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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劉姥姥信口開河

詩社成員們正在興致勃勃的作詩,忽然平兒回來了。愛睍蓴璩

眾人問︰「你們女乃女乃咋沒來?」

平兒︰「她哪有空來。女乃女乃說剛才沒怎麼吃,讓我來問問還有沒有,要幾個拿回家吃。」

湘雲︰「有,多著那。」

平兒︰「揀十來個個頭大的女螃蟹打包。」

李紈拉著平兒坐,平兒不肯。

李紈倒了一杯酒送到平兒口邊︰「讓嬤嬤們送螃蟹回去,你不許走。難道你眼里只有你家女乃女乃就沒有我了嗎?」

那婆子送了螃蟹,一會兒回來了,說︰「二女乃女乃說,剛才要螃蟹吃怪不好意思的,讓我拿來了剛才舅太太家送來的菱粉糕和雞油卷兒,給女乃女乃和姑娘吃。」又轉頭對平兒說︰「二女乃女乃說讓你來,你就貪玩不回去了,勸你少喝一杯兒。」

李紈攬著平兒的腰笑道︰「真可惜了你這張體面的臉啊,相貌一流、氣質一流。不知道的,誰不把你當女乃女乃太太看!」

平兒一面跟寶釵、湘雲喝酒,一面回頭笑道︰「女乃女乃,別模我,怪癢的。」

李紈︰「這硬邦邦的是什麼東東?」

平兒︰「這就是傳說中的榮府保險箱的鑰匙。」

李紈笑道︰「你就是你女乃女乃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把鑰匙干嗎?我整天說,你跟你女乃女乃就好比唐僧和白馬、劉智遠跟瓜精。」

平兒嘴上說︰「女乃女乃喝多了酒拿我取笑。」心里卻尋思︰大姐,在王熙鳳身邊我能活著已經不容易了。

寶釵︰「這是大實話,仿佛都是冥冥中安排好了似的。」

李紈︰「就是。比如說,老太太跟鴛鴦,老太太只听鴛鴦的話,老太太平時穿戴什麼的,也都是鴛鴦記著,若不是鴛鴦,老太太還不知多少東西被人誆騙了去。」

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天還說,鴛鴦比我們還強呢。」

寶玉︰「再比如,太太屋里的彩霞,也是個老實孩子。」

探春︰「彩霞看著老實,但心里有數,太太只專心念佛,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靠她提醒。」

李紈指著寶玉說︰「再再比如,這位小爺屋里的襲人,若不是她,寶玉早鬧騰的上天了。其實說白了,如果鳳丫頭是楚霸王,兩只膀子能舉千斤重,那麼,平兒就是她的左膀右臂。」

平兒笑道︰「當初陪嫁過來四個丫頭,如今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了。」

李紈︰「說明你有福氣呀。你珠大爺活著的時候,也有幾個陪嫁丫頭。他死後,我看她們年輕,不想耽誤人家的美好時光,就讓她們走了。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左膀右臂也沒有。」

眾人見李紈說著說著落淚了,都勸道︰「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傷心了,不如咱們洗手散了吧!」

