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王本立終于升任寧東縣副縣長,空出來的書記位子由黃得功接替,曹鳳來也跟著進了一步,變成了鄉長。
方明領著王韓二人來到鄉里,黃得功到縣里開會不在,就去找到曹鳳來。曹鳳來開始是笑吟吟的接待三個村班子成員,等听明白了來意,臉上露出不悅之色︰「方案的制訂是縣里主導,咱們鄉只能配合,這個你們也知道。而且,雖然方案沒有延伸來說,可是也看得出來嘛,今後所有的開發建設那麼一大坨,不都還是要落在你們小王村村民那兒?今後修路啊、基建啊,如果開發旅游以後,也可以帶動小王村快速富裕起來嘛,怎麼會有你方明說的那麼慘呢?好了,道理已經跟你們講透,你們必須帶頭想通,回去認真落實,做好村民工作!」
方明笑笑,誠懇地說︰「鄉長,我認為這事怕沒那麼簡單。首先韓王廟不是國有資產,是韓家的祠堂,不征得人家同意就這麼做——」
「所以才要你回去做工作,你們當村干部是干什麼吃的?不就是給村民做工作麼?」曹鳳來冷冷看著他,打斷道。
「呵呵,給村民做工作也要看什麼事,像這種影響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還是要請領導再考慮考慮。」方明不卑不亢繼續說道。
曹鳳來很不耐煩起來︰「方明,已經跟你說了,這是縣里的決定,是克柔縣長親自抓的工作,我們只能執行。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你怎麼還不明白?王德勇韓大成,你們兩個不就代表兩家嗎,現在就可以做主嘛,跟著跑來起什麼哄?老子可警告你們,給我老老實實去干,要是出了漏子,我要你們好看!」
最後幾句話他沒有直接訓斥方明,而是朝另外兩個發脾氣。王德勇和韓大成畢竟世代農民,骨子里對官威真是畏之如虎。來的時候本就猶豫,等曹鳳來一變臉,兩人馬上噤若寒蟬。
方明暗嘆一口氣,只有自己堅持了。他抱了最後一絲希望,使勁平復情緒,又開口說︰「鄉長,是這樣的,來的時候,我認真考慮過,你看咱們是不是可以用另外一套方案代替?比如說——」
「你不用說了,我不听。我只給你們交代一句,必須認真落實縣里的工作精神!」曹鳳來一揮手,臉上的肥肉都跟著抖了一下,仰起頭抽煙,看都不看方支書一眼。
方明終于被惹火了,霍然站起,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出門而去。王德勇和韓大成在曹鳳來辦公室猶豫了半天,等跟出去時,方明已經一個人走遠。
看到方明憤然離去的背影,曹鳳來心里一陣快感。
「支書,支書你等等!」韓大成高聲叫著,和王德勇快步追上。
「你這是要去哪兒?」王德勇見他不走回村的路,擔心地問。
「你們先回去吧,我找地方說理去。」方明平靜地說道,回身自己繼續走路。
「額,要去哪兒說理?」
「去縣里。」
「支書,這個不太好吧,咱們越級反應問題••••••」
方明站住回頭︰「所以讓你們倆先回去呢,放心,出了事我擔著。」
王德勇和韓大成心里復雜,兩人都是村里人,要讓一個外來的支書替自己去反映問題,實在太說不過去。可有心要跟上,又害怕鄉里。一時間嘴里嚅嚅,面面相覷。
方明看在眼里,淡淡笑道︰「好了,沒事的,我有分寸,你們回去,等我回來再說。」說完揮揮手,不再言語,自己走了。
寧東縣的四大班子建築群依靠著原來縣里一座不知名的山坡而建。也不知道誰是始作俑者,反正這片建築群非常有講究,正面是縣政府,縣政府的左邊是人大,右邊是政協,中間一個寬寬敞敞的大廣場,一條縣府大道從政府面前筆直通向縣里的繁華地段。
但這不是品字形的結構,因為寧東縣最重要的機構——縣委,卻隱藏在縣政府的正後方。縣政府的後面是一座綠蔭濃密的小山,縣委正是依山建在上面。無論春秋冬夏,山上四季蔥蘢,可以從許多縫隙里隱隱約約窺見山上一扇扇窗戶,一個個看上去有些神秘的屋檐。
沒有縣委在後面,頂多不過是個品字形,可是有了後面的縣委,則成了典型的印把子!
