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荊無影從石室轉移進了晏錦的閨房,每日里和她同榻而臥。
晏錦的那張靠壁的金絲楠木大床別有玄機。掀開床上貼壁的粉色錦帳,會發覺那牆壁是鑿空的,里面堪堪放著一張有外面金絲楠木床一半寬的紫檀木床。荊無影白日里便躺在那里,束縛著他的鐵鏈已被撤去,換成了每日里給他灌軟筋散。
這天正午,給荊無影送飯的竟然換成了一個荷綠色侍女裝的小丫鬟。
還是一樣的菜色,筍蒸排骨,蟹黃豆腐,蘿卜鯽魚湯,桂花紅棗糕。
然而顏色不如前幾天鮮女敕誘人,荊無影皺眉試了幾口,眉頭皺得越發厲害,連前幾天那個廚子十分之一的水準都比不上。
他摔了筷子不吃,大吵大鬧,要前幾天給他做菜的廚子重做。
「這麼難吃的東西拿來給我吃,和昨天的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拿走!拿走!敢敷衍你荊爺我,索性餓死我好了。」
送飯的侍女戰戰兢兢︰「前幾天的飯菜都是郡主做的,今天郡主不在府中。」
荊無影怔了一下︰「你說什麼?」
「阿錦為了給你做菜,手都被燙傷了,你若再不知好歹,休要怪我不客氣。」一個低沉冷厲的男聲從外面傳了進來。
荊無影轉頭一看,竟發現數天前和他在江上比斗的青衫劍客正站在門外,用一種冰冷的厭憎的目光看著他。
「原來她手上的傷是因為我。」荊無影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滋味,腦海里浮現那雙白皙如玉的手掌上刺眼的紅腫,想起自己變著法子刁難要吃天南海北的各種菜色,晏錦均眼都不眨地一一應下,心頭更是輕輕一顫,悶悶的,堵得慌。
「這個世界上敢跟荊爺我不客氣的人,我都讓他們去閻王那兒通氣兒去了。你是她什麼人?」荊無影昂首揚眉高聲道,哪怕是有片刻的怔忪,他也絕不會在別的男人面前失去氣勢。至今能讓他吃癟的還只有晏錦一人,別的人想都不要想。而且他隱隱覺得這個男子氣度不凡,絕非一般人物。
「我是她什麼人,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至于你,若再讓阿錦因你受到一點點損傷,我會百倍十倍奉還到你身上。」
慕情說完這一句,人已經瞬間從門口消失了。
荊無影氣得摔桌子。
晚上,晏錦回來,臉色有些蒼白,神色中帶了一些疲憊。今天去神藥山莊,竟然踫上莊主不在,她在那兒枯坐了是個時辰也不見莊主回來,也不知道是真不在還是另有隱情。但她的人生中,踫壁的次數多了去了,卻從來沒有放棄這個字眼。只要是值得她去爭取的,不惜代價她也會達成目的。
荊無影看著她略顯憔悴的神色,竟乖覺地沒有和她嗆聲。
「听說你今天對我府里的人大發脾氣。」晏錦雙手環胸,眯眼看著躺在床上挺尸的荊無影道,「我記得某人保證過,不再大喊大叫的,否則就回到暗室里去。」
荊無影忙大聲反駁︰「哪有,我只是躺了太久,這張床又太窄,弄得我渾身不舒服,都不讓我抱怨幾句?」
晏錦眯眼︰「不是嫌我特地從美味坊請來的大廚做的飯菜難吃?」
「不是。」荊無影小聲地頗有些心虛地道,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一對上晏錦,他的氣勢就不自覺地弱了。
晏錦環胸神色莫測地看著荊無影,直到荊無影被她看得渾身發毛,良久,她輕笑一聲︰「我差點忘記一件事,你都好幾天沒洗澡了,躺在這里,髒了我的床。」
說完還嫌棄地上下打量了荊無影幾眼,荊無影氣得沖她轉身出去的背影齜牙咧嘴︰「死丫頭,這麼刻薄,當心沒人敢娶你。」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了什麼叫自作虐不可活。
※※※
當他被面無表情的慕情拖到水池邊隨手扔進池里時,晏錦正在沐浴。他嗆了一口水,爬起來抹了一把臉,正準備破口大罵,卻在看到眼前的景致陡然失聲。
蓮瓣形狀的溫泉池子,清澈剔透的水上浮著點點殷紅粉女敕的花瓣,香氣沁人心脾,水面上霧氣騰騰,濕熱之氣撲面而來。華美的漆金池壁上平均每半臂的距離瓖嵌著一顆杯口大的明珠,映得室內璀璨生輝,離水面一米左右瓖嵌了數個活靈活現的金質錦鯉噴嘴,里面晶瑩的水流正「嘩啦嘩啦」灑在躺在水中大理石雕就的美人睡榻上的晏錦身上。
那一刻,荊無影了解了「溫泉水滑洗凝脂」的真正涵義。
她就這樣側躺在美人靠塌上,濕漉漉的媚眼含著朦朧的水汽,仿佛剛睡醒過來,烏瑩瑩的長發濕漉漉地貼著小巧瑩潤的臉頰,從白皙圓潤的肩頭滑下,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比那粉女敕嬌美的花瓣還誘人。