說完,都洗了手,相約著去賈母屋里請安。

襲人和平兒一路前行,走到怡紅院時,襲人讓平兒進屋喝杯茶再走。

平兒︰「不喝了,有時間再來。」說完就要走。襲人一把拉住她︰「這個月的工資,怎麼還沒發呢?貌似老太太、太太的也沒有。」

平兒見問,忙轉過身來,看了看四周無人,才悄悄的說︰「你快別問了,再等幾天就發了。」

襲人奇怪︰「為啥?你干嗎嚇成這樣?」

平兒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呀。」

襲人笑著說︰「你還不了解我嗎?」

平兒︰「這個月的工資,女乃女乃早就領出來放了高利貸了。等別處的利息一收上來,湊齊了就給你們發。」

襲人︰「難道她還缺錢嗎?怎麼這麼貪得無厭,也不怕操心累死。」

平兒︰「哪有嫌錢多的道理。女乃女乃這兩年用你們工資放高利貸的利息也有幾百兩銀子了。再加上自己的工資,這一年不到,少說也有上千兩了。」

襲人︰「拿我們的錢賺錢,虧你們女乃女乃想得出來,哄的我們干巴巴的等著。」

平兒︰「你難道還缺錢?」

襲人︰「發了工資我也沒地方花去,我是預備我們那一個。」

平兒︰「你要是急著等錢用就去我那兒拿去,我那里還有幾兩銀子,等你發了工資我扣下就行了。」

襲人︰「臨時用不著,等用時我打發人去你那里拿!」

平兒答應著,出了大觀園,回到自己家。

鳳姐不在,屋里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客人——劉姥姥和板兒。張材家的、周瑞家的在陪著說話呢,兩三個丫頭在地上收拾劉姥姥拿來的棗子、倭瓜和野菜。

眾人見她進來,都站了起來。劉姥姥認識平兒,知道她的身份,急忙跳下地來問好︰「姑娘好,家里都好?」

平兒︰「姥姥也好。」

劉姥姥︰「很早就想來給姑女乃女乃和姑娘請安了,只是地里的活忙,月兌不開身。今年風調雨順的又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蔬菜也長勢喜人。這是第一茬摘得,沒敢賣,選出上好的孝敬姑女乃女乃和姑娘們嘗嘗鮮。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吃,也吃個野味兒換換口味。」

平兒忙說︰「多謝費心。」

劉姥姥笑道︰「不客氣,略表示一下我們的窮心。」

平兒︰「大家都坐吧。」

周瑞家的笑著說︰「姑娘今天喝得不少吧?臉蛋都紅了。」

平兒說︰「我酒精過敏,本來不想喝的,但大女乃女乃和姑娘們拉著死灌,不得已就喝成這樣了。」

周瑞家的笑道︰「今早我看見那三簍大螃蟹了,一斤兩三個的話,也有七八十斤吧。要是上上下下的都吃恐怕不夠。」

平兒道︰「絕對的不夠。高層管理者們每人兩個,其余的,也有搶到的,也有搶不到的,能吃根螃蟹腿嘗嘗鮮的就不錯了。」

劉姥姥說︰「這種螃蟹,今年市場價五分錢一斤,十斤五個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算上酒菜的錢,一共要二十多兩銀子。我的娘,這一頓飯夠我們莊戶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了!」

平兒問︰「姥姥見過女乃女乃了嗎?」

劉姥姥︰「見了,讓我們等著呢。」說完看了看窗外,說︰「天不早了,我們還是走吧,再不出城恐怕城門要關了。」

周瑞家的說︰「你等著,我幫你看看去。」

出去了許久,周瑞家的笑嘻嘻的回來了︰「你老可真有福氣。」

平兒忙問怎麼了。

周瑞家的說︰「二女乃女乃在老太太屋里,我悄悄給二女乃女乃說‘劉姥姥要家去了,再晚了城門就要關了。’二女乃女乃說︰‘難為她大老遠的扛了這麼多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晚再走吧。’二女乃女乃說完,老太太又听見了,問明了劉姥姥是誰,說正要找個歲數大的拉拉呱,這不叫我請姥姥來了。」說完,催著劉姥姥與她前去。

劉姥姥憨厚的一笑︰「我沒文化,都不好意思見人。嫂子就說我走了吧。」

平兒說道︰「姥姥盡管放心大膽的去,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了,對待沒文化的老人更像春天般的溫暖。姥姥要是害怕,我跟周大娘送你去。」

說著,拉了姥姥往賈母這邊來。

走到二門,門口值班的小廝看見平兒出來,都站了起來。還有兩個追上平兒叫「姑娘」。平兒邊走邊問︰「什麼事?」

其中一個小廝說︰「我媽病了,在家等我請醫生,我能請半天假嗎?」

平兒︰「你們是不是排好了請假時間表,一天一個。你們不敢跟女乃女乃說,就跟我胡攪蠻纏,我耳根子軟,你們一說我就答應了。前天住兒請假,偏偏二爺找他有事,害的我被二爺罵了一頓。」

周瑞家的說︰「姑娘,我以生命擔保,他媽真的病了。」

平兒︰「好吧,看在周大娘的面子上,準你半天假,明天早上一早回來。另外,給旺兒捎個信,就說女乃女乃問利息還交不交了,如果明天再不拿來,女乃女乃就不要了,讓他使個夠!」

