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蹲在地上孤獨無助的陳啟德,方明心里也很難過。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麼這個曾勇的如此囂張,後面必定隱藏著利益交換。鄉黨委已經是曹鳳來一手把持,陳進昌和羅寶山跟他又緊,什麼道道用都想得出來。
現在的情形,方明實在不願為了公事得罪曹鳳來。可是良心又過不去,他焦急地琢磨,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解決了事情,又不讓曹鳳來感到自己的敵意?
「我說,你蹲地上干啥?畫圈好玩啊?」方明想輕松一下氣氛。
陳啟德慢慢站起,表情有些漠然︰「算了,也不為難你,我走了。」回去,他還是要繼續想辦法,先要去和靈官廟的把事情解釋清楚,回頭又要到派出所撈人,最後還得繼續求著那個姓曾的把工程干完。這個鳥支書當得真是窩囊極了,陳啟德心想。
方明看著他離開,沒有說話。他學會了在問題沒搞清楚之前不亂說話。等陳啟德走遠,方明來到樓下政府辦,找到辦事員小張︰「最近咱們是不是有個靈官廟的水渠工程?」
「有啊,怎麼啦?」小張很客氣地問。
「嗯,我想了解了解,看看他們方案的安全工作做得怎麼樣,你能不能把材料給我看看?」
「可以啊沒問題,方副鄉長你等等。」小張忙跑去檔案櫃把所有手續搬出來遞給他。方明謝過︰「謝謝,回頭我看完了給你送來。」轉身上了樓。
等把資料全部看了一遍,方明已經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靈官廟的水渠由縣里立項,直接撥款十五萬到鄉里。鄉里把工程交給寧東縣高峰建築公司施工,工程作價十五萬,但合同另付條款,十三萬五是施工工價,另外一萬五作為質保金交由八德鄉保管。高峰建築公司的經理名字叫潘海亮,法人代表也是這個名字。
那麼這個曾勇是誰呢,怎麼不在合同里體現,莫非是轉包?
想到這里,他取出計算器算起賬來。按照合同標明的施工方案,根據渠寬、長和沿途打通等,如果按工人施工每天6-10元一天算,工價大概在三萬多一點左右;合同上寫明的是土石為就地取材,也就是拋出水泥部分。這基本就等于材料耗費不會超過兩萬;加上施工設計、審查圖紙、辦理手續等各種雜費計算下來,整個工程也不過總計投資6-7萬左右。
他媽的,這就相當于一半的利潤了!方明皺起了眉頭。他又把小田找來︰「打听個事,認識曾勇這個人嗎?」
小田很茫然︰「曾勇?沒听說過。」
「那潘海亮呢?」
「哦,他呀,認識,曹書記的小舅子唄,怎麼啦?」
「呵呵,沒事沒事,就是問問。」
合上資料,方明大致理出了一條思路︰曹鳳來的小舅子成立了一個建築公司,以十五萬的價錢承包了鳳崗和靈官廟段的水渠修建工程,然後用將近低了一半的價格轉包給一個叫曾勇的包工頭。曾勇接到工程,自然要向下壓縮成本,就想了兩個餿主意,一是改動施工圖紙,節約工時和材料;二是克扣當地民工工資,這麼算下來,曾勇做完這個工程,應該利潤在兩萬左右。
現在是九十年代初,一個工程利潤兩萬,算是了不起的暴利了。那麼還有潘海亮的呢,那六七萬簡直就是不勞而獲。方明認真檢查了高峰建築公司的資質,證照齊全。
不過可以斷定曾勇一定有問題。一般這些小包工頭是沒辦法取得建築資格證的,只有掛靠在大公司下面撿些骨頭啃啃。
自己到底該不該幫陳啟德這個忙?
