士終于覺醒,開始反抗,但為時已晚。
他們總以為魔族不過是沒有頭腦五大三粗的動物,對他們這樣聰明的智慧生物構不成威脅,看著那惑世妖女帶領的妖眾一次次打退進攻,不屑一顧得認為對付的不過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誰能料到,魔族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
生死存亡之際的悔悟,算不算太遲。
是一個柔柔弱弱的江湖第一名妓杜明月,以聰慧的頭腦和意想不到的膽氣,潛入營中,為前線各國軍隊出謀劃策,憑借玄妙的作戰之術和出奇制勝的手法打退魔族進犯,她擁有世人從未見過的絕妙技藝,暫時壓制了魔族的進犯。
人魔之戰停息後世人在尋找她時,杜明月已含笑自殺,躺在她的孤舟之上,隨著那江水飄啊飄啊流向遠方,像是要飄到不知名的天宮。
有人自稱見到她死前的絕筆,一塊繡著竹葉的素淨繡帕,上書︰君可斷來日,妾自隨君。今魔族已退,不負君托,可瞑目矣。
是一個被稱為天生廢物的唐家三少唐楓漸,單槍匹馬孤軍深入,躲過魔族的追捕,將世人從未見過的毒投放于魔族爪下死去的尸體身上,所過之處魔族盡滅,偶有苟延殘喘的,也只是一瞬,便再無生氣。
一時之間江湖朝廷競相爭奪唐氏中人,唐氏的地位急劇上升一躍成為滄溟大陸地位最高的家族,唐楓漸卻不見了蹤影。
同樣是魔族退軍後,他含笑死在唐家的一處井旁。井旁的大石上赫然寫著︰知遇之恩,沒齒難忘。魔族已退,不負所托。
是誰?在冥冥之中操控著一切,替人類免除了這場大難?
沒有人記起先驅者的亡靈,只是惶恐著,不知魔族為何退兵,又為何毫無預兆的進犯人族。
數十大宗門齊齊隱居,擔起護衛人族的重擔,尋求滅魔之法,漸漸也被世人遺忘,後世的芸芸眾生生活安閑自在,又怎會記得數百年前的那一場人魔大戰,究竟還會不會重演?
歷史的軌跡只會按照它的預定,沿著車轍印,毫無差錯的踏來。
這一場,天邊雷光隱隱,已是大雨將至的兆頭。
當年身處兩地之人,今已變了模樣。
這一場,只由一個小小的變故,使那年的面目緩緩揭開,讓原來的男子,原來的女子,執手相看的眼,懸崖高煮的茶,庭院前的茉莉,天邊暮色的淺笑,都模糊了回憶。
流光轉換成雪夜月光,還有印在額上熾熱的一吻,今夜溫情脈脈,春光旖旎。
這一場,起源于那來自異世的魂靈,擾亂了也許可以維持也許早已只是未曾發覺暗潮洶涌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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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哪,今天才看見,原本的V章節發成了公眾章節,
深深覺得自己變笨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