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的會議挪後了一個禮拜才開，還擴大到了村一級班子，變成了八德鄉黨委擴大會議。
方明接到的是個普通會議的通知，只是強調了小王村班子必須全部參加。去之前他就有個不好的預感，覺得可能會發生些什麼。韓大成提醒說估計鄉里知道了咱們私自招募村民務工的事，要麼就是問清楚，多半就是罵一頓。方明搖搖頭笑道︰「可能沒這麼簡單。」這句話讓幾個村委心里哀嘆一聲︰「果然如此，要被算賬了！」
會開得很隆重，八德鄉十二個行政村的支書都到了，卻沒有別的班子成員參加。只有小王村齊刷刷地坐在一起，引來異樣的目光。
劉波主持了會議，先是羅寶山和王志分別讀了兩篇文章。不是文件，是文章，一篇是《警惕所有制多樣化帶來的負面思潮》，還有一篇是《如何確保在新形勢下堅持黨性的正確》。第一篇主要說經濟問題，列舉了84年以來所有制的多樣性發展，招致沉渣浮起，需要花大力氣解決；第二篇主要說政治問題，談到了黨性的純正必須由理論入手，堅持分辨正邪，不允許有動搖、有誤區。
方明在下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引起了主席台上陳進昌的注意，伸手拐了拐坐在自己右邊的曹鳳來，曹鳳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文章學習完，接下來的領導講話倒是把連同方明在內的所有村干部都弄懵了，大多數人被嚇了一跳。
「剛才的文章，大家都听了，這是《求是》登載的署名文章，代表了最新的中央工作精神，下面，我就這個問題談自己的幾點看法。」曹鳳來清清嗓子，嚴肅地說。
一通加強教育學習之類的老生常談之後，曹鳳來話風一變︰「現在我們有的同志就是不注重學習，組織紀律也極其散漫，一個村委開展工作，都有膽子不向鄉里匯報了。這是要干什麼？要架空黨在農村的領導嗎？鳳崗村的陳啟德來了沒有？還有花當的趙有才、包家寨的包躍進呢，都來了沒有？」
那幾個村支書不明所以，參差不齊地回答來了。
「陳啟德，你說說，你們村的村民，怎麼會跑到鄰村去做工？還是有組織地過去，管吃管工錢。啊？你們其他兩個村也這樣，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告訴鄉里？」
陳啟德是個粗實的漢子，站起來樸實地笑道︰「鄉長，這些小事咋敢驚動你們呢？小王村要搞建設，沒人，找我們借幾個，還給錢。這互相幫助互利互惠嘛，反正我們村好幾十個勞動力沒事做呢，做些工貼補貼補啊！」
「陳啟德你嚴肅點，現在是開會，別嬉皮笑臉的。貼補貼補，你講得輕巧，那也得看是什麼錢，能不能拿！」
「有啥不能拿的？又沒殺人放火偷雞模狗，憑力氣吃飯，咱們村民高興還來不及。」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干，性質就變了！」曹鳳來忽然提高嗓門吼道。陳啟德嚇了一跳，有些拐不過彎來。只听曹鳳來繼續說︰「如果是村民自願，對方也是普通老百姓身份，咱們可以不管。但是第一，你們是有規模地組織務工，第二，招募你們的對象也是村一級領導班子；第三，承接這個勞務也是你們鳳崗村委班子決定的！哼，還沒啥大不了？剛才的文章你白學習了？搞清楚你的黨性沒有？」
陳啟德有些不服氣，嘀咕道︰「這不是中央都允許多種形式的所有制和勞動形式嗎？我們怎麼錯了？」
「你還沒有搞清楚你的問題？你錯就錯在你是黨委領導班子，不是私企老板，不是資本家，你有什麼資格擅自組織勞動力輸出？你從中得了多少好處敢這麼做？那你干脆不要當村支書了，你去當包工頭不還合適些？」一通疾風驟雨似的責問，陳啟德被罵得狗血淋頭說不出話來。
「鄉長，這個事是小王村搞的，是不是問問方明支書啊？」陳進昌笑笑，貌似替陳啟德解圍地提醒曹鳳來。曹鳳來點點頭，直接對方明問道︰「方明，你說說，你這麼做的動機。」
「動機？我們的動機很單純，就是執行好縣委開發小王村旅游風景區的工作，抓緊時間搞基礎建設，爭取項目早點實現。」方明笑道。
「鄉里也是旅游開發成員單位，你怎麼不匯報？」
「怕給鄉里添麻煩呀！咱們鄉又沒有勞務市場，而且鄉里主抓全局，村里的事，我們想著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好了。」他一臉樂呵呵的，好像很體貼曹鳳來的工作。