什麼也沒有穿,白皙細膩柔女敕的肌膚,比最上等的美玉還要完美無暇。一雙水盈盈的妙目正戲謔地看著他的呆相,神色嫵媚又慵懶,細密晶瑩的水珠子由花灑而下,落到她白皙優雅的頸脖上,精致小巧的鎖骨上,晶瑩飽滿的傲人的兩峰上,再毫無阻滯地滑下。
熱氣的蒸騰下,她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膚蒸成了誘人的粉紅色,她的整個人,此刻仿若變成了一朵傾世名花,瑩瑩的白,淡淡的粉,晶瑩剔透,粉白無暇,明明極淡卻讓人感覺極致的嬌媚,極絕的艷惑,那橫陳的媚態,橫生的妖姿,生生地攝人的魂魄,抓撓人的心肝。
荊無影只覺得全身血液瞬間激蕩紊亂,一股燥熱由內而外生出,心跳陡然加速,口干舌燥,無法呼吸。
晏錦沖他輕笑一聲︰「呆子,流鼻血了。」
他大大方方地去抹鼻子上的血,大聲笑道︰「這下公平了,你看過我,我也看過你。」他的嘴角忽然彎起一個邪氣的弧度,大膽露骨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你果然還是不穿衣服好看。見了你這個樣子還不流鼻血,就不是男人了。」
晏錦微微眯起了眼楮,輕笑道︰「過來。」
※※※
通神殿中,茶香裊裊。不遠處瀑布長流,水花四濺,幾聲白鶴長鳴。菩提樹下,著墨黑的繡金麒麟長袍的蕭寂夜,和道袍竹冠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的玄機子在白玉棋盤前對弈。
「這已是你第幾次心不在焉了。」玄機子嘆氣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很困擾?」
「什麼?」蕭寂夜不解。
「你這樣我贏得沒有成就感。」玄機子無辜道。
蕭寂夜苦笑︰「你既看出了我的煩惱,還有心思拿我開玩笑。」
「那是你自找的。」玄機子毫不留情地淡淡道。
蕭寂夜唯有再次苦笑,自從再次遇到晏錦,他苦笑和無奈的次數比他前世加起來都要多。因著她,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我早就提醒過你,癥結在宴希音身上,可你因著心中的嫉妒,喪失了唯一一次救他,也是唯一一次靠近錦郡主的機會。」
蕭寂夜的臉色冷了下來︰「我做不到,若不是因為他,我和阿錦前世也不至于慘淡收場。」
玄機子搖頭嘆氣︰「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死性不改。你從來就沒有意識到,他才是最無辜的,你欠得最多的那個人。」
「他不是阿錦,我何須去在意他的生死和感受。」蕭寂夜冷冷道。
玄機子︰……
原來這人從未變過。
良久,蕭寂夜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站起來,雙手作揖,神色鄭重道︰「請你助我一臂之力,讓過去重現一遍,然後,封印我的記憶。」
玄機子大驚︰「你付出昂貴的代價,歷經千幸萬苦找到這里來,現在卻要封印關于她的記憶?」
蕭寂夜臉上浮現一個朦朧的悲傷、孤絕又懊悔的表情,道︰「我們的過往有著太多的錯過和傷害,我需要一個重新開始。」
「若我自己都不能放下,如何能指望她放下過往,重新接納我?」
「我們已然走到了絕路,帶著前世記憶的我,以阿錦決絕的脾氣,決計不會接納。何不破而後立,為彼此爭取一線生機。所以當一切重現之後,我會選擇封印過往。」
「哪怕失去了記憶,我也還是我。那個深愛晏錦的蕭寂夜,無論是華夏的亂世兵王,還是軒轅王朝的皇四弟。我會愛上她第一次,就會愛上她第二次。有些東西是銘刻在骨子里的,忘不了,舍不掉的。」
只因,她是晏錦。
我是蕭寂夜。
蒼天為證,我深深地愛著這個叫「晏錦」的女人,我是為她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哪怕付出昂貴代價,傷痕累累一無所有,也要和她在一起。
天若有眼,請佑我化解一切阻隔在我們中間的障礙。
請讓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
阿錦,我可以為你化佛,亦可以為你成魔。
天堂地獄,碧落黃泉,你在哪里,我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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