小廝答應著,歡天喜地的回家了。

此時,賈母的屋里熱鬧非凡,大觀園眾姐妹齊聚一堂,個個珠圍翠繞、人人花枝招展,劉姥姥瞅了一圈,就一個熟人——鳳姐。屋子中間的床上歪著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婆婆,身後坐著一個丫鬟在那里捶腿,唯一的熟人鳳姐兒正跟老婆婆說笑。

從年齡上分析,中間那位一定是賈母了。劉姥姥忙陪著笑,躬身行禮,嘴里說著︰「給老壽星請安。」

賈母欠身問好,讓周瑞家的搬個椅子來坐了。板兒藏在劉姥姥身後,半露著腦袋,一言不發。

賈母說︰「老親家,你今年多大了?」

劉姥姥︰「我今年七十五了。」

賈母對眾人說︰「比我大好幾歲。身子骨看著很硬朗,我要到那麼大歲數,還不知是什麼樣呢。」

劉姥姥憨憨的笑道︰「同老婆婆不同命,我們是生來受苦的,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如果都像老太太一樣,那莊稼地豈不沒人種了?」

賈母︰「眼楮、牙齒還好吧?」

劉姥姥︰「都還好,就是左邊的槽牙今年一直吵鬧著要退休,但是,我還沒批準。」

賈母笑道︰「老親家說話真幽默。我可是老了,眼花了、耳聾了,還得了老年痴呆癥,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現在我每天的工作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悶了,就讓孫子孫女陪著說會話,日子就這麼消磨下去了。」

劉姥姥︰「這正是老太太的福。」

賈母︰「什麼福,不過是老廢物罷了。」

眾人例行公事的笑了——不笑對不起賈母說的話。

賈母又笑道︰「我剛才听鳳丫頭說,你帶來了好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叫廚師們趕緊拿去做幾個菜。外頭買的,不如你們田地里種的好吃,都是有機蔬菜。」

劉姥姥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吃個新鮮、吃個安全。其實我們莊戶人家也想大魚大肉的吃,就是吃不起。」

賈母說︰「既然認了親,也別空著手回去。不嫌棄的話,住個一兩天。我們家也有個園子,園子里有好多果樹,你明天嘗嘗,走時帶些回家,也算走了趟親戚。」

鳳姐見賈母高興,也忙著留客︰「謙虛的說,我們家雖然比不上你們的場院大,但空房子還有兩間,你住兩天吧,把你們那兒的新鮮事跟老太太說說。」

賈母笑道︰「鳳丫頭別拿她取笑,她是鄉下人,既老實又沒文化,听不懂你的笑話。」又命給板兒拿糖果吃,板兒怕生,不敢吃。

賈母︰「這孩子不喜歡吃零食,拿錢來,讓小ど們領板兒逛街去。」

喝完茶、吃完飯、洗完澡、更完衣,劉姥姥開始講故事。听眾除了賈母,還有寶玉和眾姐妹。

劉姥姥雖是農村人,但是卻有些見識,況且年紀大了,也經歷的多。見賈母高興、漂亮的哥兒姐兒高興,于是就把有的沒的編成故事講起來。

故事一︰我們村里人世代種地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來沒有閑著的一天,就算休息,也是坐在地頭上抽袋旱煙,什麼奇怪的事都見過。有一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的雪,有三四尺深。那天我起得早,還沒出房門就听到外面柴草響。我想,肯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于是,趴到窗戶上一瞧,卻不是我們村里的人。

賈母好奇,插了一句︰「我知道,肯定是過路的客人冷了,抽點柴去烤烤火。」

劉姥姥笑道︰「不好意思,老壽星答錯了。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長得仙女似的,穿著大紅襖、白綾裙子——」