曹鳳來也笑了︰「是這樣嗎？那很好，不過剛才問陳啟德的話同樣也適合你，你是村支書，有什麼權利私自招攬民工？」
「鄉長，好像也沒說支書沒權利招攬吧？我這不也是模著石頭過河呢麼，中央都講了，要解放思想啊。說到這個，我倒是願意做做自我批評。當時估計問題不足，沒有把招募民工如果發生工傷事故怎麼處理考慮進去。雖然到現在生產還是安全的，畢竟這個很危險，責任重大，回去我們要仔細研究一下，如何采取防範措施或者拿出個辦法來，最起碼要適用于這次基建項目。」
曹鳳來揮手打斷他︰「不要扯遠，我現在就告訴你，你沒有權利這麼干，這是極大的錯誤。你一個黨員，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性質問題。」
「對，方明，你先要搞清楚，這麼干是姓資還是姓社？」陳進昌插話。
「老人家不是講過，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耗子就是好貓嗎？這有什麼不對？」方明雖然不再發笑，依然臉色平靜地回答，還甩開了王德勇悄悄拉扯他衣袖的手。
「問題是你不是貓，你這麼做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曹鳳來也急了，直接說起粗話。
「哈！鄉長，怎麼能用狗來形容咱們的黨員身份啊？」他呵呵笑了起來，會上的村干部們也听得埋頭聳肩，私底下對視發笑。曹鳳來臉色一下子紅了起來。
坐在一旁的黃得功雖然對曹鳳來的大帽子壓人不以為然，但這時候也只好說話了︰「方明同志，請你嚴肅點。曹鄉長只是一個普通的比喻，現在咱們國家的形勢你也應該了解。不是你村支書干的事你就堅決不能干，這個道理還不懂嗎？」
「那請問領導，我們該怎麼干？」方明安靜下來，淡淡說道。
「怎麼干？寫申請，報計劃，等批復，鄉里安排。」曹鳳來冷冷說道。
「時間不等人，多拖一天，咱們就等于多損失一天的收入。如果申請壓住了怎麼辦？批復不下來怎麼辦？鄉里安排不了怎麼辦？」他一連三個追問。
「那就說明你們不該辦！」曹鳳來看著他笑了起來︰「縣里牽頭開發的項目，自然有縣里安排，你們要做的就是等。」
「鄉長，我們村在開發協議上可是控股方。」
「說的就是你這個股份制，今天讓你學習文件的目的就是告訴你，這個股份制是錯的，你們村黨委代表什麼階級？憑什麼要搞股份制？」
「曹鄉長，我想說明兩點︰第一，開發股份制是縣里牽頭組織搞的，鄉里也有股份，鄉里又是代表什麼階級？第二，小王村的股份是村民，不是村委，我們只不過是代理而已。」
曹鳳來忽然發現，會場的氣氛有些怪異起來，原先打得很好的會議基礎，現在開始亂哄哄了。眾人似乎已經把前兩篇文章的內容忘得干干淨淨，轉而都認為方明有道理。
他不能不使出殺手 ︰「這個問題你還要狡辯嗎？縣里原本的計劃是全民所有制，由政府牽頭組織開發。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村民要挾縣委縣政府，考慮到村民的切身利益，才暫時采取靈活的分配方式。明告訴你，現在是否還要執行這個開發計劃都要打個問號！你們，小王村其他村委，你們當初也支持方明這麼干嗎？」
他語調像刀鋒一樣變得又冷又酷，會場上立刻鴉雀無聲。王德勇等幾個有些流汗了，不知道怎麼回答曹鳳來的話。
曹鳳來盯著王德勇韓大成等人看了幾秒，他本能地認為，如果自己再追問下去，說不定這幾個龜孫怕是要豁出去替方明說話的。事實也是這樣，雖說那幾個都有些農村的小狡黠，但畢竟方明為了大家的付出人人看得見，這時候可不能昧良心說話。王長寶扯著脖子準備發言了。
曹鳳來一看氣勢不對，猛地一揮手，先發制人︰「呵呵，看來方支書平時在村里一言堂搞得很好啊，能夠壓制班子的發言。嗯，不錯！」說完他不看王長寶，直接扭過頭去同黃得功嘀咕了幾句，黃得功顯得有些愕然，用猶豫的眼光看著曹鳳來。曹鳳來又低聲說了句什麼，黃得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好像答應了。
曹鳳來大喜，馬上轉身面對眾人︰「鑒于方明同志還沒有完全認識自己的錯誤，八德鄉黨委認為，方明同志暫時不宜繼續工作。現在我宣布，方明同志暫時停止工作，听候組織安排，村支書由王德勇同志暫時代理！」
會場一片靜悄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