這才是寧東縣建築的神來之筆!
因為有了這個神來之筆,縣政府辦公大樓,倒變成了縣委的門房,前院。
在曹鳳來哪里受了那麼大的氣,方明能想到的人第一個當然就是老領導王本立。現在人家已經升了官,不找他找誰?
在傳達室掛了電話,王本立讓他上去。辦公室在三樓右側長廊的盡頭,方明還是第一次來。走到門口,王本立正坐在辦公桌前,抬頭見他,笑道︰「小方來了,進來坐,自己倒水喝。」說完低頭繼續看文件。
兩人默契多年,方明也不怎麼客氣,自己提起暖瓶就要倒水,可入手輕飄飄,原來是空的。不由一怔,他輕輕放下,坐回沙發。
環顧這間辦公室,雖然還算寬敞,卻顯得有些陰暗潮濕,而且顯然來的人不多,個別偏遠點的沙發已經起了薄薄一層灰。
這不像個副縣長辦公室啊,怎麼那麼窩囊?方明覺得有點不安。
王本立終于抬頭對他笑笑︰「怎麼不喝水?」說完端著自己茶杯站起來去取暖瓶,到手也是一晃怔住,表情不太自然地笑笑,走到門口,好像是想叫人來泡茶倒水,但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回,笑著說道︰「小方啊,現在我還真有些不習慣 ,以前都是你負責給我打水,現在咱們倆這麼一分開,我的水啥時候空了都不知道,哈哈!」
很明顯,王本立在縣里其實不太如意。不過方明不會把同情寫在臉上,只是一如既往很尊重地笑著說︰「領導事情忙,這些小事當然不會在意。」
王本立心里稍稍舒服一點,順勢坐下,接過方明遞過來的煙點上笑道︰「有事嗎,說說吧。唉,我最近挺忙,也抽不出什麼時間過問一下你的情況,你直接說,只要不太為難,我盡力幫忙。」
這句話讓早就料到結果的方明更加堅定地失望,看到他這處境,方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再听他貌似豪爽實則推三阻四的語言,竟有些同情起這位副縣長來。
一個炙手可熱的鄉黨委書記才升官不到一個月就狼狽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遇到了什麼?就遇到了王本立自己做了件傻事。
志得意滿的王本立在報到那天犯了個大錯誤,他來到印把子前,居然穿過縣政府大樓,直接從後門上山去拜見了縣委書記魏華亭。
氣人就在這里,從廣場到縣委還有另外兩條路可以繞。你要是繞路上去也就罷了,偏偏要直接從政府大樓穿堂而過,卻偏偏不先去見自己的班長。政府跟縣委是一攤子麼?你先去見書記,那把縣長往哪里放?讓人議論起來都說,哦,王副縣長來報道了,可是先穿過後門去見了魏書記!這叫傲慢的縣長趙克柔情何以堪?
趙克柔是誰?
提起他也許沒多少人認識,可是提起京城趙家,全國官場不知道的就等于白痴!
趙克柔是家族的驕傲和希望之一,二十五歲京大政治學碩士畢業,文筆了得,專業精深,更難得是從小官場浸泡,耳濡目染,深得其中三昧。家族也因此對他關愛有加。
他一帆風順國家經委,三年之間從科員到科長,科長到副處、正處,接連升官志得意滿。只是有一樣不太好,他風流倜儻,偉岸瀟灑,讀書時候起就留情無數。來到經委幾年之後,終于有一天犯了老毛病,吃了兩口窩邊草。
這口窩邊草是自己手下一個科員新婚不久的老婆。
那女人的丈夫血氣方剛,光腳不怕穿鞋,綠帽子戴在頭上了哪管他什麼背景?愣是抓了現行,痛打了一頓,又逼著賠了一萬塊錢才做私了,還拍了照片作為證據。
丑聞在經委傳得沸沸揚揚。雖然事後那科員沒有報案,他還是在部委呆不下去了。老爺子又發怒又痛心,為了保護他的前途,只好揮淚斬馬謖,讓他暫時來到這個西南小縣當一個縣長。
趙克柔來到西南,當地家族外圍的人知道他是來避風頭順便鍍金,當然百般奉承。于是他在漸漸淡忘京城的丟人現眼之後,恢復了以前的傲慢,咄咄逼人,甚至有些不把一把手魏華亭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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