他決定去找羅寶山試探試探。
「羅鄉長,忙什麼呢?」方明輕輕敲門,站在門口笑眯眯地。
「呵,是方明兄弟,進來坐。」羅寶山嘴上親熱,可沒抬起來,只是招了招手。
方明並不介意,直接進去找個沙發坐下︰「這兩天事情不多,找你聊領,不耽誤你吧?」
「那得看你聊啥了,呵呵。」羅寶山對這個曹鳳來不喜歡的委員自然要保持若即若離憚度。萬一他親親熱熱撲上來,被別人看到,自己可就要費唾沫找曹鳳來解釋半天。當然,攆出去是不可能地,面子上怎麼也要過得去。
甩了一支煙給方明,羅寶山笑道︰「是有事還是單純領?」
「單純領,就是剛才在下面溜達一圈,听說這兩天老陳那兒又進人了?」這是八德鄉的政府行話,表示派出所又抓人的意思。
羅寶山一听,臉色就嚴肅下來,心說的這還是單純領麼?
「方副鄉長,這個事你都感興趣?」
「唉哥哥你可別誤會,我就是听到下面議論麼,想來八卦八卦,這麼屁大個地方,辦事員都知道的事兒我瞞在鼓里,說出去這個黨委委員不丟人麼?」
「呵呵,你這個邏輯不通啊,兄弟,要是听我的話,不該打听的就別打听了,反正又跟你沒什麼關系。」羅寶山就是不說。
「那好吧,當我沒來,呵呵。我只是擔心,萬一村民們不服,鬧出點上訪來,不還是我的事兒嗎?行,既然沒事我就放心了,你忙!」方明說完,笑著就往外走。
「哼,上什麼訪?他們敢上訪?」羅寶山冷笑一聲。土皇帝們當慣了,從沒有覺得老百姓不好欺負過。
「這可說不準,有時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放心,方副鄉長,咬著你我給你擦藥!哈哈。」
方明心里有數了,不再多說,點點頭出了門。那知道他身後的羅寶山居然也泛起神秘的笑容。
羅寶山的不以為然和對老百姓的輕蔑,讓方明極端不舒服,他不明白這些人怎麼連這個簡單的問題都看不透,得罪了老百姓,你的日子會好過?那還不是越來越焦頭爛額?現在看不出來,可是一二十年後的發展情形,那是可以嚇人一跳的。
其實他這是看三國掉眼淚白替古人操心。縣官不如現管,羅寶山陳進昌這樣的干部,想的是如何在自己任內壓住就行了,至于以後的事,管他媽的洪水滔天呢?鐵打營盤流水的官,到那時候,自己早都不知道升到哪兒去了,還理會這些病根子?
還是說眼下,羅寶山憚度,方明更覺得自己不能不管了,可是怎麼管?直接找曹鳳來吵架嗎,找陳進昌反應情況嗎?絕對行不通!那就去找魏華亭?這個就不好意思了,動不動就去哭窮可以,要一點算一點也能解決群眾困難;可動不動就去反映本地情況就要不得了。你這是在破壞官場潛規則!
就算是魏華亭,也不可能喜歡這種小範圍能解決偏要鬧大的干部。雖說組織上並沒有明確提出類似的考核,可是為官一任,起碼要清淨一方吧?小事鬧大,這不是找抽麼?
方明只好斷了這個念頭。
他相來相去,實在找不到人解決了,只好自己想了個餿主意。
第二天,他電話打到鳳崗村找陳啟德。陳啟德當然氣呼呼地接了他的電話。
「昨天你來找我,有什麼人看見沒有?」方明笑呵呵地問。
陳啟德蹭地火就冒起來,心說好啊看不出你個龜兒子,當村支書的時候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這才升了幾天官就這麼自私自利,還怕老子給你添麻煩麼?
想到這里,陳啟德硬生生地說︰「放心,方副鄉長,我老陳走到什麼時候都算條漢子,絕不會連累誰的。沒人看見,您的羽毛干淨得很!」
「你吃錯藥了?這是要跟我打架怎麼地?」其實方明頭句話就是逗他玩,可這人不經逗,小炮仗一點就爆。
「你不是問我話麼,我老實回答你呀鄉長!」陳啟德依然陰陽怪氣地回答。
「呃,好吧,本來我想了個辦法要跟你商量下,既然用不著,那就算了,咱們回見!」方明假裝要掛斷電話。
陳啟德一听,腦子激靈一下︰「等等,方副鄉長,你啥意思,說清楚啊!」
方明冷笑一聲︰「想听?好啊,明天帶包好煙來,老子辦公室等你。」啪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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