剛講到這里,外面忽然一陣喧囂,有人說︰「沒事,別嚇著老太太。」

賈母忙問︰「外面怎麼了?」

丫鬟說︰「南院馬棚失火了,已經救下去了。」

賈母是最膽小的,嚇了一跳,扶著丫頭站到門口往南看,只見東南角上火光猶亮。

賈母︰「阿彌陀佛,快去給火神燒香。」

一直看到火光熄滅才又進屋來。

寶玉問劉姥姥︰「那女孩子大雪天為什麼偷柴草,要是凍出病來可怎麼辦?」

賈母說︰「都是說偷柴草惹出火來了,不提這個了,講別的!」

寶玉記掛著雪地里的姑娘,心內雖不高興,但也不敢說什麼。

故事二︰我們村東邊的莊上,有個九十多歲的老女乃女乃,天天吃齋念佛,感動了觀音菩薩來托夢︰「你這樣虔誠,本來是應該絕後的,但是,我稟告了玉皇大帝,給你個孫子。」原來這老女乃女乃只有一個兒子,這兒子還有一個兒子,長到十七八歲死了,後來,兒子果然又生了兒子,今年十三四歲,生的聰明伶俐。可見,神佛並不是騙人的!

這個故事賈母愛听,連王夫人也愛听。

寶玉還記掛著雪地里的姑娘,心中悶悶不樂。

探春問他︰「昨天接了史大妹妹來,咱們回去商量也組織一次活動,請老太太賞菊花,可好?」

寶玉笑道︰「老太太說要擺酒席請史大妹子,等吃了老太太的,咱們再請不晚。」

探春說︰「天越來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興!」

寶玉︰「老太太喜歡風花雪月的,不如等下初雪的時候,再請老太太賞雪。咱們雪下吟詩,就更有意思了。」

黛玉笑道︰「雪下吟詩?依我看,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豈不更有意思?」說完,寶釵誰的都笑了,寶玉看了黛玉一眼,也不說話。

天晚了,賈母下令︰「都洗洗睡吧!」

寶玉還惦記著故事一的結局,拉了劉姥姥,問那女孩子是誰。

劉姥姥只好繼續編︰「那是我們村北一個小祠堂里供的一個老爺的女兒,老爺叫什麼來著︰張三?不對!李四?也不對!王二麻子,更不對了……」

寶玉︰「我不管他叫什麼,我只關心那個女孩是誰!」

劉姥姥道︰「這老爺沒兒子,只有一位小姐,叫茗玉。小姐知書達理,老爺愛如珍寶。可惜,茗玉小姐長到十七歲,一病死了。」

寶玉听了,不停的嘆息︰「後來呢?」

劉姥姥︰「那個沒想起名的老爺因想念女兒,便蓋了這祠堂,塑了茗玉小姐的雕像。如今年久失修,人也沒了,廟也爛了,那個神像就成了精。」

寶玉︰「不是成精,按理說,這樣的人是神,靈魂是不會死的。」

劉姥姥說︰「我們都以為她成了精,原來不是!那天抽柴草的就是她!我們村里商議著要把這座廟平了。」

寶玉︰「不能平,如果真那樣,你們的罪過不小!」

劉姥姥︰「幸虧哥兒提醒,我回去就告訴他們。」

寶玉︰「我們家世代行善積德,等我攢了錢,把寺廟一修,每月再給你錢燒香,可好?」

劉姥姥︰「托那個小姐的福,我們也有零花錢了!」

寶玉︰「你們那個村叫什麼名?」

劉姥姥只得胡謅︰「,馬蘭山下馬蘭坡村。」

寶玉信以為真,回到房中盤算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寶玉給了茗煙幾百錢,按劉姥姥給的路線地名,叫茗煙打頭陣,察看地形。

寶玉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才看見茗煙慌慌張張的跑來。

寶玉︰「找到了沒?」

茗煙上氣不接下氣︰「貌似找到了。爺說的地名不對,我按照方向找下去,果然在東北方向看見一座破廟,進去一看,嚇了一跳,就跟活的一樣!」

寶玉︰「她能變成人,一定就活靈活現的了。」

茗煙︰「那不是女孩兒,而是一位青臉紅發的瘟神爺。」

寶玉啐了一口,罵道︰「真沒用,這點事都辦不好!」

茗煙很委屈︰「二爺,別人騙了你,你就折騰小的,還有地方說理去嗎?」

寶玉見他急了,忙安慰道︰「別生氣,等以後有時間再去找,如果找到了,我重重的賞你。」

二人正說著,忽然,小廝來報︰「老太太屋里的姑娘在二門等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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